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生命從母親的身體中脫離,意味這一個自我意識從虛空中被撕裂,囚禁于肉體并放逐至名為人間之所在,忍受各種痛苦數(shù)年最終迎來終未————不知名宗教書籍
“你不必因為惡夢而苦惱,因為等你醒來時它們就消失了?!辈恢獜暮翁幎鴣淼穆曇粽f“當然,或許真正讓你苦惱的是美夢,因為當你醒來時,它們就消失了?!?p> 旅人不語。
“看來那兩顆龜息丸對你的副作用還挺大的?!卑斦f“我早就跟你說過吃太多藥對身體不好,我們研究藥物可不是讓你這么亂來的。”
“可是阿爺,我熬了一晚上啊?!甭萌苏f“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太多了,我這都第二次看見你了?!?p> “你是該好好睡一覺,在一切都結(jié)束后?!卑斉踝÷萌说哪槨暗F(xiàn)在給我醒過來,你也不看看你人在哪兒。”
旅人猛的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此時正在半空中下墜。來不急多想,踏住離自己最近的樹梢再次借力騰空。
如果不是烏云和雨,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看見東方泛起的魚肚白。旅人剛回過神,一只大鳥早已迎面飛來。
“一只獵鷹,怎么會?”旅人差點和獵鷹撞在一起,雖然躲開了,但亂了身形,只能無奈落地。
旅人抬頭看看天,又看了看前方。雖然與身邊的環(huán)境并無差異,但他知道,前方便是惡地。
“它不可能跑進去的。”旅人想著,轉(zhuǎn)頭再次騰空,匆匆離去。
遠處,一對眼睛在望遠鏡中看見了一切。
“你剛才看到了么,真是好俊的輕功?!卑畔峦h鏡“就算是那群疾行軍里,也是精英水平,看來這里果然有高手。”
“我什么也沒看到?!标犻L朝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澳阕罱鼔毫μ螅赡苁浅霈F(xiàn)幻覺了,或許你該請個長假,不然容易生病。”
“我的精神和身體狀況都很差,以至于我無法判斷我的健康?!卑f“恐怕我知有等道別無選擇之時才能真正得到休息?!?p> “行吧,那我祝你早日崩潰。”
“比起這些,你確實你找來帶路的本地人沒問題?”
“放心,他可是全村年紀最大的人?!标犻L湊在老人耳邊大聲說“大爺,繼續(xù)往前走沒問題吧。”
坐在雙人載具上的吳八斗大爺正打著瞌睡,含糊不清的答應(yīng)著。
所有人都清楚,現(xiàn)在他們所在的,就是世人口中可怕的惡地。在他們心里,惡地神秘的像寓言,抽象得如幻境。然而,當親眼看見它,只覺得它并無特別,平凡的像這片山區(qū)中任何一個角落。
老人清醒了一些“除了當年的一位園丁,還沒人進去過。”吳八斗指向一旁標識惡地的界碑“當然,沒人再見過他出來。唔,后來好像還有一位術(shù)師來過,但她繞著惡地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敢進去。”
老人沖眾人一笑,“這塊碑是好幾年前立的了,那時候惡地才剛拓張到這兒。我?guī)銈內(nèi)サ牡胤绞俏夷贻p時候去的,那時候惡地更小甚至離這兒還有三個小時路程?!?p> “你怎么確定他們一定會去那兒?!卑枴?p> “我知道你們要找的是什么人…他們叫什么來著,算了不記得了,不過我知道他們肯定對那個感興趣。”
“感謝您的幫助,老先生?!标犻L說“沒有你真不知道怎么辦。”
“沒有的事,你們不也幫了村里很多忙么?!崩先苏f“當?shù)鼐用竦姆e極配合對任務(wù)順利進行有良好的幫助,因此不應(yīng)冒犯當?shù)鼐用?,并在條件允許下實施力所能及的幫助以獲得好感至關(guān)重要?!爆F(xiàn)在的手冊都寫的這么細了么。
駕駛雙人載具的隊員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冊到了老人手上。
老人似乎也不太記得路了,全程在載具上托著下巴回憶,在每一個岔路口反復(fù)猶豫,突然發(fā)現(xiàn)走錯了路后罵自己的記性。隨著吳八斗老先生的艱難回憶,腳下的路也開始越來越難走。
他們來到了一個墳地。
艾叁想起了故鄉(xiāng)的家族墓園,那里氣派又堂皇,家族的先祖背景離鄉(xiāng),扎根北方數(shù)代,終不得落葉歸根,客死他鄉(xiāng)的不甘最終彌補在了安息之地上。
此地如此偏遠,想必第一批來這兒建立村莊的,也是不知從何而來的異鄉(xiāng)人,而墓地確如此荒涼。不,這惡地中的墳場,想必埋藏的不會是此地的村民。
“埋骨萬余體”
“這里到底是……”
“看那兒。”眾人向老人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從平地到山坡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石樁。
“一根石樁就是一位往生之人?!?p> “他們是誰?!?p> “如果你是指身份的話,大多數(shù)和你們一樣?!崩先苏f“他們是上一個時代的殘兵?!?p> “他們?yōu)楹螘谶@兒…”很難想象,一支軍隊,消失在了深山之中,化為眼前的場景。艾叁將腳步放輕,生怕踩著腳下密密麻麻的亡魂。上個時代的殘兵的靈魂中,又會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歷史,這一切卻無從而知了。
“于他們自己而言,是在躲避,懷抱著他們的罪,在這兒躲著世人,世界,還有歷史?!?p> “我聽說,上個時代的敗軍被放逐去了惡地,沒想到是真的?!?p> 眾人繼續(xù)往前走去,無數(shù)石樁消失在身后,又有無數(shù)出現(xiàn)在眼前。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盡頭。
墳地的盡頭是小土丘的頂部,那兒的石碑比普通的大些,應(yīng)該是軍官,最大的那個應(yīng)該是將軍。
“其實當年他們降了之后,并不接受放逐,差點再次起兵。于是勝利者告訴將軍,如果他接受,所有人都會有重新被審判的機會?!崩先苏f“可他們在這兒等待了一生也沒等到?!?p> “你又是怎么知道是?!?p> 老人指向?qū)④姳乱凶囊粋€身影“他親自告訴我的?!?p> “反魂尸么,也難怪?!?p> “肉體已亡,靈魂未死,如今也沒人能解釋這種現(xiàn)象?!?p> “我記得反魂尸能思考,也會說話,為什么這位將軍這么安靜?!?p> “相信我,如果你經(jīng)歷了他所經(jīng)歷的,度過了和他一樣長的歲月,也會變的和他一樣。”
艾叁從隊員手中接過還有新鮮血跡的繃帶,現(xiàn)在可以確定教團的行蹤了。
“我年輕時冒險進惡地,誤闖進了這兒?!崩先俗灶欁缘恼f“當時我真的很害怕,覺得他們會把我吃了,就像電影里一樣。但他們救了我,而且我們還挺聊的來?!?p> “反魂尸是有理智的,他們自然不會?!卑f“會這么做的是失智者,靈魂已死,肉體未亡之人。”
“等會?他們?難道不只有那個將軍。”隊長回頭望向剛走出的墳地,碑林之間確實有好幾個詭異的身影。
艾叁走在最后,盯著將軍。這個戰(zhàn)犯躲的好偏僻,似乎覺得不會再和世人重逢吧。在那無光的眼睛之中,應(yīng)該是惡地外的廣闊天地。
將軍離世的那天,那些等待著審判后重見天日的殘兵們沒有太大反應(yīng)。他們早已沒了希望,最后所做的,不過是筑墳,將軍的,還有他們自己的。
很難想象他們是如何開采與加工石料的。在山道上,樹林下,沉重的號子聲,傷痕累累的軀體,不再整齊的步子,無光的眼神。
再北地塌了的長城邊上,那些遠年的墳堆。至少偶爾也會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為逝者獻酒上香,為他們飲泣良久。而這兒,連來只烏鴉都算熱鬧。
傳說,那些死去的士兵偶爾會跑出墳地,在風起時站在城門外。穿著腐銹的鐵衣,睜大了無光的,或是已經(jīng)沒了眼球的雙眼,呼喚著
“我已等待了一生…為何城門還不開……為何我不能歸來”
讓眾人更鎮(zhèn)驚的是,碑林之后,竟是更大的碑林,滿山遍野,無邊無跡。
“怎么,你們不覺得戰(zhàn)爭的受害者只有軍人吧。”老人走在最前面“看向左手邊,這是最具時代代表性的,它們是信徒們的墓碑。神明的時代和他們的信徒一同葬身于此。”
戰(zhàn)爭的苦難,總有人受的更深。他們不會是戰(zhàn)爭的發(fā)動者,也沒能從戰(zhàn)爭中得到任何利益。
信徒們的碑上,刻的都是教名法號。身陷可怕的戰(zhàn)爭泥潭中,為了保住最后一點生命的光,他們選擇了信仰。然而虔誠的祈禱也留不住?朧的光,信仰的時代終是亡了,于是他們便躺下了。
某種宗教物品,剛留下的,應(yīng)該是來自教團。
比起前面那些寫滿軍銜的石碑,這些假名有一種別樣的悲涼。
“我們的右手邊,與前面的武將們形成鮮明對比,他們的文臣與文人。”
他們碑上的字都很漂亮,想必他們之中也有書法家。
文人代表了一個文明的風骨,他們最為關(guān)注的是國家與民族的靈魂。他們不滿,也不忍心看到那場戰(zhàn)爭的結(jié)果,于是來到了這兒…但數(shù)量是真的不多,看來真正有氣節(jié)的,只有極少數(shù)。
后面還有很多人,也是一些販夫走卒,引車賣漿的普通人。他們在眾人眼前,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