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閱讀,到底閱讀的是記憶,還是人的意識。
中樞紀元的科學觀點普遍支持后者,認為記憶調取在本質上,其實是單方面的意識共享。
我能知道到你在想什么,但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由此也引出另一個問題,意識是什么。
古代人認為,意識是人的頭腦對于客觀世界的主觀反映。
心理學界說它為個人直接經驗和心理具象。
也有新的觀點稱,意識是智慧生命對未知事物的描述。
無論哪種說法,都認為意識包含思想,擁有意識等同于擁有生命。
陳亦文接入宋老七的意識空間,試圖尋找其失控的原因,結果卻意外發(fā)現了另一個意識體,影子。
如果影子保持最初的樣子,對陳亦文的提問只做機械式的回答,那他毫無疑問就是病毒。而病毒本身只是一串程序,即使把它說成人類思想的延續(xù),程序在實際上也不具備自主意識。簡單來說,程序沒有想象能力。
但是影子不一樣,他有思想。他在面對外界質疑所作出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先調查質疑者的身份。
因此,陳亦文否定了病毒的說法。
那么再考慮另一種可能,影子是否取代了宋紫的意識。
記憶分析法則中有一條,無意識行為不產生記憶。
如果縱火當時,占據宋紫意識的是影子,那么宋紫的意識空間就無法具現出當時的細節(jié)。而陳亦文清晰感受過被安保機器人放倒的經歷,由此證明當時的宋紫還保有自我意識。
也就是說,他也沒有受外界操控。
然而,從某種意義上說,宋老七的行為又確實被外力影響了。如果一個人的腦子里全是負面消息,那他絕對想不出好事。
比如剛經歷了信息轟炸的陳亦文,現在腦子里只有一個接一個的危險想法。
“都留鼻血了?!绷x眼掃過陳亦文的臉,聲音里充滿擔憂。
“沒事吧小文,都怪我找你幫忙?!?p> “阿文哥你終于醒了,嚇死我了?!?p> 陳亦文的食指根略過上唇,確實有些濕濕滑滑的,他突然覺得,自己就這么流鼻血死了也沒什么不好。
“宋紫怎么樣了?”
“還是堅持自己被人控制,說身體不聽自己指揮,不過你放心,之后會有人處理的?!睂幒褚荒槦o奈。
“我要見他?!?p> 這次回答他的是袁宇:“不用了,我讓老左把人送去總部技術科了,就當電子腦故障處理?!?p> “不行,這對他不公平……”
“對你就公平了?我們培養(yǎng)一個分析師多不容易,當然要好好保護?!闭f到要人要錢,袁宇總是慷慨激昂。
陳亦文也不是真好心,他相信宋老七沒有說謊,甚至他能對老七當時的狀況感同身受。
就像昨天晚上,陳亦文如旁觀者一般看著自己,用充能短棍頂住阿武的后腰……
但老七的這條線索怕是到此為止了,電子腦故障不算嚴重事故,可技術科對這類狀況的處理方式向來粗暴。就算人能站著出來,腦子里也不會剩多少東西了。
“別想了,好好休息一下,需要幫助的話隨時告訴我們?!?p> 陳亦文點點頭道:“我能回去休息嗎?”
“嘶?!痹羁戳讼聲r間,離下班還有兩三的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義眼轉了兩下,才覺得自己不能做一個壓榨手下的土財主:“去吧,好好休息,工作可以留到明天處理?!?p> 于是陳亦文體會了一把公車接送。
他原本的打算是早點離開分部,好去調查羅非上家那名黑客到底知道些什么,但礙于袁宇和陳亦武這兩個人。陳亦文總覺得他們一直盯著自己,所以再三考慮,還是先回家一趟,然后再關通訊定位。
進了家門,目送空軌車開走,陳亦文翻開通訊目錄,接通了他的弟弟。
“阿武,晚上想吃什么?”
“哥?這才幾點?”聲音停頓了兩秒,又繼續(xù)道:“怎么你的定位在家里?你搞交際不會是為了……”
“下午受了點工傷,所以提前回來休息了。”
“什么傷,傷哪兒了?沒事吧,要不要緊?!?p> “不是什么大事,別擔心,緩緩就好了?!?p> 那頭沒有回復,陳亦文敢肯定阿武又在窺伺他的隱私了。
他又試探了一下:“喂?”
“我在呢,我就說記憶分析不是個好工作,要不你也申請來信息科算了,反正還沒過見習期?!?p> “我覺得三十九分部挺好,同事都很熱情。說正經的,我打算出去走走,順便買點吃的,晚上想吃什么?”
一聲嘆氣:“今晚能不能回來都不一定?!?p> “加班?”
“替我感謝下你們分部的黎肅,真是個給人找活的好手?!标愐辔湟徽f起自己的事,又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今天我們三個組一共要調查4117起案子,按黎肅的說法,這里面至少有一起案子能證明腸邊巷死掉那人和十七分部無關。對,你沒聽錯,他在找兇手。正常人難道不應該從記憶影像的流出渠道入手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泄露和栽贓肯定有關聯(lián)。真是浪費搜查資源。最絕的是,我們科長竟然同意了。他同意讓我們加班調查4117起‘可能相關’的案子,我現在才剛剛看到第五十九天前,然后是五十八天,再然后是五十七天……。”
陳亦文的腦仁好像又疼了,大概是信息轟炸的后遺癥。
不過目的也達到了,現在阿武都知道他受了工傷提前下班,也知道他會出去隨便走走,可以放他繼續(xù)努力工作了。
“不打擾你了,我先休息一會,晚點出去逛逛。晚飯我自己解決,不等你了?!?p> “行?!?p> 中斷通訊,陳亦文覺得今晚是公布“驚喜”的好時候。加班到深夜,結束了一天勞累的工作,回到家中只想好好睡一覺,卻意外發(fā)現一張演唱會的門票,還是人見人愛的虛擬偶像……
嗯,夠“突然”了。
于是陳亦文找出門票,一會壓到桌上,一會藏進廚房,一會又偷偷塞到枕頭下面,但他始終不滿意。
最后他把藏匿地點選在了桌角底下,又看見旁邊地上還有些深色水漬,想到這是前一天晚上飯菜打翻的位置,或許是倉促之下沒完全打掃干凈。
陳亦文重新擦拭了一遍,覺得這下好多了。
阿武給的地址在六十一區(qū),隔開家里足兩個區(qū)的路程,打車當然不行,這會留下記錄,任何電子支付手段都一樣。
所以這次只能選擇傳統(tǒng)交通方式。
陳亦文調取地圖,計算路線,又從童年的雜物箱里翻出幾枚珍藏的硬幣,最后換了衣服才出門。
中樞的交通體系非常復雜。
速度最快的是空軌網絡,空軌車和各種飛行器專用空域。不過每次出行前,都需要向空中交通管制局申請空軌使用權,然后在約定時間進入約定軌道,不能有分毫偏差。
其次是磁軌高架,進入磁力軌道不需要報備,但僅允許懸浮車和磁軌列車進入,也只能從特定的幾個出入口離開。
再次是接軌車和普通的燃油電力車,一個沿著固定的空中電纜按站臺停靠,一個只能在地面慢慢爬行。
陳亦文選擇的是接軌車,速度是慢了一些,但好處是接軌車支持實物貨幣支付。
面值50的硬幣有些斑駁,陳亦文拿它換了張車票,還領回兩枚更小的銀色銀幣。
實物車票不走電子支付通道,不過檢票通道的人也不少,除了少量外鄉(xiāng)人,大部分是學生和底層民眾,大家推推搡搡,中間竟然還混著一名行竊者,讓陳亦文不由想起下午那個丟失不記名彩票的女孩。
說不定保留她那些記憶,才是正確的選擇。
誰知道呢。
半小時后,陳亦文走出接軌車站,口袋里的幾枚硬幣都沾滿了手汗。
六十一區(qū)的混亂程度和他所在的轄區(qū)不相上下,好在他出門前換了衣服,走在路上也不會引人注意。
繞過幾個街口,來到一條僻靜小路,陳亦文沒有電子定位,只能大概猜測自己到了地方。
不過,一個黑客真的會住這種地方?
根據陳亦武提供的資料,代號“英雄”的黑客曾經盜用某個大人物的電子腦信息,又進一步篩查到六十一區(qū)的這處房產有悖于他一貫的投資策略,于是通過反向追蹤找了英雄留下的痕跡。
如果不仔細審查,可能那個大人物永遠不會有知道,自己名下某個賬戶的零頭已經變成中區(qū)的一棟豪宅了。
或許轉到信息科也沒什么不好,多學點技術總是有用的。
陳亦文心想,這房子,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