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東名叫葉明珠,四十剛出頭。
不過現(xiàn)代人普遍長壽,她這個年紀也就算不得老,只要稍稍收拾一下,冒充個二十歲的小姑娘問題不大。
顏值方面,葉明珠也算超過中樞人的平均水準了,只要不開口說話,絕對屬于溫婉動人的類型。
但要說追她的男人繞萊茵街三圈這事,陳亦文多少有些懷疑。
“你好,我叫陳亦文,治安巡邏處的。”陳亦文小心試探。
“也是三十九轄區(qū)的吧?怎么從來沒見過你,剛畢業(yè)吧?真懂禮貌,還知道介紹一下自己。放心,有什么問題盡管問,我也是個講道理的人,不為難你們?!?p> 自陳亦文進屋之后,明珠說話的語氣都變了,這把石頭給整不會了,心說這態(tài)度變化也太大了點:“那個,我們還有些問題……”
“我知道,不就是問羅非的事嗎?那小……那個人租我房子有六年多了,從213年3月開始,電子合同上都有,你們要看嗎?”
明珠看著陳亦文,回答他的卻是左重義:“不用,備份我們這里都有,你接著說吧?!?p> “我看他一個人挺可憐的,租金都給他打了折扣,就這他還經(jīng)常拖欠房租,換做其他人,早把他趕出去了。”葉房東一臉惋惜的樣子:“也就是我心善……”
“咳,麻煩說重點。”左重義邊說邊給陳亦文使眼色,心想你倒是上手啊,不然怎么接入記憶。
陳亦文也有點吃不準,明明是為了工作,這手伸出去又感覺怪怪的。
還是女房東最直接:“你們兩個出去,影響心情,有話我只和他一個人說?!?p> 這讓左重義有些為難,局里有規(guī)定,分析師執(zhí)行外勤任務時必須有人陪同,這不僅僅是為了保護分析師本身的安全,有時候也在保護那些記憶提供者。
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就在昨天,黎肅還給陳亦文起了個綽號,叫“保護條例”,這名字懂的人一聽就懂。
幾人僵持了一會,左重義見陳亦文也沒動作,只能用內置通訊頻道詢問:“要不先把她制服她,然后再慢慢搜查記憶,就像昨天對付猴子那樣?!?p> “記憶讀取的關鍵是用對話引導對方思想,否則就必須把可能相關的記憶全部查看一遍,羅非在她這里住了將近七年,即使排除睡眠時間再用一百倍速率瀏覽,也需要十二天?!?p> 左重義和石麟對視一眼,又聽陳亦文同意他們離開,這才默默走出了房間。
門一關,屋里的溫度驟降。
葉明珠笑容一凝,立刻變成一副臭臉,好像陳亦文是個欠了她一整年房租的租客。
“你認識那個人吧?”
“誰?”
“還能是誰,黎肅?!?p> “你認識他?”陳亦文猜到女房東有話想單獨說,不過這提問有些出人意料。
“不止認識?!闭f起那個人,讓葉明珠很不愉快:“你是什么人我也知道。和他一樣,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實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高興,什么叫難過,心里冷得跟個死人一樣。你還沒進門我就能感覺出來,別以為知道要露幾顆牙就算會笑了。”
陳亦文稍稍克制了一下摸臉的沖動,看來回去之后還要多做微笑練習:“你單獨把我留下,想說什么?”
“你想問羅非的事,我想問黎肅的事,如果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就配合你調取記憶,很公平吧?!?p> “確實?!标愐辔娜滩蛔↑c頭:“可是你的問題我不一定能回答,畢竟昨天是我第一天入職,你說的那個人我也只見過一面?!?p> “你不是有記憶閱讀權限嗎?只要見過一次,他心里還有什么事能瞞過你?”
“這不一樣,有閱讀權限的人之間無法互相接入,這是保護措施。”
“切?!比~明珠想了一想,決定相信這個男人的話:“你可以慢慢查,我不急著你現(xiàn)在告訴我?!?p> 陳亦文輕輕嘆氣,他只覺得自閉癥又要犯了。
仔細想來,記憶分析師出外勤必須有陪同的規(guī)定,有時候真不是為了保護分析師本人。
“先看看你有什么東西可以和我交換?!闭f著,陳亦文已經(jīng)抓住了葉明珠的手腕。
記憶片段只有寥寥數(shù)語,是葉明珠催促羅非按時交租的景象。
當時的羅非虛弱枯槁但精神亢奮,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再等幾天,只要幾天。我保證能把欠的租金全都還上,運氣好的話,把你房子一起買走也說不定?!?p> “少來,每次都只會找借口,你見過有人放屁是香的嗎?”
“沒有?!?p> “沒有就對了,交錢。”
羅非有些語無倫次:“我說真的,這次絕對不會錯。上次找我一起攻擊網(wǎng)絡屏障的家伙是個大人物,我跟著淘到金了。我已經(jīng)知道記憶污染的秘密,馬上就發(fā)財,然后搬到上區(qū),過神仙一樣的日子。放心,到時候我一定帶上你……”
“呸!就憑你?”陳亦文只覺得身體壓力陡然升高,眼睛也有些充血:“告訴你,今天晚上我要是看不到錢,你就別住了。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后我來收房?!?p> “三天就三天,三天內我一定能有……”
沒等羅非說話,葉明珠已經(jīng)掙脫出來,記憶接入就此中斷。
“你們果然是一類人。”
陳亦文恢復意識,覺得剛才的行為一點都不像他自己。再聯(lián)想到前一天還誤傷了弟弟阿武,氣勢一下子就弱了。
“我可以聽聽,你想打聽黎肅什么事?!?p> “他每年都會去祭拜一個人,我想知道是誰?!?p> “就這些?”
“就這些,我只要一個名字而已。”葉明珠似乎覺得她能說動對方。
“我可以問你和他的關系嗎?”
“我說不的話,你打算再抓我一次嗎。”
“如果有一天我知道那人是誰,我可以告訴你?!标愐辔牟恢罏槭裁?,打算彌補一下自己的行為。
“真的?”
“真的?!?p> “說來奇怪,越?jīng)]有感情的人反而越不會說謊,我相信你?!?p> “另外,關于羅非的事,你還有別的信息可以提供嗎?!?p> 葉明珠摸出一個濾嘴,又掏出一支細煙:“原本這種人死就死了,誰會去關心。但那個高高瘦瘦的人一說羅非沒有電子腦,我就猜到多半是跟他那個間客勾當有關系。不過我知道的也只有這么多,羅非那家伙其實很精明?!?p> “嗯?!闭f完,陳亦文便準備起身離開。
“你身上有記憶污染吧?”葉明珠小聲說了一句,見對方?jīng)]有回答,只能接著說下去:“你剛才抓我的時候就像換了人一樣,我知道那是記憶污染。這種病外人看不出來,但你自己應該知道,早晚有一天你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p> “你知道記憶污染?”
“不但知道,還見過。說記憶污染沒有后遺癥的專家根本都是騙人的。怎么,你感興趣嗎?感興趣的話就先幫我找到黎肅心里的那個人,說不定我可以告訴你?!比~明珠有些挑逗的意味。
陳亦文想了想,沒再問下去,轉身離開前,他看到女房東點起了煙。
左重義和石頭一直守在門口,不過從他們表情來看,應該什么都沒聽見。
見陳亦文出來,兩人立刻一臉關切地湊上來。老左是真在關心進展,但石頭怎么看都像是在憋笑:“怎么樣?”
陳亦文搖頭道:“沒能找到有用的東西?!?p> 左重義微微點頭,說不上是理解還是失望:“還有我們可以做的嗎?”
“不用了?!标愐辔南肓讼?,又補充道:“不過我會把你的猜想寫進出勤報告里?!?p> “不重要了?!崩献髷[擺手,臉色稍稍好了一些。
老左和石頭還要處理些后續(xù)工作,身后葉明珠又恢復了早前的樣子,用她的大嗓門叫嚷起來:“問都問完了,你們還準備把老娘關到什么時候,還等著我留你們吃飯嗎……”
陳亦文這邊的工作已經(jīng)結束,之后他有兩個選擇。
一是把葉明珠提供的線索寫進報告,然后順著這條線繼續(xù)調查。二是以“未發(fā)現(xiàn)嫌疑人”為由直接結案,把羅非之死定性為自殺。
陳亦文認為羅非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自己把自己殺死了,所以他打算就此結案。
不過調查的部分,他還是會繼續(xù)下去。
比起葉明珠的一面之詞,陳亦文更愿意用自己的方法把事情弄清楚。
他選擇獨自調查的另一部分原因是陳亦武。如果公開調查這起事件,那就等于直接告訴阿武,你哥哥的記憶污染是個很嚴重的病,將來不是自殺就是變成另一個人。
這么一來,陳亦文肯定天天腦殼疼。
所以事情沒弄清楚之前,還是別讓阿武知道的好。
話說回來,他們兩人的矛盾好像還沒解決。
“要不要給他買點好東西?”陳亦文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