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四起、悲泣彌漫,追獵聲以及馬車顛婆的疾馳聲回徹在這片山崖之間,這場單方面的追獵似乎僅在一念之間便會結(jié)束。
追獵之人窮追不舍,逃亡之人狼狽逃竄。逃吧……如果能夠活下去的話。
“家主有令!格殺勿論!追上他們!”數(shù)名追殺者揮舞著各式兵刃法器,身披翠玉長袍,隱其容貌,緊追不舍,他們的眼中閃爍著凌冽的殺意,誓要將逃亡者置于死地。
逃亡一方的馬車也絲毫不曾懈怠,趕車夫不斷鞭策著疲憊不堪的數(shù)匹快馬,而身后窮追不舍的殺手卻在潛移默化的和馬車之間不斷縮短距離。
亡命奔走的馬車車廂內(nèi),年幼的元逸從媽媽溫暖的懷抱中緩緩抬起頭。他那寶石般閃耀的雙瞳在漆黑的四周中焦急地四處張望。車廂內(nèi)的空間雖然寬廣,但由于乘客眾多而顯得無比擁擠。遮光的簾布使得四壁漆黑暗淡,如同籠罩著一層深邃的陰霾。
逃亡的馬車內(nèi)乘載著許多乘客,有大人、小孩、老人和婦女。這些曾經(jīng)熟悉的面孔,現(xiàn)在卻讓元逸感到無比陌生和疏離。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恐懼和焦慮,壓抑的氛圍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馬車一路顛簸震顫也讓眾人感到極度不適,而身后那群緊追不放的咒罵聲更是如同夢魘一般,時時刻刻縈繞在眾人耳邊。
元逸感到心跳如鼓,他只能緊緊依偎在媽媽的懷中。
“媽媽……我好害怕,我想回家……”元逸用著微微顫抖的聲音打破了車廂內(nèi)這份許久的沉默。然而,周圍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恐懼和絕望中,并沒有在意這個年幼孩子的話語。
母親緊緊握著孩子的小手,將他輕輕抱在懷中,輕聲安慰道:“逸兒不怕,我們會回家的,有爸爸媽媽在呢。”
元逸轉(zhuǎn)頭望向坐在角落的父親,他就只是癱坐在車廂不起眼的角落邊,緩緩的喘息著。他就僅僅只是坐在那里默不作聲,漆黑的環(huán)境下他也看不清爸爸此刻作何表情,此時此刻爸爸又在想些什么呢?我不清楚……為什么爸爸和媽媽都變得愈發(fā)沉默呢?
隨后,元逸又望向其他幾位流亡者。即便在如此漆黑壓抑的空間里,依舊無法掩蓋他們臉上驚慌失措的模樣。整個車廂內(nèi),乘客們彼此間幾乎沒有任何交流,取而代之的只有馬車顛簸的震顫聲和車后緊追而來的嘶鳴聲,隨著追獵聲愈發(fā)靠近,有些乘客開始自發(fā)的崩潰、低語自喃起來。
可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明白……我們是做錯了什么嗎?所以我們才要被殺掉嗎?
死亡,對于處事未深的其他孩童而言,或許理應(yīng)還是一個模糊不清的概念,但年幼的元逸卻對此早已深知,畢竟他所親眼目睹過。
死亡,那是如同無限坍縮般的無助與疼痛,一切的一切都將快速閃向終點(diǎn),最后……直到所有事物都與自己不再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那便是死亡的痛苦,他不想品嘗這些未經(jīng)的疼痛和苦懼,他只想要回家,回到那個屬于他的家中,他們的……家。
家……?元逸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一陣劇痛。啊……我想起來了,原來已經(jīng)回不去了啊,我怎么忘記了呢……家早已化為焚土的養(yǎng)料,再也無法觸及了啊。還有什么能夠挽回的余地嗎?不對……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恍惚之間,元逸已經(jīng)對自己的記憶和感知變的模糊起來。時間變得好慢,又好像很快,又好像根本沒有變化。到底是哪一邊......?
眼看殺手與馬車的距離越來越近,車夫焦急地清了清嗓子,朝著車廂的角落大聲呼喊道:“魔尊大人,快點(diǎn)做出抉擇吧!再拖下去大家都得玩完!”
“也罷……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了?!备赣H終于開口,他的語調(diào)出奇的平和,沒有一絲情緒波動?!澳敲?,先從你開始吧?!?p> 一切都好似發(fā)生在一瞬間,突然間一個男子的身影迅捷而起,一把便將元逸的脖頸連同身體掐了起來。
突然襲來的扼喉讓元逸感到力不從心,雙腳離地的失重感也頓時讓他脫離了母親溫暖的懷抱,還來不及反應(yīng),元逸就被那男子狠狠揪到了見光之處。
好難受......為什么......?
透過近距離的余光辨識下,元逸看清了這只有力的大手下那副猙獰而熟悉的面孔?!鞍帧帧??”
他的父親將他拎起,臉上盡顯著他前所未見的冷漠和無情,那是一種如同看待螻蟻一般的眼神,而元逸那本該包含血色的小臉蛋上此刻卻只變的煞白。
父親撇過頭去,冷不伶仃的沖著所有人說道:“諸位,我若今日能活下來,定會回來為你們踏平這河山!但今天,我需要你們?yōu)槲叶?,哪怕只是徒增一丁點(diǎn)生還概率,我也必須要這么做?!彼脑捳Z中道不盡那前所未見的冷漠和無情。
他對著掐住命脈的孩子低聲說道:“孩子……苦了你了……怨我不如怨天吧?!北M管他的語氣中帶有一份惋惜,可他那冰冷的眼神中,此刻卻并沒有浮現(xiàn)任何悲傷的情緒。
還不等眾人做出肢體反應(yīng),那個男人便將術(shù)式導(dǎo)向掌之中,霎時間,他手中的孩子便被暗色的火焰給吞沒、焚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焰幾乎在瞬間完全包裹住了元逸的全身,劇烈的疼痛使他慘叫不止?;鹧嫒缤瑦耗У挠|手般纏繞在他的身上,每一秒如同煉獄般煎熬,在這一刻,元逸的感知變得無比清晰起來。他那被焚燒的身子被父親一股蠻勁兒拋向車廂外……
沾滿熾熱火星的孩子在空中劃過,那副被舍棄的模樣顯得那么可悲至極……元逸殘存的理性在不斷念叨著,好燙……好痛……快結(jié)束吧……快點(diǎn)結(jié)束吧……好痛啊……救救我……怎么樣都好……這一切都快點(diǎn)結(jié)束吧……到底為什么會這樣啊……劇烈的疼痛感和恐懼感讓元逸感到一陣暈厥。
他就這么沉沉地昏倒過去,與時間的流逝斷連開來。
……
待他再次理性清醒之時,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摔落在了地上,而那輛滿載的馬車似乎也早就溜沒了影,取而代之的則是眼前那一大群與自己同樣命運(yùn)的遭棄之人,父親為了增加生還的幾率竟然把大家都給拋棄了嗎?那些同樣命運(yùn)的人們哀嚎著,掙扎著,狂奔著,最后無一例外是血濺當(dāng)場。
元逸無力的趴在地上,衣著也變的殘破不堪起來,但自己身上本該擁簇著的熾火,此刻卻變成了一團(tuán)柔和的微風(fēng)。
“這是……媽媽的法術(shù)……”這是元逸再熟悉不過的治愈系法術(shù),也是媽媽一貫使用的風(fēng)之法術(shù),他緩緩睜開眼,而媽媽正吃力的蹲在自己的身側(cè)不斷的施術(shù)。
我不是被拋棄了么……可……為什么……媽媽也下車了嗎?難道媽媽也被拋棄了嗎?怎么會這樣……
“逸兒……你醒了,呼……太好了……”媽媽擔(dān)憂的語氣中依舊充斥著一份獨(dú)有的柔和,這讓元逸在無盡的不安之中感到一絲慰藉。
看著媽媽那份柔和的模樣,元逸的淚水在眼珠子里打轉(zhuǎn),此時此刻的他只感到無比的委屈,若不是因?yàn)樽约簾o力起身,他真恨不得此時沖進(jìn)媽媽的懷中好好的大哭一場。
“媽媽……我……”元逸微微顫抖的嘴唇想要說些什么,但他感到自己的喉嚨仍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一般,變得沙啞無力起來。
“噓……逸兒乖,聽媽媽的話,安靜一會兒?!眿寢屳p聲安撫道,隨后她緩緩握住元逸的手,將一道精妙的紋路,以印記的形式,刻寫在了元逸的手背上。
那道印記是那么的璀璨耀眼,印記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華美而精致……元逸細(xì)細(xì)的端詳著,小心翼翼的將手背上的印記護(hù)在了手中,他來不及去過問這道華美的印記作何用途。
不一會,元逸身邊環(huán)繞著一層層風(fēng)屬性的保護(hù)罩,一圈,又一圈,直至完全包裹住元逸的全身。
隨后在媽媽最后一式的指示之下,風(fēng)之護(hù)罩如同通靈了一般,緩緩的承載著里面的孩童逐漸移動起來。
在媽媽的最后一道指示下,風(fēng)之護(hù)罩如同通靈了一般,緩緩的承載著里面的孩童逐漸移動起來,將元逸帶離了原地。
元逸這才意識過來,他吃力的坐起身來,拍了拍這堅固的移動屏障?!暗鹊?,媽媽,我們不一起走嗎?”
但風(fēng)之護(hù)罩卻將里外的聲音隔絕開來,任憑元逸怎么呼喊,媽媽也只是吃力地緩緩起身,背著身緩緩離去。
元逸內(nèi)心最后的防線終是崩斷開來,不斷打轉(zhuǎn)的淚珠終是潸然落下,內(nèi)心不斷的委屈和不安的情緒此刻再也抑制不住……
他拼命地呼喊著,試圖掙脫風(fēng)之護(hù)罩的束縛,但除了能夠聽到風(fēng)之護(hù)罩那微微搖晃的聲音以外,一切都是徒勞的。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啊啊啊啊?。。?!”元逸撕心裂肺的喊叫著,他的聲音在屏障內(nèi)回蕩,徒勞無功地撞擊著透明的壁壘?!安灰獊G下我啊……媽媽!不要……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求求你了!嗚嗚嗚……我會乖乖聽話的,別走……啊啊啊……”
他多么希望這時候媽媽回過頭,對他說上一句“我們回家吧”,但這一切似乎都不會發(fā)生。媽媽就這樣丟下了他,毫無回頭之意。
“為什么啊……為什么啊……到底為什么?。。?!”
隨后他突然一頓,癱坐著變的安靜下來,啊……是這樣的嗎……是因?yàn)槲姨^無用所以我才會淪為棄子嗎……爸爸也好,媽媽也罷,都選擇了放棄掉我嗎……
但正如期盼的那般,媽媽終是選擇了回過身來,那是一副泛著淚光、嘴角微微揚(yáng)起的表情,在陽光的沐浴之下,她顯得是那么潔白美麗。
“對不起……逸兒……媽媽只能陪你走到這里了?!彼p輕拭去嘴邊的鮮血,吃力地吐出這幾個字,依依不舍地望了孩子最后一眼,隨后一甩頭離去。
元逸愣了愣神,不知作何表情。
頃刻間,數(shù)不盡的玉袍殺手突然閃入視線之中,他們手中的尖銳利器僅在一瞬間便無情的貫穿了母親的身軀。
那潔白的衣擺如同綻放出血色的花朵一般,美麗卻血腥。
她仰頭看天,嘴角微微一笑,即便她的面容是微笑著的,此刻卻布滿了悲傷......隨后便凝固在了那副表情之中,再也沒有了動靜。
任憑孩子再怎么發(fā)瘋似的敲打怎么吶喊,風(fēng)之屏障都逐一吸收,這團(tuán)悄無聲息的風(fēng)團(tuán)就這么緩緩的將元逸給帶了出去,直至元逸聲嘶力竭,就此失神,栽倒過去,一切才真正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