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魚娘子的身世

　　幼薇飛快地往家里跑。廚房里傳來母親唱歌的聲音，父親不知從哪里摘了片樹葉，正靠在堂口伴著母親的歌吹出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幼薇靠在門口，臉上突然就露了笑容。父親所求其實不多，對她也還算盡責(zé)，母親雖然懦弱點，但跟父親也算恩愛。一家人能夠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她還求什么呢？

　　幼薇在歌聲和鳴中走進廚房，問道：“阿娘，可要我?guī)兔?？?p>　　魚娘子回過頭，她美麗的臉上滿是笑容，用沾水的手推了幼薇一把，道：“出去出去，等著吃好吃的啊?！?p>　　魚秀才走進屋來，對幼薇道：“女兒，阿耶認(rèn)真地思考過，把你嫁進一般的人家受苦，阿耶舍不得。嫁給貴人為妾，雖說物質(zhì)上充裕些，但在家里沒地位。你娘說的那個黃巢君，家里雖是販私鹽的，別人瞧不起，但好呆家里富裕，又是個讀書人，你跟著他不會受苦。他若有心，便讓家里人來提親，我朝的婚姻制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納采親迎，三書六禮缺一不可?！?p>　　魚秀才說這番話很真摯誠懇，幼薇相信他一定是經(jīng)過認(rèn)真思考后才說出這番話的。遂也認(rèn)真回道：“阿耶，黃巢君是曹州人，家離這里遠(yuǎn)，他來京城是參加科舉考試，斷沒有現(xiàn)在就回去請父母來這里提親的理，一切都等考試后再說吧?！?p>　　幼薇的臉紅彤彤的，說完這話，她轉(zhuǎn)身逃也似地走進廂房，扣上門，摸著砰砰亂跳的心靠門站了好久，才移步來到床邊和衣躺下。

　　魚秀才回頭看了看，轉(zhuǎn)身對魚娘子道：“這樣你該滿意了，只是，女兒若真嫁給黃巢，那就是遠(yuǎn)嫁，你一年到頭也看不了她一回?！?p>　　魚娘子抬起美麗的眼睛，感激道：“不管怎樣，我替女兒感激你?！?p>　　魚秀才背著手，嘆息了一回，道：“其實，我何嘗不為她考慮？嫁給貴人，雖是為妾，但她若能生得一男半女，在夫家地位也就穩(wěn)了。畢竟，我們女兒也不差，是吧？”

　　魚秀才還要再說，卻聽魚娘子幽幽道：“我最幸運的，就是被販到你家，然后做了你的正牌娘子。這么多年來，我過著平靜而安穩(wěn)的生活，雖不是十分富貴，但也沒有顛沛流離，沒有撕心裂肺地哭過。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像我娘一樣?！?p>　　魚娘子的阿娘是異族人，年輕時被一位將軍虜獲，因長得異常美麗，便做了將軍的小妾，生下了魚娘子。魚娘子那時年幼，卻也記得，將軍來，她娘就載歌載舞，將軍走，她娘就淚水漣漣。

　　后來將軍有好長時間都沒來，不知道是戰(zhàn)死了，還是仗打完后回京了，總而言之，將軍再也沒有來過。她娘在家里等啊盼啊，望眼欲穿，都沒有等到任何消息，于是憑著將軍說過的只言片語帶著小小的魚娘子進京尋親。

　　一個婦人，身無分文，又帶著幼女，長途跋涉，餓了摘野菜，困了睡草窠，日子過得可想而知。再后來，她娘病倒了，沒過幾天，就死了。

　　魚娘子輾轉(zhuǎn)落到了人販子手里，人販子見魚娘子生得美，想著是不是送入宮里，或者賣個好價錢，于是便帶著她來了京城。

　　但是，魚娘子是沒有任何身份信息的人，宮里是不收的，好人家也不買，人販子眼見著竹籃打水一場空，便抓著魚娘子一陣毒打，打得小女孩在路邊哇哇大哭。

　　路人看不過眼，紛紛責(zé)罵人販子，人販子哪里受得住，與路人發(fā)生了爭吵，“看不過眼你就把她買回去，一個沒人要的黑戶頭，花了老子那么多錢，我還打不得她了？”

　　此時，正巧魚秀才的娘拉著魚秀才從這里經(jīng)過，魚秀才見小女孩哭得可憐，便央求他娘把小女孩買下來。

　　魚秀才的娘看孩子怪可憐的，人又長得美，便與人販子一番交涉，買了魚娘子回來，當(dāng)成童養(yǎng)媳養(yǎng)在身邊。

　　那一段顛沛流離的生活被魚娘子深深地烙印在心底，同時被烙在心底的，還有她娘的悲苦人生。

　　她覺得，一切的一切，其根源都是因為她娘是不被人看重的妾。每當(dāng)將軍父親來時，魚娘子便躲在梁柱后，聽見她娘房子里傳來噼噼啪啪的皮帶聲。那是將軍在用皮帶抽她娘。可盡管這樣，將軍一來，她娘臉上便笑得綻開了花。

　　魚娘子那時候雖然小，卻也知道那就是“賤”，當(dāng)然，這個詞出自于將軍父親之口，用他的話說，娘就是賤，而她則是賤種。

　　這個“賤”字魚娘子記了一輩子，怎么忍心女兒再去做一個賤妾。

　　魚秀才看到魚娘子想起往事又淚眼汪汪的，于是嘆道：“都過去了，哭啥呢？”說完這句話，他背著手走出廚房，不一會兒，他又轉(zhuǎn)回來，道，“你別哭了?！?p>　　魚娘子便破啼為笑起來，她知道，丈夫心里最是疼她，只是從小到大，丈夫在她面前架子端慣了，就有點放不下來。

　　魚秀才見魚娘子笑了，忍不住伸手幫她把臉上的眼淚擦了一下，雖然有些笨手笨腳的，但蘊在心里的關(guān)心盡在其中。

　　“秀禾，我希望你能跟我過上好日子?！濒~秀才嘆氣道，“可是這么多年，我不但沒有做到，反而拖累了你?！?p>　　秀禾是魚娘子到魚家之后，魚秀才的娘為魚娘子取的名字。

　　魚娘子舍不得魚秀才自責(zé)，連忙道：“沒有關(guān)系，我知足，真的，一直以來，我都很感激你，感激你娘，感激你當(dāng)初讓你娘救了我，感激你娘養(yǎng)活了我，還讓我嫁你為妻。我很感激，上天待我不薄，讓我能夠嫁你，還讓我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p>　　“嗯，那你別再哭了。”魚秀才笨拙地說道。

　　魚娘子連忙把臉擦干凈，用手搓了搓衣襟道：“你在外面等我，我馬上就好。”

　　魚秀才卻道：“你在前面做菜，我在旁邊看著你，要是需要，我添添柴火也是可以的?！?p>　　魚娘子于是回以甜甜的一笑，魚秀才心里便喝了蜜似的。他愛妻子，如魚娘子知道的那樣，他愛得笨拙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