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建中靖國元年,開封城。
自太祖趙匡胤黃袍加身,奪柴周社稷,因周之舊地為國,都于開封起,算到今日,大宋定都開封城已逾百年。
經(jīng)歷代帝王經(jīng)營,百載承平,現(xiàn)下的開封城已極具規(guī)模,謂之為:“人口逾百萬,富麗甲天下”,實堪舉世第一。
二月初,已經(jīng)出了年節(jié),熱鬧了整月的開封城卸去了滿城火樹銀花的裝扮,終于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前后忙活了許久的開封百姓也都歇了下來,不必忙著四處走訪親戚,就在家里待著。農(nóng)戶準備過些日子的春耕春種,各街各坊大大小小的攤鋪也籌備著開春后的買賣。
開封城作為大宋立國百余年的國都,權貴薈萃,商賈云集的所在,不止一年四時繁榮,因為有夜市存在的緣故,就連一日晝夜也熱鬧非常,出了正月后的幾天,反倒成了開封城一年中難得的消停日子。
但就是在這消停的幾天里,有些人家卻一刻都消停不下來,反倒成了左鄰右舍別人家茶余飯后的談笑之資。
開封城,昭德坊。
昭德坊在開封城東北,與宣平坊毗鄰,挨著金水河,金水河是開封漕運四渠之一,集散開封貨殖,通運有無,為城中水路要道,所以來往的商船極多,這商船多了,船工自然也不會少。
這個人只要一多,旁的不說,只這每日的吃食就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目,所以這些每日來往停駐的船工也養(yǎng)活了坊里坊外不少的食鋪。
這船工一類,是與其他行當不同的,他們每日跟著船走,哪怕是飯時也得不著太多的空,是沒有閑暇坐下來消停吃飯的,大多就是尋一處臨街的食鋪,要些吃食,端著碗或捧著碟,站著就囫圇對付了。
正因如此,昭德坊里經(jīng)營著的吃食不少,但最得船工門青睞的卻是棋子面。
棋子面是開封街頭最常見的快食,只消抓一把曬干的切成方棋大小的面片,下了滾水,煮得片刻便熟,而后撈出盛碗,再淋上葷素湯頭,若是講究些的可以再撒上一撮切地窄段的蔥花,如此就是船工的一頓了。
這棋子面的材料都是現(xiàn)成的,上地快,又熱乎,還能管飽,所以船工光顧地最多,坊里的棋子面鋪也最多,臨街對門地開了不少。
“今日的種家這是怎么了,這進進出出的怕不是有三五波大夫了吧。”
昭德坊一處臨街的棋子面鋪,攤主何五正往面碗里澆著熱氣騰騰的湯頭,又瞧見了一波大夫自對門的種府大宅里走出,嘟囔了一句。
何五常年在種家門口行攤,雖然做的是船工買賣,但對對門的種家也有些熟悉,沒聽說種家有什么人患病的,故而覺得奇怪。
何五的一聲嘟囔落到了船工的耳中,這些船工每日在開封城里東來西往的,最是消息靈通,聽著何五的話,從他手中接過了面碗,道:“這種家的小郎雖然年少,但也是個渾人,他今日干的渾事你還不曾聽聞?”
何五搖了搖頭道:“我一直在此行攤,一向知道這種家小郎是個不著調(diào)的,但今日的事情倒是不曾聽聞,他可是又作甚了?”
船工端起面碗,“吸溜”了一大口,邊嚼邊道:“我剛自曹門街卸了貨回來,才聽聞了此事,這種家小郎早間在花坊子里飲茶,在坊子里與人因爭一個女倌動了手腳,力不及人,被人打破了腦袋,當場就昏死了過去,一條性命怕是還懸著呢,能不能救得過來且是兩說?!?p> “什么!竟是如此?”何五驚訝地問道。
船工拍著胸脯回道:“我說的還能有假?聽聞那女倌名作林卿兒,模樣端的是嬌俏,都說是嫩地能掐出水的那樣,那聲音和身段更是上佳,種小郎君年少,陷進去也是有的。
這事在曹門街一帶都已經(jīng)傳遍了。我是手頭不寬綽,沒銀錢往這些地方使,不然我高低也去瞧瞧這女子是怎般模樣。”
船工口中的花坊子可不是什么售花賣草的花鋪,而是有歌伎的茶館,開封人好飲茶,故而茶館也多,那些有歌伎可以消遣的茶館就被稱作花坊子。
這種家小郎年不過十四,遠還未成年,這年紀輕輕地就往花坊子里鉆,喝茶聽曲的,還同人動了手腳,這可絕不是良善人家該做出來的事情。
“咳咳咳···”
船工邊吃邊說,一不小心被嗆地連連咳嗽。
凡坊間之事,最拎人耳朵,最叫人喜聞樂道的就莫過于男女間的那些事情了,這船工說的很是有興致,只顧著說話,連面片都來不及細細咀嚼就咽下了,反倒把自己給噎住了。
何五見狀,連忙給船工端了碗面湯,嘆了一聲道:“種家小郎君年少,我也是常能見到的,雖然平日里頑劣,但卻不曾傷天害理,不該是個命薄的主啊,怎地就這般了?!?p> 何五常在種府門外行攤,對種家也算是熟悉,他一向知道種家小郎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但突然間對種家小郎性命垂危的消息還是有些接受不來。
種溪雖然行事紈绔,但正如何五所言,種溪也不曾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怎的小小年紀就碰上了如此禍事,忠厚的何五也不免感嘆了一聲。
船工接過面湯也顧不得燙嘴,忙喝了一口,才順了下去,接著搖了搖頭道:“種家是大戶人家,卻攤上這么個后生,就算是這一次救過來了,只怕也是個只知嚯嚯的主兒,有多少家業(yè)夠這樣敗的,種家也算是家門不幸嘍。”
說完,船工三口并做兩口,把碗里的面片吸溜干凈,丟下三枚銅錢,擱下碗忙著自己的活計去了,畢竟對于他而言種家的事情不過就是聽個熱鬧,又能干著他什么。
何五看了看離去的船工,又看了看對面的種家大門,有些愣住了。
何五在種家門口行攤,占了種家的門面,但種家人卻從不曾攆過他,甚至還常有種家人來照顧他的買賣也算是對他有些情分的,他看著種家如此,何五心里也不是滋味。
“這,唉···”
何五顛了顛手中的銅錢,頓時也沒了吆喝買賣的心思,長長地嘆了口氣,收拾起了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