二．也許，就在今朝
高考大捷，S市一中出了第一位省狀元，這是多么可喜可賀的事情！
盡管早就勝券在握，甚至毫不意外，但是全校上下仍然是歡欣鼓舞，鬧騰一片。厲害的人總是這般厲害，你說什么才貌不能兩全，那都是騙人安慰的話語。云婷學姐，都是在學弟學妹們口中傳說般的神話。這樣的女生，恐怕往后再數(shù)個幾十一百年都碰不到第二個。
叨叨擾擾，說世界是公平的，給你關(guān)了扇門的同時卻開了扇窗。但世界公平上帝卻也是不樂意的，他總會給一部分人偏愛，讓他們門窗皆開?？赡闫薏黄饋恚苍S是你沒資格很，又或許只是你很無能。
云婷這天很早就來到了S市一中，她得比其他人來的要更早，她要做的事情有許多，甚至到了最后她還要準備給畢業(yè)典禮做狀元致辭。云婷心想，人生這一輩子，總該會有讓人失望的時候，也許就在今朝。
是運氣也好，還是自己真的這般厲害也罷，云婷的人生順風順水，唯獨在戀愛上一直止步不前。盡管不會把這樣的情緒寫在臉上，但是云婷心里頭反復的想著，如果一定要有一個詞匯來形容她和肖懿的關(guān)系，那么應該是痛苦吧。
起初她也不愿意使用這樣的詞匯，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卻發(fā)現(xiàn)這根本不是她所能夠拒絕和逃避的情感。只是最開始的時候，這一種感覺，倒也談不上是一種痛苦。
喜歡的感覺，在最開始的時候，可是如圖甘泉一般，并不是說很甜，但是卻讓人止不住的想要痛飲幾口。
兩個人的孽緣，得從一家醫(yī)院開始。兩人的父母都是一個大型國企的同事，所居住的一個小區(qū)都是企業(yè)盤下專門給員工建的員工公寓。云婷家就恰好和肖懿在同一層樓。一層樓兩家住戶，每天開了門見到的都是熟悉的面孔，以至于兩家混熟了之后，就基本不怎么鎖門了。
小時候自己是孩子王，特別的有活力，總是喜歡帶著一群孩子到處亂跑到處野，沒有一點女孩子風范可沒少讓家長老師操心。而肖懿，則是相對比較安靜的。他喜歡坐在角落里獨自玩積木，搭建的小玩意倒也十分細致。當我叫他一起來玩時，他也不拒絕，但也不會特別熱情。
云婷并沒有因此冷落他，只是想著他心里是愿意跟我玩的，只不過不太會表達罷了。
肖懿家住在對面，云婷總是會笑嘻嘻的過去串門，兩人兩小無猜相繼長大。
兩人一起長大，一起上學，假期里頭也常常去對方家借宿一整天膩在一起。云婷偶爾也會覺得，一直都有肖懿在身邊真是太好了。自己其實并不是別人眼中的完美女孩，但所有人都把她想象的太過完美。她其實也有著許許多多的小缺點，偶爾也會有十分馬虎大條的時候，但肖懿卻能夠很好的彌補自己的這些問題，出現(xiàn)在自己最需要她的時候。
一直以來，肖懿都是唯一能跟在自己身旁的人，小組的作業(yè)，社團的活動，團隊的合作，似乎云婷覺得，只要有她和肖懿一起，就沒有他們完不成的課題，兩人為核心的智能機器人設計參選，在高二的時候甚至獲得了全國性獎項第一名。一路上，總是會有人跟不上自己的節(jié)奏，自己的要求，甚至也會出現(xiàn)被人誤解誤會排擠的時候。
“擁有才能絕不是你的錯誤，嫉妒的人和無可理喻的人很多，但這些都不能成為你的顧忌?！?p> 肖懿是這么對她說的，她也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喜歡上了肖懿，那種喜歡的感覺……宛若甘泉。
可肖懿應該并不是那么喜歡自己吧？只不過是把自己當做單純的青梅竹馬或者很要好的朋友而已。從上初中開始，肖懿就開始變得受歡迎起來，身邊的女孩換了又換。雖然長得不算很帥但性格溫柔細致，也有不少女孩喜歡這種類型。
逐漸的，兩人就連周末也沒有時間在一起了。高一的時候聽說肖懿和同年級的女生在交往，兩個人的事情傳的風云風雨，這讓云婷感覺到了痛苦。痛苦的原因單純就是嫉妒，單純的為自己而感到嘆息。
“自己，究竟還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夠好？還是因為近在咫尺，所以才觸不可及？”
看著肖懿和別的女生在一起時，那種心臟宛若窒息了一般，全身都想要蜷縮在一起，都忘記了如何呼吸。那種感覺，云婷實在是不想過多的再去感受。
喜歡的感情成為了嫉妒，而嫉妒則想要獨占對方，云婷為這些感情感到無奈。她想著，果然人一輩子都會有不順心的事情，她的戀愛，就是一條漆黑的不歸路。
肖懿的故事很精彩也很豐富，他仍舊是那么安靜，但是卻更加招人喜歡，他也一直有在很努力很努力的學習，云婷知道，但云婷同時也知道這還不夠?！芭α瞬灰欢〞惺斋@，但努力過的事實卻足以慰藉自己”這句話實際上只是空談罷了，沒有結(jié)果的努力，就是無用功。肖懿和自己逐漸的，有了一條看不見的溝壑。
肖懿的女朋友換了好幾任，總算在高二下時開始消停。云婷從來不問，他們?nèi)耘f是好鄰居，好朋友，好同學，最好的青梅竹馬。只是云婷偶爾也會在角落遙遠的看著肖懿，看著他是否還在努力的追逐著自己。他也很喜歡人工智能的課題，本來想過上同一所大學的，可如今看來實在是太難了。
云婷心想著，肖懿分明也喜歡著自己。這是對云婷而言最甜蜜也是最美好的幻想，那樣通過各種芝麻綠豆的小事，如圖小貓抓手心似的酸酸癢癢的試探著對方，云婷逐漸覺得，也許肖懿也會喜歡著自己?？墒窍矚g，卻要躲避；喜歡，卻不能在一起。云婷確是不懂，也不能夠理解。越是到了高三，肖懿越是獨自一人憋著勁讀書，和許多莘莘學子一樣，埋頭在習題的海洋里頭?？墒撬徽撛趺磁?，大概也不會和自己走到一起。
但到底他想要和自己傳遞些什么？
分明自己一直都在他身邊，準備好著坐在他身旁，坐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好痛苦啊。”云婷心想，原來喜歡一個人居然可以痛苦到這種程度，可痛苦的同時卻又是如此的不甘心不是么？一想到以后就要如此天各一方，在完全不同的城市里生根發(fā)芽，云婷怎能允許，又怎能忍心？
高考過后，云婷偷偷的看過肖懿的志愿填報。
“我和她的距離，可謂觸手可及；但兩者之間，卻有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
散學典禮當天早晨，肖懿來到學校，最后一次坐在座位上看著來來往往熟悉的面孔，想著兩三年過后能留在自己腦海中的可能不過三五個，是否云婷也會成為時間長河流逝的沙礫之一？
云婷大概是喜歡自己的。有了多段感情經(jīng)歷，對感情的敏感程度也提高了不少，要察覺到戀愛經(jīng)驗近乎為零的云婷的感情，倒并不算是一件難事。
“云婷呢？咋沒跟你一起來？”
同窗好友巫小杰從背后走來，用力拍了一下他肩膀，話不多說直截了當一屁股坐在肖懿桌上。
“她是省狀元也是學年代表，老早就得來這里做準備工作，可不似你這個閑人?！毙ぼ脖粐樍艘惶嘀鐩]好氣的答道。
巫小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的收拾著雜亂的抽屜，冷不防的問道，“表白失敗了？”
他動作頓了頓。
“想啥呢，像我這樣才能和實力哪配得上她?！?p> “才能和實力什么的……我覺得云婷是不會在意這種東西的噢?！?p>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彼谎圆话l(fā)的把最后一支筆放進筆袋。
“那既然如此……”
“但如何才能接受和云婷之間的差距，我還是不太明白啊，直到能夠堂堂正正站在她身邊的那一天前，我一直都在做著垂死掙扎，雖然最后掙扎失敗就是了?！?p> 肖懿突然起身離開教室，獨留下一臉迷惘的巫小杰。
————————
今天云婷來的很早，學校的禮堂人山人海，都是過來結(jié)業(yè)的高三學子。三年走過，辛酸的痛苦的開心的，原本許多要抱怨的爆發(fā)的情感和話語，都化作了無言的奔涌。
肖懿站在人群中，和班級的同學淺笑著互相匯報了各自的情況。畢竟往后各奔東西，就真是各自天涯了。
班級列隊，大堂迅速安靜下來。肖懿在自己班級隊伍當中看不見云婷。這可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么？云婷，是位于云頂之上的人，豈是渺渺眾生能夠企及的？她會是今天紅毯上的女王，她應當?shù)玫剿腥苏坡?，作為學生代表，她將是最后一個發(fā)言，給在場所有人璀璨的三年高中生活劃下一個圓滿的句號。
領(lǐng)導的發(fā)言后緊跟的是學生的歌聲，肖懿跟著所有人一起大聲歌唱，也不是那么的撕心裂肺，唱的舒坦，唱的仿佛能把積壓在心底積壓的肺腔里頭所有的痛苦和不快都釋放出來似的。
這種氣氛……到底是什么來著？高中的三年，仿佛就是為了這一刻，肖懿站在人群中央，感受著那似乎關(guān)在鳥籠里頭，隨時都要被放飛帶走了似的澎湃。分明今日過后，多少人一輩子也許就是永別，但比起躊躇留念，更多的人早已經(jīng)計劃好了邁向前方的道路，往昔歲月，在這么幾個小小的教室里幾十人擁擠著的歡聲笑語，此刻歷歷在目，但過幾年也會淡了，能留下的，不過兩三人爾。
淡了吧，淡了可好，人要是都健忘了，情也能忘了，喜歡的也忘了，也許就不會那么痛苦了。
云婷畫了淡妝穿著禮裙走上紅毯，踏上了高臺，如圖云上的仙女俯視眾生。
云婷心想。人生這一輩子，總該會有令人失望的時候，也許，就在今朝。
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呢，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這般的眼神，早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驚訝，人們只是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會給他們帶來驚喜，因為她是云婷。然后她才能在人群中找到那雙只屬于她的，肖懿的眼眸。
云婷帶了稿子，但這不過是裝飾品，她云婷講話從不需要稿子，如圖喝水般自如。她聆聽著潮水般的掌聲熄滅，然后說。
“今天，在這盛夏中綻放！”
今天，在這盛夏綻放，莘莘學子，各奔天涯，歲月崢嶸，三年功夫如圖白駒過隙般，與我們的青春交錯而過，愿有來日，齊聚一堂。
宣講完畢業(yè)致辭。云婷忽然停頓了一下，轉(zhuǎn)過頭來對著身旁的老師和領(lǐng)導們輕輕的鞠了個躬，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她說，她衷心展望，接下來四年大學生活，希望一如既往的精彩，在省城首府大學。
她拒絕了清北。該說是自己一時固執(zhí)，她最后的時刻將填報志愿檔案在網(wǎng)上修改了，她心想，人生這一輩子，總該會有讓人失望的時候，也許，就在今朝。
語畢，人群轟動。
臺下茫茫人海中，人群涌動，她看見了肖懿一臉錯愕。
云婷忽然把話筒一甩，推開跟前的小小臺子，然后走到高臺邊緣，雙手比作話筒，朝人群中大吼一聲。
“肖懿，膽小如你，那我來告白！”
——————————
云婷不擅長說謊，又或者是肖懿和云婷相處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稍一點變化肖懿都能感受到。
在志愿填寫的最后幾天，每日出門的日常招呼中，云婷看肖懿的眼神總是有些躲閃，肖懿沒有特意找她噓寒問暖詢問異常，只是一如既往的以假期一起玩游戲為由喊她來家中。
云婷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進門也是輕車熟路的摸進他房間，拿碟開機的動作一氣呵成。肖懿躺在床上看手機，雙方都沒有挑起話茬。
在窄小的公寓房間中，她盯著電視不斷按著手柄噼啪輸出，而肖懿只是靜靜的坐在床上看著她的背影。
突然，肖懿冷不防的問起云婷是否有事情瞞著他，云婷很聰明，知道在肖懿面前任何借口都如圖虛設，所以她沒有辯解，只是沉默。
他問云婷為什么？她沒有說話。有些東西就像窗戶紙，并不一定需要去捅破，肖懿是知道的。
他又問云婷知道后果嗎？前程能當兒戲嗎？云婷默不作聲。
他說他本以為，云婷是能明白他的。
雖然文靜，但他卻有著很強的自尊。雖不至于自己要比未來的一半強很多，但至少要平起平坐。所以他拼命的在努力，想要追上前方的背影。但是，他絕不希望前方的人為他而停止奔跑，因為他喜歡的，正是她奔跑的模樣。
云婷說你不說我怎么能明白？為什么明明已經(jīng)近在咫尺卻靠進不了那最后一點的距離？明明都一起生活那么久了不想分開又有什么錯？
少有的，云婷流淚了，讓肖懿楞了許久。許久之后，他從床上坐起，走到云婷旁輕輕的拭去她的殘留的淚痕。
“你把志愿改回去罷，前程可不是兒戲。我努力了我盡力了我拼命了，但最終還是追不上你，所以，我認了。我希望，我看到的仍舊是你奔跑的背影，這就夠了?！?p> 肖懿拿了個坐墊，在她旁邊挨著她坐下，拿起了游戲機手柄開始操作。
云婷吸了吸鼻子，小聲的嘀咕了一句，也加入進去。
“你若是追不上了，這一次，我停下來等你……”
追逐，奔跑，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勉強著自己跟她前行，可這一次，我終于跟不上你了。肖懿是這般想的，這不是自卑，至少他自己是絕不愿意承認的，但她是云婷，是個擁有著翅膀的居住在云端上的女孩，終有一天她會展翅高飛，遠離這里，她是如此的獨特，不該為任何人留下。
本該如此。
肖懿懵了。他撥開紛亂吵鬧的人群，如圖在漿糊似的大海中朝著離岸邊奮力游泳。
你若是追不上了，這一次，我停下來等你……
但肖懿怎能忍心？！
“你TM是笨蛋嗎？！”
肖懿很文靜溫柔，也很文雅。在云婷的印象中，他從未對她說過粗口。
但這次不同，他大罵著云婷的愚蠢，而云婷身后的教師領(lǐng)導已經(jīng)是紛紛起身行動起來，想要制止這場華麗的鬧劇。手腳快的幾名體育老師已經(jīng)是小跑到云婷身旁，想要直接把人給架走。
我來告白，我喜歡你。這么簡單一句話，在平時說起來已是如此困難，更何況當著這般多人的面前來說，那都是有著捅破天的膽子。
但她是云婷，如果是她的話，作出怎樣的事情來都不會讓人意外，她從未改變，哪怕讓人失望的同時，也會給人帶來驚喜。
學生給肖懿讓了條道，讓他能快速來到前排。四周人聲鼎沸，歡呼雀躍掌聲雷動，兩人一高一低相視一笑。
“接住我。”看著離自己越發(fā)近的老師，云婷逼著肖懿道。
“笨蛋，別后悔了，被我抓住了，是絕不放手的?！?p> 肖懿心一橫，張開雙臂。
云婷微微一笑，壓著裙擺雙腳一蹬，朝著臺下便是縱身跳了下去。
這一刻，這一瞬，恍若永恒。也愿此刻永恒，能化作一枚時光碎片，收入人生的囊中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