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離開后，衛(wèi)迤打理了地板上被砸成一鍋粥的筆記本電腦，并承諾之后會帶一臺新的過來讓她方便查看公司文件，唐清讓點點頭，眼神盯著茶幾上放著的新鮮蘋果，想起了剛剛坐在沙發(fā)上啃蘋果的余娜。
“想吃蘋果？”留神到她的眼神，衛(wèi)迤開口。
唐清讓收回眼神，“有一點?！?p> 衛(wèi)迤拿起一個蘋果削起來，將水果皮扔到垃圾桶，再把干凈的蘋果分成大小不均的小塊，放到她床頭柜的桌子上。
唐清讓看著他的動作，聲音里沒什么情緒，“放著吧，待會兒余娜回來會喂我的?！?p> “好?！?p> 房間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唐清讓也沒想到做完手術(shù)之后第一個談心對象會是沈孛，或者余娜杜潔。
總之，怎么都排不上衛(wèi)迤的號。
“你的手...”
“沒什么大事，以后正常生活還是行的?！?p> 衛(wèi)迤倉促的點了點頭，有些抱歉的態(tài)度，“我沒想到葉郡會穿的那么...招搖地來見你，如果有任何你覺得不舒服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唐清讓看了看他低下的腦袋，輕輕叫他，“衛(wèi)迤?！?p> 男人抬頭，望向她。
“我開始是對你有好感的，但知道你有未婚妻了之后，產(chǎn)生了一種你在戲耍我的感覺，所以我才會說出那些話，不過，直到今天，我也沒對我曾說過的話感到抱歉。
但與此同時，我也不是一個盲目自大的人，我知道你不僅是一名很優(yōu)秀的律師，還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人，所以才會把方宇他們的案子交給你，因為你的專業(yè)程度，足以讓所有人信賴你。”
“我...”衛(wèi)迤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還是沒說出來。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葉家對你有再造之恩，所以你覺得你虧欠葉家，也才會這么隱忍不言，不論他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會一一應(yīng)允，”唐清讓神態(tài)自若，“可是，你的人生應(yīng)該是你自己的，不應(yīng)該被挪為他人所用?！?p> 衛(wèi)迤渾濁的眼神清澈了一分，繼續(xù)聽著她的話。
“我年少時，母親希望我可以繼承她的衣缽，所以對我的訓(xùn)練非常刻苦，基本上，從我會走路的時候我就在練習(xí)射箭，過了這么多年，回想起來我的童年生活，我也只能想起那些痛苦的回憶。
我之所以想要放棄射箭，不是因為我的年紀(jì)不再適合，亦或是我的丑聞滿天飛，而是我想徹底逃離我母親留給我的陰影，去過屬于我自己的人生?！?p> “自己的...人生嗎？”
“葉家雖然幫扶了你，但你的優(yōu)秀是屬于自己的，你有很多種幫助葉家的辦法，比如現(xiàn)在，你可以回到葉氏，幫助他們理清法律事務(wù)，而不是要把自己的婚姻以及后半輩子全部搭進(jìn)去。”
他從未想過別的出路。
是思想的牢籠困住了他。
“我...不敢想?！比缤米拥穆曇簟?p> “這種因為一次恩情就要以身相許的戲碼，我覺得實在是沒什么意思，”唐清讓一臉輕松地笑笑，看向他的眼神里帶著幾分肆意，“你覺得呢？”
也許是她的笑容過于吸引人，衛(wèi)迤竟然謀生了和她一樣的想法。
額前的碎發(fā)模糊了視線。
他一時之間難以分辨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眼淚在作祟。
她懂他，這讓他覺得很悲傷。
“我會好好考慮的，”一開口，是喑啞的聲音，衛(wèi)迤站起身，把外套從椅背上取下拉握在手里，“改天有空，我再來看你?！?p> 唐清讓看向他，點點頭，“好?！?p> 冥冥之中，他們默契地簽下了一份契約。
他要她見證他的蛻變，從此以后，他只做隨心所欲的衛(wèi)迤。
送走了這位貴客，窗外的天色也開始蒙蒙亮，時間不早了，唐清讓準(zhǔn)備睡下，剛閉上眼睛，就聽見有人打開了病房門。
“唐組長，芙蓉李我給你找到啦?！?p> 是余娜，她緊繃著的心這才松了一分。
“還叫唐組長，揍你哦。”
“唐總～”余娜嬉皮笑臉的，看到擺在床頭柜上的蘋果問了一嘴，“你見過葉郡啦？”
“她會那么好心給我削蘋果？”
“也是，”余娜把盤子里已經(jīng)發(fā)黃氧化的蘋果扔掉，切了幾個新鮮的芙蓉李放好，用銀色叉子叉起一塊送到唐清讓的嘴邊，“嘗嘗，我找了老半天呢?！?p> 顏色艷麗的芙蓉李乖乖就位，唐清讓咬下一口，屬于杏子獨特酸甜口感爆裂在口中，舔舔嘴巴，一副胃口大開的樣子。
“公司那邊的事情我都處理好了，按照沈總的要求，給你請了一個護(hù)工，之后你有任何的事情，就由她來負(fù)責(zé)，白蘭的事情你也放心，我問過了，勝訴不是什么大問題，”余娜一邊喂她一邊匯報工作，最后才一臉為難的表情看向她，“還有言逸那邊，電話我還沒打通，不過等一會兒我會再試試?！?p> 經(jīng)此一事，唐清讓覺得余娜好像突然成長了不少。
做起事情來，有點像個金牌助理的樣子了。
“言逸那邊不用管了。”她開口。
“可是，”
“沒有可是，”唐清讓凜神，“他已經(jīng)回到了他成長的地方，不愿意接電話，一定有它自己的原因，我也不想要這么死纏爛打。”
余娜不明白，“那如果他遇到了別的事情呢？”
“如果飛機失事了，自然會有報道，”唐清讓絲毫不留情面，“除此之外，難道還會有其他的事情影響到他接這個電話嗎？”
“話是這么說，但是...”
“永遠(yuǎn)不要為他人的行徑找借口來安慰自己，很多時候，人就是會被這種盲目的期待傷害?！?p> 余娜無語哽咽。
她只是覺得可惜。
“感情里面，要拿得起放得下，”唐清讓深吸一口氣，“況且剛剛我也復(fù)盤過了，我和他一沒確認(rèn)關(guān)系，二沒婚姻約定，他做什么事情，就算不和我交代，也是合理的。”
人總是有很多面的，有的謙卑恭敬，有的任性肆意，但這些表象都是同一個人衍生出來的活物，附著在同一個人身上，這才讓這個人活了起來。
她深知其理。
所以言逸如果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她也照單全收。
余娜垂頭喪氣的，這些大道理她都不懂，“我只是覺得，言逸他不會這么就放棄和你之間的感情。”
有些人會讓你成長，而有些人會給你愛意陪伴。最殘忍的是，讓你成長的人一定會錯過你后來可以獨當(dāng)一面的時候；給你愛意依偎的人一定會錯失你報答的機會。
長大就是用教訓(xùn)來換的。
人只有失去了什么，錯過了什么，才會在后來懷念的時候才讓它顯得格外美好。
但是，她絕不后悔。
“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今天他覺得我好，明天也會覺得別人好，既然他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那我就坦然接受，”唐清讓閉上眼睛，“只要我問心無愧，就行了?！?p> “我明白了，”余娜點點頭，心里突然恨極了言逸，到底能有什么樣的事情會連電話都接不上，站起身來幫她把床調(diào)好，拉上窗簾，“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公司了?！?p>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yīng)，似是已經(jīng)睡著了。
從警局出來的杜潔打開車鎖，沈孛坐在副駕駛上，看著車窗外的燈紅酒綠微微出神。
突然想到了唐清讓即將報考大學(xué)時的那個晚上。
劉文鐸跟著沈孛屁股后面換好鞋，坐到沙發(fā)上，看著唐清讓給他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想好要去哪個學(xué)校了嗎？省內(nèi)還是省外？”
滿臉膠原蛋白的少女微微笑了一下，“還沒想好?！?p> “就在省內(nèi)吧，離家近，方便，你哥哥也放心?！眲⑽蔫I嗓音清冷，回應(yīng)的報以微笑。
“方便？”
“你想啊，在外面回來肯定麻煩，怎么著也得飛好幾個小時，要回趟家得多累啊?！?p> “你別亂說，”沈孛正在幫著吳媽把餃子從滾燙的鍋里撈出來，從廚房了喊了一聲，“她要是想出國留學(xué)也不是不行?！?p> 劉文鐸輕咳一聲，壓低了分貝湊近她，“你想去國外嗎？”
見她不說話，劉文鐸就要追著人講個清楚，還怕廚房里的人聽到，“你聽我的，就在省內(nèi)讀書...”
唐清讓細(xì)細(xì)地想思量著大學(xué)生活，想著自己要成為什么樣的人，要過什么樣大學(xué)的生活，結(jié)交到如何的朋友，最后只是搖搖頭，“等分?jǐn)?shù)出來了之后再作打算吧?！?p> “那也行?！?p> “吃餃子嘍?！眱蓚€人的悄悄話交流被廚房里的男人打斷，沈孛藍(lán)白格子的圍裙，端著兩個大大的白瓷盤子走了出來，手上的餃子還隱隱約約地冒著熱氣。
看到沈孛打扮的江劉文鐸沒忍住笑了出來，打趣道，“阿孛，你這樣還真像個賢惠的家庭煮夫?！?p> 沈孛根本不在意劉文鐸的調(diào)侃，挑了一個胖嘟嘟的餃子給唐清讓，“多吃點，是你喜歡的豬肉芥菜餡兒?！?p> “我呢？咱們倆認(rèn)識這么多年，你可都沒給我夾過菜?！?p> “吃醋了？”年紀(jì)尚小的小姑娘微笑，眉眼舒展，難得的耍起了嘴炮。
“不能吃就走滾，”沈孛俯下身子，兩手一伸，把劉文鐸面前的盤子擺到了自己面前，“陰陽怪氣什么呢。”
“我吃，我吃還不行嗎?！眲⑽蔫I扒了幾口餃子，也跟著唐清讓笑著，妖冶的眼睛桃花盛開；他隱隱覺得沈孛些地方不一樣了，比起剛見面時的疏離冷漠，曾經(jīng)的孤傲自信，現(xiàn)在看著，好像更有人情味了…？
說起來，好像就是從唐清讓回來之后變得不一樣的。
而她也親手摧毀了那條自我保護(hù)的界限，她盛情邀請別人走進(jìn)她的世界，窺探她的秘密，參與她的人生。
車子停在紅綠燈線下，沈孛你回了回神，印象里，他不止一次的思索該如何溫暖唐清讓，怎么讓一塊萬年不化的巨冰變成冰淇淋，他想應(yīng)該是愛與真誠，家人的愛，朋友的真誠。
所以他告訴姑姑唐瑛，“錢和沈家大小姐這樣虛無的名號都無法彌補她過去經(jīng)歷的一分一毫，只有家庭的歸屬感，家人的情感，才能讓她真正感覺自己回到了自己的家。”
所以直到今天之前，他都很高興。
那一年，唐清讓剛好十八歲，男人的嗓音溫潤，“生日快樂，讓讓。”
精致的生日蛋糕擺在眼前，唐清讓眼睛撲閃撲閃，“我可以把愿望講出來嗎？”
劉文鐸半個身子撐在桌邊，微微挑眉，“愿望講出來了就不靈了哦。”
小姑娘信服地合起了手掌，在心底默默許下一個愿望。
誰都不知道的一個愿望。
車子行駛到沈家老宅。
帶著古樸威嚴(yán)感的建筑物，靜靜地待在巷子的最深處，院子里掛著琳瑯滿目的花葉樹枝，外人遠(yuǎn)遠(yuǎn)看著，只覺得這里是白日陽光拋灑，夜里被月光溫柔朗照著的好地方。
有仆人過來打開門，沈孛看向院子里，花園多了幾種品種不一的花，除了普通的植物外，還有一些橄欖色的藤蔓纏繞在木色籬笆上，墜著幾株小小的三角紫色結(jié)晶。
唐清讓最喜歡的花，是桔梗。
所以她也透露出偏執(zhí)的性格。
但沈孛最喜歡的，是雛菊。
只是比起這些小朵花，更多的大戶人家會選擇開的濃烈的玫瑰，那是當(dāng)時眼界并不開闊的唐清讓腦海中最富貴的花種。
“要不要早點休息？”杜潔下車的時候從后座拿上了自己的棕色波普圖案的披肩，院子里風(fēng)大，她把手里柔軟的針織物蓋到他的肩頭，站在他身后，“阿讓那邊我會去照顧著，你還有公司的事情需要解決，不能分心?！?p> 沈孛回頭看了看她，不知道在想著什么，下一秒伸出修長的手臂攬住她的腰肢，把自己的腦袋墊在她的頸窩處，聲音悶悶，“謝謝。”
炙熱的鼻息噴灑在她敏感的脖頸，杜潔覺得癢癢的，抬手偶摸了摸他的腦袋，像是在撫摸一只大型犬。
“明天陪我去看看媽媽吧?！?p> 蕭瑟的風(fēng)吹動女人的頭發(fā)，幾根發(fā)絲纏繞在臉上，“好?！?p> 成山是C城眾多著名景點之一，自然幽靜，娓娓撫媚，相對的封閉環(huán)境延緩了繁華，但也擋住了很多麻煩；除了每年的游客會來一睹成山景色，附近的居民也會經(jīng)常過去爬山放松，為家人點一盞福燈。
難以描述，但寺廟確實有能讓人靜下心來的神力。
幽林鳥雀，佛香溫柔。
一片層巒疊嶂的祈福帶，紅火的，新的，舊的，有好幾根已經(jīng)褪了色。
有人買了條新帶子，寫上了唐清讓的名字，而后緊跟著的是：“一生平安，歲歲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