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麥囤點點頭，“那是，他一個外鄉(xiāng)人，也沒有成家，孤零零一個人，咱不管他誰管他??？”
然后唐麥囤又笑著對三雷說：“三雷兄弟是個實在人，我聽老薛以前在我跟前說過你。你小時候跟永發(fā)叔一塊去我家交過租子，這才十來多年，你就成家立業(yè)了！”
三雷笑了笑，“我那叫啥立業(yè)??？幾畝薄地，也就是管保住一家人餓不著！”
唐麥囤拍了拍三雷的肩膀，“兄弟你不簡單，以后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大雷說：“他才幾天道行啊，比起麥囤哥你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唐麥囤沖大雷擺擺手，“不管那樣說，咱倆這個歲數(shù)只能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他這個歲數(shù)的人厲害的時候還在后頭哩！”
“不中，不中，啥時候都是老姜辣?。 比渍f道。
唐麥囤聽了心里十分受用，“兄弟真會說話！改天有時間咱再聊，我得去屋里看看。”
說完，他把手一揮，兩名長工就跟著他朝屋里走去，大雷哥倆也跟著走了進(jìn)去。
幾個人來到老薛的床前，唐麥囤沖老薛的遺體抱了一下拳，“大侄子啊，我看你來了。你在我家扛了十來多年的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你死了，我不能不管你，我把你埋到俺家地里?！?p> 三雷對他的話感覺有些吃驚，“還是把他埋到我那塊地里吧，老薛哥......”
沒等他把話說完，大雷就截住了，“麥囤哥，三雷說老薛以前幫過他的忙，他心里過意不去，就把老薛埋到三雷地里吧。”
“那可不中，不管老薛幫了三雷家多大的忙，一碼歸一碼，老薛給我家干了十來多年活，他的后事我包了。今兒早上蘭保長派人到我家來，說他家離咱莊好幾里路，過來給老薛辦事不方便。他家出錢，讓我把這個事辦了。我沒要他家的錢，直接說這個事我包了！”唐麥囤自豪地說。
跟唐麥囤一塊來的唐進(jìn)財對大雷說：“大雷叔，俺麥囤叔可是一個大善人??！”
“那是，方圓幾十里誰不知道他是個好人??！”大雷附和道。
唐麥囤滿意地笑了笑，“進(jìn)財，你倆一塊去趙蘭埠口買壽衣、定棺材吧?！?p> 三雷連忙說：“壽衣我給他換上了，棺材也給他定好了！”
唐麥囤隨即說道：“你咋恁快啊？這也中，又省了他倆一趟?；仡^我把錢給你！”
“不用給我，你給我也不要。我跟他是朋友，為他的事花點錢是應(yīng)該哩！”
“那不中?！碧汽湺趽u搖頭，“我說這個事我管就我管，不能讓你花一毛錢！”他又問大雷：“大雷兄弟，你看是不是再給老薛請一班嗩吶啊？”
“我看就不用了?！贝罄渍f道，“沒有孝子孝眷，也沒有親戚來，請嗩吶啥用?。客撞睦镆谎b，抬到地里一埋就中了！”
“那中，就按你說的辦吧?！闭f完，唐麥囤就對唐進(jìn)財說：“進(jìn)財，你倆把院子掃掃，就在這兒等著棺材到吧。我回去讓唐沖找?guī)讉€人去西地開壙。”
“中，你去吧?！碧七M(jìn)財說。
大雷說：“麥囤哥，我今兒個家里也不忙，我也去開壙吧。”
唐麥囤笑了，“那中，你回家扛把鐵鍬去西地等著吧。”
大雷又對三雷說：“老三，你也在這兒等著。等送棺材的來了，你們?nèi)齻€就把他入殮吧?！?p> 三雷點點頭，“中，你忙去吧?！?p> 唐麥囤和大雷走后，唐維民小聲對三雷說：“昨兒個黃昏的時候，唐沖回到家跟麥囤說了老薛的事，爺倆氣得大罵老薛。吃了晚飯，爺倆不知道去哪兒了。今兒早上吃飯的時候，麥囤就過去跟俺說，老薛的事他得管，不能走過去讓別人搗脊梁骨。也不知道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唐進(jìn)財拉了拉他的胳膊，“小民，別說那些用不著的話了，趕緊找家伙掃地吧！”
就在昨天晚上，唐麥囤和唐沖帶著兩包點心一起前往蘭明德家。
父子二人來到蘭明德家的大門外，發(fā)現(xiàn)大門已經(jīng)從里邊閂上了。唐沖喊了幾聲，一個老漢過來把門打開。那個老漢認(rèn)得唐麥囤，因為他以前來蘭明德家送過禮。
唐麥囤說要找保長，那個老漢就領(lǐng)他們?nèi)ヒ娞m玉成。幾年前，蘭明德把保長的位子讓給了大兒子蘭玉成。
很快，他們在客廳見到了蘭玉成。
蘭玉成讓他們坐下，唐麥囤把點心放在茶幾上，“兄弟，老先生在家吧？”
蘭玉成明顯對唐麥囤父子的到來懷有戒心，“你們這時候找他有啥事?。俊?p> “兄弟，我是給咱叔賠情來了。天黑我回家才聽說這個事。那個姓薛的真不是東西啊，他在我家干了十來年活，我對他有一百成，吃的、穿的、用的沒有短過他一點。年前他找我結(jié)賬，說過了年要到你家來扛活。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到你家是到了高門臺，我也不好攔他。誰知道他竟然干出來這樣的事？兄弟，這個事我以前是一點也不知道啊！”
蘭玉成的表情緩和了下來，“你說說這叫啥事吧？大過節(jié)的，他喝點酒把俺老二打得走不成路，幾個人拉都拉不住他。俺兄弟掏出來槍嚇唬嚇唬他，他上去奪槍把他自己打死了。知道的人說他的不是，不知道的人還說俺欺負(fù)扛活的人哩！”
“誰也不會說怨那個兄弟！”唐麥囤笑道，“那個兄弟傷得不重吧？”
“傷得也不輕！”蘭玉成鼻子里哼了一聲，“半月、二十天估計也走不成路！”
“老薛下手真重啊，簡直就是一個土匪！”唐麥囤罵道。
唐沖連忙說：“我以前就看他不是一個好人！”
蘭玉成嘆了一口氣，“他也死了，這個就不說了。你們爺倆回去也跟莊里人說說，這個事是因為那個姓薛的奪槍的時候打住自己了！”
唐麥囤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p> 蘭玉成站了起來，“你們爺倆先在這屋坐著，我去請老先生。因為這個事，俺爹、俺娘晚飯都沒有吃！”
蘭玉成走到門口，“誰閑著的去燒壺茶?。 ?p> 隨即從偏房里傳出一個女人的應(yīng)答聲。
沒多久，蘭玉成攙扶著蘭明德走了進(jìn)來。蘭明德將近七十歲了，但仍顯得精神矍鑠。
唐麥囤和唐沖急忙站了起來。
“蘭先生，今兒個出了那個事，我過來看看?！碧汽湺谛χf。
“麥囤兄弟啊，你就是不來，我還得找人去跟你說哩。”
唐麥囤受寵若驚，“蘭先生，這可不敢當(dāng)，我得叫你叔哩?！?p> “叫啥叔??？咱倆是一輩。來，咱坐下說話吧?！?p> 幾個人坐下，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傭端來一壺茶，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她就出去了。
他們幾個聊了一會兒，蘭明德就對唐麥囤說：“他一個外鄉(xiāng)人來咱們這兒討口飯吃也不容易，他跟我那個二兒子抬了幾句杠，年輕人的脾氣都傲。雖說他把我那個兒子打得也不輕，畢竟是把他誤傷了。死者為大，咱得讓他入土為安啊。聽說他在柳家灣有房子，我就想請你幫忙給他把后事辦了。我家的地你也知道，隨便哪一塊地都中。咱走過去不能讓人在背后搗脊梁骨??！”
唐麥囤笑著說：“蘭先生，這個小事我來辦。到明兒個我就找?guī)讉€人把他打發(fā)了！”
“那不中?！碧m明德又對蘭玉成說：“你去給你麥囤叔拿十塊錢，不能讓他幫了忙又貼錢?。 ?p> “蘭先生，你要是給我拿錢就是看不起我。別的忙我?guī)筒簧?，這個小事我還是管辦到哩！”唐麥囤說道。
蘭明德點點頭，“那就麻煩兄弟了。”
又說了幾句，唐麥囤起身告辭，蘭明德父子把他們送到大門外。
今天早上，蘭玉成派他們家的管家給唐麥囤送來十塊大洋。唐麥囤哪里肯要，他客客氣氣地把來人送走了。
三人把院子打掃一遍，見送棺材的人還沒到，三雷就回了一趟家。
三雷返回老薛的住處沒多長時間，棺材鋪的兩個伙計就把棺材送來了。幾個人把棺材抬進(jìn)屋里，那兩個伙計就走了。三雷他們把老薛放進(jìn)棺材里，又把老薛所有的干凈衣服也放了進(jìn)去，三雷悄悄地在那件棉襖里放了六塊銀元。
當(dāng)天下午，七、八個人抬著棺材把老薛葬在了唐麥囤家的地里，三雷給他燒了幾沓黃表紙。
兩個月后，這座新墳上就長滿了野草。一陣微風(fēng)吹過，墳上的青草紛紛低頭，像是在哀悼這個屈死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