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策，”武田直視山口，“便是你聽到人犯出言不遜，羞辱我大和民族，你不憤與之爭辯，發(fā)生口角，一怒之下，過失殺人。證據(jù)確鑿，白紙黑字，都一一記錄在紙張上。我聞訊，勒令你切腹自裁，向大將軍謝罪。你聲稱，抗令不遵，為的是民之大義，國之尊嚴，念你一片家國情懷，兄弟們敬你乃忠勇之士，上書請愿，保你家人無恙，財產(chǎn)無虞，如何？”
眾武士一聽，高??！死了他一個，保全無數(shù)人。此計甚好，當下紛紛跪地，謝武田救命之恩，表示愿意簽字畫押，上表請愿書為山口陳情。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我怎么這么倒霉，橫豎逃不出一個死字?！鄙娇诳拊V完，拭干眼淚，問武田，“臨死拉上三個墊背的，也不虧。殿下，我現(xiàn)在就動手，割下這三人的腦袋，可以嗎？”
武田雙手一攤：“當然可以。你提的條件，我都會滿足的?！?p> “謝殿下！”
“你謝什么？”趙楠提高聲音道，“應該是我謝才是。我們仨臨死之前，能讓整個軍營的武士陪葬，那是大賺特賺，多謝守護代大人的青睞！”說完稽首作揖，一本正經(jīng)。
這一幕在管家看來，多少有點滑稽，他很少見趙楠這么鄭重其事過。
公子一鄭重，他人頭必痛。公子一正經(jīng)，他人難活命。而且經(jīng)常是買一贈一，童叟無欺。
幾番交手，武田知此人言語出，驚煞世人，似瘋癲，卻蘊藏真理。他不得不揮手制止山口：“且慢。人常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妨聽聽他有何要講?！?p> “其實，我無話可說。”趙楠輕描淡寫道，“看在你舍得一身剮，也要殉葬我等的一片真情上，我心不落忍，就勉強說幾句吧?！?p> “噢，愿洗耳恭聽?！蔽涮镔\目翻轉(zhuǎn)，他是打心里想聽趙楠的高見。
“首先，我感到好笑?！壁w楠沉聲道，“你們上欺瞞天皇，下愚弄民眾，這都好說，因為有幕府給你們撐腰。你們反過來糊弄幕府，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大將軍的機密，涉及幕府的聲譽和利益，定會徹查，知情者一個都跑不了。御家老的命令，你們置若罔聞，我行我素。以大將軍的手段，想追查到泄密來源，還不是易如反掌？你們一意孤行，斬殺我等，無異于切斷了幕府的線索。屆時，大將軍會認定武士團里，藏著天皇的耳目，他震怒之下，你們誰有好果子吃？結(jié)果無非是御家老御下無方，革職查辦。武田殿下呢？你的罪過就大了去了：縱容包庇屬下斬殺大將軍點名的要犯；對上司陽奉陰違，抗令不遵；訂立攻守同盟，沆瀣一氣對抗幕府；最致命的一條，就是你惡意斬斷追查泄密的線索，不但有里通外國之嫌，還有顛覆幕府之企圖?！?p> “接下來，就不用我說了?！壁w楠舒舒服服伸了個懶腰，“武士團大動干戈，清洗家賊，自上而下嚴加拷問，一定要揪出這個原本就不存在的內(nèi)鬼。一日查不出，大老就無法向大將軍交差。就算你對武士團忠心耿耿，對幕府問心無愧，那又怎樣？嚴刑逼供之下，不招也得招，你就是內(nèi)鬼。大將軍會怎么處置內(nèi)鬼，你們身為武士團的人，當然比我清楚的多?！?p> 武田聽得冷汗直流，站立不穩(wěn)，慢慢癱坐在地上。
他太清楚武士團對付內(nèi)鬼的手段了：滿門抄斬，誅九族，財產(chǎn)充公。
武田故作鎮(zhèn)定道：“你太可怕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對我武士團，甚至是幕府的事情，了若指掌，隨口就來?！?p>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壁w楠俯瞰坐地的武田，慢悠悠道，“重要的是，你如何承受大將軍的怒火，如何拯救你的宗嗣宗族，挽救你的子孫后代。”
山口和眾武士也漸漸明白過來，知曉其中的利害了，武士們一個個爭先恐后跪地，異口同聲替趙楠求情。
山口率先喊道：“殿下，殺不得，殺不得?。〈巳巳f萬殺不得！否則，貽害無窮，殃及子子孫孫啊！”
“來人！”武田回過神來，叫道。
眾口一詞，叩首跪拜山呼：“殿下，不可莽撞，殺不得，萬萬殺不得??！”
山口頭撞地板，“咚咚”作響，言語凄厲，死諫道：“殿下，我愿以我的性命換他們?nèi)说纳?。你殺的不是人犯，而是宅邸里成千上萬的兄弟，和他們的九族??！”
“住口！山口君?！蔽涮镎酒鹕韥?，深色凝重，如臨大敵。他整理一下盔甲，提高嗓門道，“眾軍聽令，即時起，由山口帶隊，晝夜不間斷護衛(wèi)這三名要犯的安全。護衛(wèi)任務，一直到人犯安全抵達京都幕府，見到大將軍方告結(jié)束。護衛(wèi)期間出現(xiàn)任何紕漏，拿你山口是問！”
“得令！殿下高瞻遠矚，思慮周全。卑職縱是死，也會圓滿完成任務！”山口領命，扭頭對身后的眾武士斬釘截鐵道，“兄弟們，以前，我們是為國家、為天皇而戰(zhàn)；現(xiàn)在起，我們是為自己而戰(zhàn)，為我們的子孫后代而戰(zhàn)，你們有信心嗎？”
“哈依！”眾武士齊刷刷低頭，以示堅決服從山口的指令。
一波三折之后，恨趙楠不死的敵對方，竟奇跡般地成了他的護衛(wèi)，還是不計代價，不惜性命去守護他。
不得不說，命運弄人啊！
在山口的指揮下，宅邸成了趙楠三人的樂園。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任何人不得攔阻。
大碗的飯菜，大盆的牛肉，大杯的清酒，管飽管夠。
武士們眾星捧月，小心侍候三名人犯，像對待他們的老祖宗一樣哄著供著，生怕有個閃失，拿子孫后代陪葬。
第二日，趙楠三人在宅邸，安安穩(wěn)穩(wěn)的享受了一整天天皇般的生活。管家對一幫武士呼來喝去，好不威風。
武田負手而立，眼饞地看著這一幕，感慨萬千，“做人難，做好人更難，我一心一意為朝廷謀事，腦袋都豁出去了幾次，末了還不如一個人犯愜意。這年月，做壞人易，做上面忌諱的壞人更易。上面為維護自己見不得人的一己私利，寧犧牲掉整個宅邸的武士，也要召喚人犯進京，嚴查泄密根源。幕府心虛什么呢？莫非，這三人真的捏著大將軍致命的把柄？”
他天馬行空，正羨慕嫉妒趙楠自由自在，感傷這是壞人的世界，惡人當?shù)?，好人卻被邊緣化之時，又有兩名人犯被押了過來。
“又怎么了？”武田不悅，露出一副不耐煩的口吻，冷聲道，“禁足期間，不知靜坐思過，偏要招惹是非，是嫌我宅邸還不夠亂嗎？”
負責管理宅邸的大名，拱手道，“武田殿下，這二人爭爭吵吵，叫嚷不休，都說自己蒙冤受屈，非要見你，替他們討回公道。”
這時期的大名，還只是一個爵位，一個軍銜，守護代的屬下。
幾百年后的戰(zhàn)國時代，大名才上位，成為倭國呼風喚雨的一方諸侯，統(tǒng)領一國或多國的土地、莊園和武士。
聽起來，倭人的戰(zhàn)國時代，諸侯林立，也是群雄割據(jù)，列強爭霸，烽煙四起，血雨腥風，天下大亂。
別想多了，根本不是那回事。
其實質(zhì)，就是村長領著村民和另一個村火并而已。
否則，倭國的史冊定會大書特書，記載這段輝煌的歷史，而不是語焉不詳，一筆帶過。
武田大感頭疼：“走吧，到我屋子里說?！?p> 屋內(nèi)，武田與大名分賓主坐下，人犯行叩首禮。
“石村君，船底君，起來說話。”武田對跪地的人犯道。后者起身，武田斟字酌句勸慰，“本劍客說過，你二人喊冤之事，需時日調(diào)查。御家老明令禁足，你讓我如何出得去探查真相？還請你們二位稍安勿躁，寧耐一時，冤情遲早會大白于天下?！?p> “殿下！”石村躬身，憔悴道，“您整日公務繁忙，久拖不決。若想見您述冤，勢比登天。這兩日，宅邸不得任何人出入，才僥幸見到大人，望殿下為卑職作主。”
他一旁的船底，也附和叫屈道：”是??！求殿下為卑職作主?！?p> 武田聞言惱怒：“是什么是？走著瞧，等我騰出手來，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把你們這倆王八羔子下入地獄，到了那里，你們再繼續(xù)掐架！”
究竟所為何事，武田一提就頭疼，一搭話茬便會火冒三丈？
無所事事的管家，見大名羈押著兩個武士打扮的人犯造訪武田，便打問緣由。
“貴人有所不知！”山口小心翼翼道。
這貴人的尊稱可謂是名副其實。
有多貴？牽系著他們子子孫孫的生死，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只能說是尊貴至極。
“這石村與船底，二人本是同窗好友。一場兇殺大案，徹底改變了他們的關系，形同陌路。自此走上兩條截然相反的路，一個要將其繩之以法，另一個大喊冤枉，要求查明真相，還其清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