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間觀大堂裝潢并不追求華麗,相反,追求的是古樸風格。除了大堂中間的長桌和幾個燭臺,再也沒有什么珍貴的東西了。畢竟齊云山現(xiàn)在香客稀疏,所要商議的事情并不多,所以大堂平日里只有幾個道人進出打掃,已經很久沒有起用過。
而今日,收到掌教的召集,二十四位齊云山道人齊聚一堂。這是鮮有的景象。
在此之前,掌教李空心一直處于閉關狀態(tài),而且已經閉關三年零七個月,今日莫名其妙地出關,確實引得整個齊云山一頭霧水,不少道人都議論紛紛。二十四位道人在云間觀大堂等候時也不免心生疑惑,不過都是有修養(yǎng)境界的道人,并不會像其余道人一樣不穩(wěn)重。所以沒有人竊竊私語討論。此時,整個大堂寂靜無聲。
在大堂上垂手站著一位老人鶴發(fā)童顏,穿青掛皂,腰間懸著一柄利劍,劍寬比尋常的劍寬一倍,長度卻是尋常劍的三分之二。這便是鈍劍馮義興,曾經氣定神閑大戰(zhàn)三位天庭山劍道宗師,以一敵三的情況下折斷兩柄當世名劍,斬殺一人,引得天庭山樹齊云山為敵。后來不知怎地馮義興消失于江湖,成為江湖的未解之謎。很多傾慕老人的武夫都驚訝于老人的突然退出。如今老人隱居齊云山修道十幾年,武道修為并沒有因遠離戰(zhàn)場而有絲毫的衰減,反而依舊是當年殺意深重的風范,不怒自威。當今武評雖然并沒有老人的名字,但老人可以占前十席之地。下垂手的老人面色蒼白,甚至可以說他整個人都是蒼白的,老者腰后別著兩柄鐵斧。此人正是“煞白旋風”臧敬儒,傳言他身形轉動,眨眼之間可以讓平地掀起十幾樓高的旋風,在江湖上威震一方,曾經以一己之力劈開太行山上的通天巨石天下?lián)P名。后來敗給了當代劍神汪星甫,受了重傷之后便再無音訊。江湖都認為“煞白旋風”死了,實際上他一直在齊云山養(yǎng)傷修道。另一位老者身形魁梧,臉上有幾道傷疤。他身穿白色無袖上衣,裸露出粗壯的雙臂,手腕上帶著兩個護手。這就是“天下第一拳”徐煒,曾一拳砸碎四方誅仙陣外壁。要知道誅仙陣可以抵擋冥間武夫數(shù)次傾力一擊,其拳法之猛烈可想而知。這三位和掌教李空心同輩,都是掌教師弟,在齊云山這些道人們之中頗有威嚴。最后則是老道楚逾明,此人在江湖上并沒有留下什么名聲,但氣息綿長,內力深不可測,并不是軟柿子。在場的這四個人,除了楚逾明,都是虔正境界的巔峰之人,甚至已經摸到了取神境界的門檻,但是取神境界的要求實在太高,也就無人真正進入取神境。
再次就是掌教和那三位老者的的徒弟一輩的了,但是除了馮義興和楚逾明,其他兩位高人并無弟子,只能被人尊稱師叔。首先便是薛瑞豐,他是鈍劍馮義興的唯一一個徒弟。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穿著藍色道服,雙臂上纏繞繃帶。此人腰佩雙刀,雖然刀在鞘中,但其鋒芒難以掩飾,向外吐露著殺氣。他暫時在江湖上沒什么名聲,輩分很大但沒什么話語權,再加上他沉默寡言便更少說話,站在人群邊緣低著頭,不知道內心里正在盤算什么。楚逾明有三個徒弟,大徒弟謝元安奉命去巡山,其余兩個已經因違反了道門規(guī)矩被逐出山門。而不在師徒分支內的外來道長因為某些事情耽擱,暫時無法到場。楚逾明旁邊站著花甲年歲左右的道人,共有四位,腰間都配有名劍。道子,風流,寫意,工筆四把名劍均入榜利兵評。其中寫意工筆更是進入過前十,可以說天下神兵莫過于此。四位老者也正是當年突然退出江湖的四位成名劍俠:龐清樂無語道子,唐懷明風流無雙,孫瑞廣寫意天下,欒殿湖工筆妙哉。四位劍俠便是三十年前江湖一代傳奇,四把名劍幾乎沒有對手,當年不知為何突然退出江湖,之后便在齊云山隱居練劍。還有有在竹林一竹竿打的趙弈靈魂飛魄散的小田師叔,是這一輩里面最年輕的。四十多歲的年紀,胡茬滿臉都是也不打理,手里擎著一根竹竿,抱著膀,一臉不屑的樣子。好像對此事并不感興趣。
其余的道人更加年輕,大多是比四大劍仙更小一輩的。在他旁邊站著一個長相極像女子的道人,背后背著一把琵琶。這人名叫杜曙波,在武評上并無記載,畢竟靠琵琶迸射的氣機置人于死地,在尋常武夫看來是旁門左道,是不入流的戰(zhàn)斗方式,但在特定環(huán)境加持之下越境殺人卻是易如反掌,有時反殺只在一瞬間。小田師叔右側還有一人,名叫上官鑫華,他穿的也是齊云山的樸素道袍,只是袍子后方有一個類似于背包的東西。這個背包并不簡單,里面藏著無數(shù)暗器和機關,甚至能伸出四支木制機械臂。上官鑫華是一個機械狂魔,平日極少說話,一門心思研究機關術。他對機關術頗有獨到見解。他可以做出意想不到的機關,強者也無法防備。他手上帶著厚厚一層皮制護手,不知道其中玄妙之處。上官鑫華對面有一人,道袍也不整齊穿戴,只是胡亂地披在身上,一副他自認為放蕩不羈其實在其他道人眼中就是缺心眼的樣子。此人名叫張舟愷,是這座山里面公認的浪蕩子。很多人都不理解為什么他能沖破后山重圍入選。他好像身上生了虱子一樣閑不住,東看看西看看,巡視了一圈之后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可以嘮嗑的人,就跑到杜曙波旁邊,用手指懟了懟他:“這李老頭子招呼咱們來干啥,在這里干等著?”杜曙波瞥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這個人。但架不住張舟愷死纏爛打。杜曙波雖然長得神似女子,可性格十分剛烈。他怒由心生,伸手就要打張舟愷,被張舟愷像泥鰍一般的身形給躲掉了。氣的杜曙波咬牙切齒:“張舟愷你大爺?shù)?,我不打死你這個龜孫子!”
這時大堂內部的側門被推開,一位老人緩緩走進來。大部分道人都都規(guī)矩地站好,張舟愷和杜曙波也停下了打鬧。為什么說大部分道人?因為離掌教最遠處,齊淩恒低著頭不知道擺弄著手里的什么東西,那天的黑色披風也靠著柱子神游萬里。有這倆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人,齊云山也很“幸運”。只見掌教耄耋之年卻滿頭青絲,面色紅潤,相貌上最多四十出頭。他身著青色道袍,頭戴華陽巾。此乃齊云山第五代掌教李空心。千萬別看他面相和藹,就認為他好欺負。他在武評中躋身天下第四,一人可抵擋千騎。
掌教笑呵呵地看著杜曙波和張舟愷:“舟愷啊,又胡鬧啦。你得靜靜心,壓壓性子,這般浮躁,可不好?!?p> 張舟愷扶了扶額頭說道:“掌教你又不是不知道,張舟愷就像是峨眉山的猴,不動彈渾身難受。況且生命在于運動。雖然千年王八萬年龜都靜伏不動,但是它們的人生也因此失去了不少樂趣。我就是想找點樂子?!边@一番話弄得在場道人都笑了出來,李空心也笑道:“這座山數(shù)你小子動靜大,不過倒也有趣。先莫要討論王八不王八,烏龜不烏龜?shù)氖?,樂子等會再找,我先說點事情。”
掌教李空心清了清嗓子:“諸位道友,煩勞各位來這里聽貧道講沒用的話啦。不知道各位知不知道最近有個少年上了咱們齊云山?”
張舟愷上前一步:“師爺說的可是趙弈靈?”
“正是。”李空心點點頭:“你小子消息倒是靈通。”他頓了頓,接著往下說:“他是一個老頭領上山的,這個瞎子老頭相信不少人都見過或者聽過他,有些還和他是朋友?!?p> 楚逾明打了個哈哈:“老徐頭和貧道得有四十多年的交情啦,沒想到他對自己狠,對孩子更狠?!?p> 李空心看了看楚逾明,點了點頭,接著說:“這孩子倒是個練武的好坯子,不過在上山之前做了一場夢,據(jù)說是夢到了從未去過的天庭山。第二次在雙子峰前還夢到了施竟奇和魯興峰二人過招?!?p> 原來趙弈靈在雙子峰前見到的景象也是夢中的幻象,而這一切都被掌教不知道用什么觀夢法知道了。難怪兩位江湖武夫會關心百姓生死,會因為趙弈靈覺醒一星就停止過招。
李空心環(huán)視四周:“都坐吧。在我面前不必拘謹于規(guī)矩,坐都隨便點。”等各位都落座之后,李空心微笑著繼續(xù)說道:“貧道特地在昨天翻遍了咱們藏經閣的古典書籍,委實是沒有找到和此現(xiàn)象有關的文章。想問問各位有何見解?”
大家聽到這里,紛紛皺起眉頭。臧敬儒老人說道:“這兩位已經被確定死了數(shù)十年,怎會隨隨便便就出現(xiàn)在那孩子的夢里面?我聽師兄描述的細致程度,不像是仙人托夢?!崩羁招泥帕艘宦?,轉頭看向另一位師弟。馮義興捋了捋胡子,他并不看好趙弈靈,所以對他的事情并不怎么關心。但是看到師弟師兄同時將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便嘆了口氣說道:“那小子是誰,配得上你們這么關心?我看,他的天賦還不及老夫當年八分之一!”旁邊一直和馮義興不對付的徐煒撇了撇嘴:“大師兄可說了那孩子是練武的好坯子,你之前那三腳貓功夫也能和他比較?”馮義興一吹胡子一瞪眼:“怎么?老夫在這小子這般年紀時已經威震一方,他呢?現(xiàn)在不還是空有內力?倒是你瞧不起我不是?敢不敢一會去外面比試比試,看我把你打的滿地找牙?!毙鞜樢膊桓适救酰骸袄蠔|西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比就比,只怕到時候趴在地上的就是你了?!崩羁招臄[了擺手:“二位師弟都別生氣,都是一家人沒必要?!瘪T義興二人撓了撓頭,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他笑笑繼續(xù)說:“師兄都這么問了,我就斗膽一猜。我曾經和天庭山那幫道人或許只有精通此術之人侵入了那孩子的心智,企圖夢中殺人。”
一旁的龐清樂搖搖頭:“如果企圖夢中殺人,又怎么會讓他覺醒武道?尋常武夫要閉關幾年甚至十幾年的內力功夫,讓那孩子一夜一夢就修煉完整?真的殺人,怎會替狩獵目標覺醒武道?”
一時間大家爭論不休,各執(zhí)己見。黑披風趙弈靈卻樂出了聲,轉過身去,一副無奈的表情。幾炷香時間過去后,一向沉默的上官鑫華一字一頓地說道:“夢里故事,華美不過九天?!甭曇艉苄?,只有披風聽見了,他點了點頭,好像是遇到了知音的樣子,接著笑了笑,提高嗓音說道:“可嘆齊云山福地洞天,竟然沒人知道心法?!北娙藝W然,除了楚逾明、李空心和齊淩恒,其他人都對黑披風怒目而視虎目圓睜,一向急脾氣的徐煒更是劍眉倒豎:“你本就非齊云山上的道人,又在如此關鍵時刻打岔,是何用意?你所胡言亂語的秘術,可曾有史料記載過?”說完就想用他沙包大的拳頭砸向黑披風。黑披風聳了聳肩,身上那件黑色披風跟著抖了抖“您老莫急。且聽我說?!?p> 黑披風呲牙一笑,走到桌案近前:“諸君有沒有這種疑問,為何趙弈靈會夢到未曾到過的地方,未曾見過的人?究其原因,在于這個'未’字。在我看來趙弈靈背后可能有高人通曉秘術,愿意幫助他突破瓶頸。我猜測那高人一定是想在短時間內培養(yǎng)出一位武道大才為己用。據(jù)我所知,在趙弈靈上山之前,還在清風鎮(zhèn)時,那瞎眼老頭便以做尋常家務活的方式鍛煉他的體力,也是趙弈靈武道修行的開始。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武道殊途同歸,總要從內力先開始。而尋常武夫修煉內力時間太長,對相助之人的收益微乎其微,所以用此秘術來讓趙弈靈快速獲得內力。思前想后,便只有夢華九天這秘術符合了。江湖上對這秘術知之甚少,我也是翻遍了古書才捕捉到一點痕跡。此術可以讓被施術者進入與人間陰間皆相隔的境域之中,在那里被施術者不會受到傷害的同時武道境界會一日千里。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揠苗助長出的境界虛浮縹緲,很容易就破碎,對被施術者的體魄十分危險?!?p> 掌教李空心瞇起眼睛:“貧道確實目光短淺,若真有此類秘術,這般解釋倒也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道那孩子背后之人是何用意。正好讓趙弈靈去后山吧,雖然他有了一定的武道基礎,但還是得多磨練磨練,貧道也好觀察這小子有什么蹊蹺?!?p> 眾人點頭默許。
“齊淩恒,田沛寧,你們二人互相照應,看住趙弈靈,如有變故,及時向貧道匯報?!?p> 齊淩恒撇了撇嘴,小田師叔依舊是面癱。
張舟愷沉默許久之后突然發(fā)問:“那趙弈靈究竟是什么身份?掌教為何如此重視?”
小田師叔張口道:“因為他是趙佑瑄的兒子。”聲音不大,但是如同平底起驚雷一般,舉座皆驚,甚至一直賣單的齊淩恒也有所驚訝。倒是那位黑披風笑了起來:“趙弈靈,趙佑瑄,這對父子啊,這座江湖啊?!?p> ……
不知是哪個山的山洞之中,一位身穿斗篷的男人坐在豹皮大椅上,他一直在看桌子上的那幅華州地圖,心里打起了算盤。
當他實現(xiàn)略過清風鎮(zhèn)和齊云山的時候,男人抬起眼皮,整個屋子里的燭火像被微風吹拂一樣搖曳不止。男人笑了笑:“終有一天我們會見面的。”
“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