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樓
白玉城城分南北兩區(qū),北面多是富庶人家的家宅與各類衙門所在,而城南則是三教九流匯聚場所,比起井井有條的城北,熱鬧了不少。
戒色從醉江樓出來,頂著尚有余威烈日,左拐右拐的走進了一個胡同。
小和尚抬眼觀看,看到門牌上些了“青香”二字,確定到了目的地,于是緊忙著先放下手中食盒,彎腰打開,打算先看看是否有什么散亂或遺漏,嘴里小聲嘀咕:“佛祖保佑,佛祖保佑,這次千萬別被紅姑抱住?!?p> 一邊念著佛號,一邊檢查著食盒,確認無誤之后便直起身敲了一下門,然后緩了緩,又敲了兩下。
“啪···啪啪?!?p> 隨著敲門聲落,院里就傳來了潑辣的聲音:“誰呀!誰呀!大白天的敲妓院的后門,色急也不挑個時候,惹得老娘心煩,小心活吞了你!”
這一聲叫罵,騷的戒色紅了一臉,此時他恨不得放下食盒,轉(zhuǎn)身就跑。
在戒色四處張望,生怕罵聲引來路人觀望之時,門“茲拉”一聲打開。
“哎呦,還當是哪個挨千刀的,沒想到是咱們小戒色啊,你這幾月沒來,想死紅姐姐了?!?p> 只見一團艷紅瞬間將戒色包圍其中,無論戒色如何掙扎,也擺脫不開這團艷紅的包裹。
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位體態(tài)豐腴的紅妝女子,年紀估摸已有三十,女子容貌就如她的穿著一般,不高貴卻艷麗,是男人一看就愿意給她花錢的漂亮。
“紅姑··紅姑,我不小了,還是別抱著了?!苯渖桓疑焓?,生怕碰都不該碰的地方。
“哦?”紅妝姑娘沒有放過戒色,反而繼續(xù)使勁抱住,在戒色耳邊輕聲說道:“叫我什么?”
這旁人求不來的福分著實讓戒色消受不起,雖然他如今已經(jīng)十三歲,對男女之情已有懵懂,但是師父與般若寺的多年教育,讓戒色雖然心思活潑,卻依舊保持赤子之心,一切喜好行為皆是出于天真,全無邪念。
面對紅姑如此攻勢,戒色只好張口求饒:“紅姐姐,紅姐姐,饒了我吧?!薄?p> 紅姑聽到聲聲“姐姐”,才順勢松開戒色,只不過松開之前,不知有意無意的蹭了戒色一臉,戒色瞬間從耳根紅到了腦門,都快趕上了紅姑的衣裝。
見到戒色如此模樣,紅姑開始咯咯發(fā)笑,笑聲如鈴,將院內(nèi)一眾鶯鶯燕燕惹了過來。
“紅姐姐,今天發(fā)什么瘋???咦?這不是咱們的戒色小公子么?多久不見,來讓姐姐抱抱?!币晃簧碇S的女子聞聲而來。
“瘋丫頭,小師父你也敢調(diào)戲,戒色師父不要見怪,上次你送來的藥膏,十分好用,前幾日有個姑娘不小心跌壞了胳膊,涂抹之后,不消一天,便好了一半,來來來,嬤嬤給你吃你最愛的點心?!闭f話的是隨后趕來的一位上了年紀女子,看穿著應(yīng)該是青香院的管事嬤嬤。
對于戒色小和尚,這些女子是熟悉的,幾年前,很少出門的紅姑,不知道怎么回事兒領(lǐng)回來一個小和尚,小和尚粉嫩干凈,對誰都是彬彬有禮,一副小夫子的樣子,惹人喜愛。
青香樓,其實就是一家妓院,院內(nèi)女子,多是苦命之人,仗著青春,討碗飯吃,苦命人向來知道憐憫,看到小貓小狗都會歡喜不已,更何況一個粉嘟嘟的小和尚。
當時青香樓內(nèi)嘰嘰喳喳的熱鬧了半天,大家都爭搶著寵愛小和尚,更有甚者打算故意誘騙小和尚叫娘,還好被當家主事的紅姑制止,否則小和尚沒準兒就真叫出口了。
只是后來醉江樓的包老板帶著十幾個伙計圍在門口要人,紅姑跟包老板單獨又聊了很久,隨后便讓包老板將小和尚帶走。
一切都是沒頭沒尾的讓人摸不清頭腦。
再后來每過段時間,小和尚便會帶著食盒來找紅姑,沒想到小和尚年紀不大,本事卻不低,一手藥石的功夫,比城內(nèi)的郎中都要強上幾分,甚至有些女人家的沉疴暗疾,他也會記住病情,即使自己無法下山,也會特意派人前來送藥。
所以青香樓內(nèi)女子,對戒色的喜愛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
紅姑潑辣的罵開圍過來的眾多女子:“小蹄子們,該干什么干什么去,時間也不早了,該吃飯吃飯,該化妝化妝,不要見到個男的就走不動路,晚上有你們累的?!?p> 眾人深知紅姑脾氣,所以并不以為意,只是跟戒色打聲招呼便都散去。
紅姑則揪著戒色的耳朵,走到了自己房間。
關(guān)上門口,紅姑伸出手指,狠狠的推了一下戒色的腦瓜,假裝空腔:“許久沒來紅姐這里了,若不是孩子大了,看不起紅姐姐?”
作勢想繼續(xù)把戒色摟在懷里,小和尚機敏的躲過紅姑這一攻勢。
“紅姐姐,我前段時間強迫我?guī)熤督涛覄Ψǎ晃規(guī)熤锻钡轿規(guī)煾改抢锪?,我?guī)煾妇完P(guān)我了三個月禁閉,這三個月連寺門都不讓出?!苯渖泵φf出原因,他可知道紅姑的本事,這眼淚是說來就來的。
“抱都不讓抱了,果真是嫌棄姐姐了?!奔t姑聽完解釋之后,依舊不依不饒。
“師父··下山前說了,說我年紀不小了,若是你··再像以前那樣,就不讓我再來看你,我?guī)煾浮ぁの規(guī)煾傅钠饽闶侵赖摹!苯渖掏掏峦抡f出原因,
其實戒色的確因此問題向師父求救過,不過師父只是大笑了一番就沒有下文,甚至事后笑著說這也算是一種磨練。
“師父不仁,徒兒只好不義了,這口大鍋,師父您佛法精深,就背好了吧”心里下定了主意,戒色便開口說:“不是我故意躲著紅姐,只是這師命難違啊。”
“你們師徒倆,沒有一個是有良心的?!奔t姑恨恨的說了一句,就去給戒色沏茶。
紅姑的抱怨,戒色不敢回嘴,只是知道師父很早就認識了紅姑,至于其他的,戒色從沒細問過,會跟他說的,師父往往都會一字不漏,不該跟他說,問多了就是兩天的禁閉。
師父不過是一個會念經(jīng)的和尚,又不是什么劍仙俠客,更不會講什么江湖傳說,一個問題換兩天的禁閉,劃不來的。
紅姑端來了兩三樣點心,不是什么精貴的品類,不過都是戒色的心頭好。
看到戒色吃的喜歡,紅姑就把食盒打開,還是自己白吃不厭的兩道菜,紅姑就哼著不知名的小強調(diào),平穩(wěn)的將菜擺在桌上,給了戒色一個眼色,示意戒色一起吃。
戒色忙咽下嘴里的栗子餅,回答說:“紅姐姐自己吃吧,我剛剛是吃飽了來的。”
紅姑沒有理他,只是拿出兩幅碗筷,分別擺在戒色與自己的面前。
然后先用筷子將清蒸鱸魚的肚子劃開,直接夾給戒色,說道:“還熱乎呢,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
戒色知道紅姑吃魚向來只吃一面,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只是這魚腹本就是江鱸全身最鮮美的地方,一面的魚腹全夾給了他,紅姑便沒得吃了。
于是戒色就把整塊的魚腹分成大小兩塊,說道:“紅姐姐,咱倆分著吃。”說完便將大塊的魚腹夾給紅姑。
紅姑笑臉端著碗,然后一邊吃著一邊說:“跟你師傅一樣,都是多情的人?!?p> 戒色沒有吱聲,只是默默吃魚。
紅姑又給戒色夾了一塊白斬雞,說道:“這些日子啊,白玉城突然多了好多人,聽說西南邊的錦州鬧了水災(zāi),許多販賣絲綢的商人都急壞了。”
戒色聽聞已經(jīng)換了話題,就有興趣的問道:“這錦州在哪里,有多遠?怎么鬧了水災(zāi),這難民多么?”
聽著戒色連續(xù)問了一堆的問題,紅姑也不以為意,自顧自的回答道:“錦州啊,離咱們這里少說也有幾千里路,不過好在通了水路,來往販賣絲綢的商人極多,好多都是咱們青樓的貴客呢,本來有個小官人看上了苗兒,說好了要給苗兒贖身,娶回家做個小的,沒想到出了這個岔子?!?p> 對于紅姑嘴里的苗兒,戒色是有印象的,記得有一次苗兒雙手捧著受傷的麻雀,淚眼婆娑的向戒色求救,救助成功之后,每次戒色前來,苗兒都會歡快的端來一碗油茶,油茶里滿是干果。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苗兒姑娘喜獲佳緣,好事兒啊,紅姐姐?!苯渖珰g喜的說道。
“好事兒個屁,本來說好兩百兩紋銀,結(jié)果只拿出一百兩,姑奶奶是開妓院的,不是慈善堂,你家發(fā)大水,關(guān)我什么事兒?!奔t姑說著狠狠的咬了一口雞肉,似乎很不解氣。
戒色聽到這些話,低了低頭,十分為難的樣子,然后好似下定了決心,從懷里掏出一個小袋子,打開后,小心的倒在桌上,原來是零零散散的幾塊碎銀,還幾枚銅錢。
戒色對紅姑說道:“紅姐姐,這是這幾年你們這些長輩給我的壓歲錢,我一直攢著沒用,打算當作以后行走江湖的本錢,本來是有更多的,但是為了買幾味本地沒有的草藥,用了一半,你看能不能頂上苗兒姐姐的帳。”
說完,戒色也覺得銀兩太少了些:“要不,我把這串佛珠也給你,師父說這串佛珠還是值點錢的,將來沒錢吃飯了就可以賣掉?!闭f著就伸手打算摘下脖子上的佛珠。
紅姑看他說的認真,伸手狠狠的敲了戒色的腦袋:“拿你姐姐當什么呢?我不是心疼錢,我是覺得那個小官人不是可靠,于是打算考驗考驗他,誰能想到小蹄子胳膊肘往外拐,想要拿自己的私房錢來貼補人家,呵,合著這里里外外的就你紅姐姐一個壞人?!?p> 紅姑說完,轉(zhuǎn)身拿取了一個包裹,遞給戒色,繼續(xù)說道;“你那苗兒姐姐,前日就跟著他的如意郎君去了,這個包裹是特意給你留下的,我倒是什么都沒落下?!?p> 紅姑沒有說的是前日苗兒出城,狠狠的給她磕了好幾個頭,攔也攔不住,腦門上的血印,都快趕上紅姑身上紅衣了。
聽聞苗兒從良,戒色十分開心,打開包裹,里面滿滿都是各類剝好皮的干果,沉甸甸的,滿滿的情誼。
戒色收拾好干果包袱,然后打算將桌上的碎銀收拾起來。
紅姑見狀,拍開戒色的雙手:“想什么呢?大俠都裝了還想要錢?好事兒總不能都讓你的了啊,佛珠姐姐我不要了,這銀子你一分都別想拿走?!?p> 戒色此時伸手不是,不伸手又有點點不甘心,只好可憐兮兮的望著紅姑。
紅姑不依不饒,一邊收拾著這些碎銀,一邊說:“別看我,里里外外不能讓姐姐一個人吃虧不是,銀子是不可能給你了,你這三個月沒下山,姐姐倒是有一堆故事,你要不要聽。”
往日下山,戒色都會先去醉江樓大吃一頓,順便打聽打聽近來的江湖傳聞,然后就來青香樓看紅姑,紅姑知道他的愛好,也會給他講一些有趣的江湖消息。
少兒總愛江湖事,倚劍騎馬至云端。
正是喜愛瞎想又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想的年紀,快意恩仇,飛檐走壁的江湖最是吸引人。
聽到要有新的故事聽,戒色哪里還顧得上心疼這些碎銀,連忙補充道:“紅姐姐,剛剛我在醉江樓也聽到了幾個江湖消息,什么探花大考啊,什么皇都很奇怪,對對對,就是那個大俠李靈鯤,據(jù)說在死在了江州海邊,唉,真可惜,我是最喜歡他不過了?!?p> 戒色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剛剛怪哉老道給他講的傳聞,囫圇一通的講給了紅姑聽,但是戒色年紀小,講起故事張冠李戴,將文武大考說成了探花大考,皇都四奇講成了皇都很奇怪。
紅姑聽著戒色眉飛色舞的說著,自己則有條不紊的收拾好碎銀,然后直接放入懷里,然后說道:“我們家小戒色,還是個順風耳啊,連李靈鯤命喪江州都知道了啊,我還想著如何給你講的壯烈點,難免讓你傷心?!?p> 自打戒色聽說過李靈鯤的名號,就說將來自己行走江湖,一定要跟他結(jié)交一番,而且時常感嘆自己師父忘空不爭氣,除了念經(jīng)吃肉喝酒,簡直一無所成,但凡會點劍法,傳授給自己,就憑自己的悟性,搞不好就成了李靈鯤第二了。
前些日聽到李靈鯤的消息,紅姑就想著如何高速戒色,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口呢,戒色竟然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兒了,看來這幾年的李靈鯤,果真如湖面驚雷,無人不曉啊。
戒色聽到紅姑的夸獎,就忘記了剛剛丟失行走江湖所需糧草的事兒,但是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劍俠已經(jīng)去世,雖然念了兩遍經(jīng)文為其超度,心里還是難免有些遺憾。
紅姑知道戒色心中所想,少年總是多惆悵,于是紅姑轉(zhuǎn)移話題:“不要哭喪著臉了,給你講一些有趣的故事,扶桑國這個地方你聽說過么?”
扶桑國?這個地名戒色是略有耳聞,是與大安王朝隔海相望的國家,遠在江州之東。
中土自古便有”重中央而輕四方”的傳統(tǒng),所以也輕蔑的稱扶桑國為東夷。
“這個國家我是聽過的,據(jù)說有佛門高僧遠渡東海去宣傳佛法,其到場所在便是在扶桑國?!苯渖f出自己知道的信息。
“這扶桑國啊,就是咱們平日里說的東夷,風土人情有著咱們的影子,但是根本上卻大不相同,這個國家由好多島嶼組成,這成年男子的身高啊,也就咱們大安王朝的男兒十五六一樣,嗯,也就比你高上一頭吧,這女子呢,喜歡把臉蛋涂的粉白,穿著寬松的袍子,卻是別有一番風味?!奔t姑說完不懷好意的看了看戒色。
戒色知道紅姑的習性,最愛說些不著邊的話語讓他難堪,于是戒色就說:“紅姐姐,咱們今日只談江湖,不講風月?!?p> “呦,年紀不大,口氣不小,竟然知道了風月。”看到成功引起話題,紅姑就接著說道:“這扶桑國啊,跟咱們中土大陸,也算得上有來有往,有戰(zhàn)有和,前幾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兒,竟然要開始往大安的書院送學生,所以就經(jīng)常往皇都那邊送人。”
“紅姐姐,這學生讀書的事兒我不愛聽,我就喜歡江湖故事?!苯渖犃艘粫海l(fā)現(xiàn)這跟江湖沒多大的聯(lián)系啊,就不滿的提出抗議。
“好好好,反正詳細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這個東夷出了個少年天才,叫天木,因拜師不成,便在白鹿書院門口擺起了擂臺,自稱什么扶桑劍法超群,所以只求教化?!奔t姑知道戒色喜歡聽什么,就趕緊快進到重點。
一個人在別的門派口擺起了擂臺,這也太囂張了!戒色在腦海里構(gòu)想出畫面,迫不及待的說:“然后呢?”
“然后啊,這一日連敗了十幾名的白鹿書生,名聲大噪,后來就被請進了書院,這皇都都說先有李郎,后有天木,現(xiàn)在這天木的名聲夠響的?!奔t姑從一開始,語氣中就莫名的帶著一絲嫌棄,這當然不是針對戒色。
戒色腦子里都是幻想中的比武畫面,一點都不覺得紅姑講的簡單,想的都是回寺之后,如何跟小沙彌們吹噓,當然也想著若是自己,斷然不可做出如此無禮的事情,堵著人家大門要打架,這得多不講理啊。
紅姑早就知道戒色的習慣,看著滿桌點心都已吃完,雖然有心留住戒色,但是也知道這風化場所,對戒色來說還是有著些許不合適,所以直接了當?shù)膶渖f道:“天也不早了,青香樓可不敢留你太晚,你也早點回去吧,晚上你們不是還得趕路回寺呢?”
小戒色也知道紅姑的意思,就勤快的收拾碗筷:“紅姐姐,我有空再來看你?!?p> 紅姑伸個懶腰,對戒色說道:“剛剛跟你提過好多人來了白玉城,魚龍混雜,你要小心點,不要小孩子心性,早點回山,千萬不要亂跑,免得給你師父惹出事端。”
戒色依舊忙著收拾桌子,歡快的回了一句:“好嘞?!?p> 紅姑想了又想,仿佛下定了決心,叮囑道:“若是見到一個瘋癲的老道士,千萬要小心?!?p> 戒色收拾妥當后,抬頭對紅姑說道:“我來之前,就見過一個老道長了,還一起吃過飯呢,李劍仙的事兒還是他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