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簾的,是灰綠色的門環(huán),印象深刻的回憶,是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能記起的。
天空是灰綠色的,是暮光中森林的顏色,燕甘卿依稀記得。自從那件事發(fā)生之后,對那年以前的歲月,記憶出現(xiàn)了明顯的殘缺,即使是幼時的種種,也無法在腦海中留住。
“小甘,世界很大,比爸爸強的人很多,無論如何,這個你都要記住?!?p> 意念須臾而至,伴著能量傳音,一股柔和的力量卷住燕甘卿的身體,將她托起。
燕甘卿詫異地看著父親,家的棟梁,在一切困難面前毫不畏懼之人,眼中竟是掠過驚慌。父親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將他們的身軀送到五米的空中,一柄長劍從父親背上脫出,穩(wěn)穩(wěn)停在他的腳下,沒有半分遲疑,身形極速向前移動。
“甘卿,想什么呢?”
燕煙道,他時??吹教妹眠@樣,他也到了這樣的年齡,但遠遠沒有她燕甘卿那樣多愁善感,想必這就是失去至親的悲痛吧,他這樣想著。
燕甘卿僅僅是個孩子,她雖然天性活潑,但對父親的依賴更是在童年根深蒂固,燕輝的消失,無疑使她的童年提前結(jié)束。
看著堂妹冷漠的臉龐,燕煙不禁有些心酸。
他們只在五年前見過一面,幾乎無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這也是燕輝之所以能夠放心讓燕甘卿前來投奔的原因,但不得不說,即使只是一面之交,燕煙的心中也是一陣疙瘩。
“呃,沒什么,只是在想以前的事?!?p> 森林彌漫著清新的氣息,伴隨他們的深入,不斷有光芒從樹葉的縫隙間透過,但光的強度正在逐步減弱。這是一片巨大的原始森林,名為水蘊森,其的內(nèi)部有著極其廣闊的戰(zhàn)場,那是屬于人類與妖族的戰(zhàn)爭,相對來說,森林邊緣就顯得格外安全。劍身微微抖動,迅捷地穿梭在樹木之間,軌跡在森林里不斷改變,很快,便脫離了原先的路線。
飛劍已經(jīng)停下,懸在一塊大石頭邊上,燕輝小心翼翼地將女兒放了下去,不舍地理了理她有些散亂的發(fā)辮,隨即催促女兒離開。燕甘卿愣了愣,看到燕輝那嚴肅到幾乎瞪圓的雙眼,那句剛到嘴邊的發(fā)嗲就硬是咽了回去,準備離開,身后卻傳來一股輕柔的力道,不用說,燕輝嘴上說著,自己卻無法克制這種沖動。這次擁抱足有半分鐘之久,燕輝才戀戀不舍地松開女兒,在她嬌美的額上吻了一下,摸了摸燕甘卿的腦袋,他知道,不能耽擱了,于是原本溫柔下來的神情又恢復到之前的嚴厲,燕甘卿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現(xiàn)在想來,那條路是通往紫星城的吧。
燕甘卿喃喃道,踏進了紅門。
一道道身影開始在他的后方追擊而來,清一色御劍,氣息之強,從支撐飛劍的能量波動來看,竟是沒有一個是可以輕易對付的。
燕輝暗叫不妙,精神一振,速度再次提升,在一瞬間竟是不遜色于為首那人多少,一股股波動掩映在自身周圍,不斷微微變向,干擾著追兵的鎖定。
“休大人,人帶來了?!?p> 男子滿面春風,迎上前來接待的人。
“哦,這么?。俊?p> 休夜有些不滿地看著男子帶來的這個孩子,再怎么說這看上去也只有十一二歲,真的可以滿足閣里那群家伙的需求嗎?
“主管方心,此女天資聰穎,足以應(yīng)付閣里的大小事務(wù),這乃是團長親自認可的,為了她我們甚至不惜對一名三階能源下死手?!?p> 不管怎樣,先凸顯出燕甘卿的價值,至于情況,只要可以考證就可以了,延伸一下,也是情有可原,誰讓對方不知道燕甘卿的虛實呢。
老者露出慍怒的神色:“具體怎么做我還不清楚?待老夫檢查完便是,還有,老夫是來要人,不是來處理外事的,這點你應(yīng)該清楚,只有服務(wù)優(yōu)質(zhì)的,才能讓閣主滿意?!?p> “是,是,那您好好確認,不過這是團長親自出手才搞定的事,可不能隨意了之?!?p> “團長?俟雨巡獵團?”
聽到這個稱謂,男子似乎有些急迫,他反手拉了拉燕甘卿,將她送到老者面前。
休夜慢慢將燕甘卿拉到附近,仔細地端詳著,似乎在確認著收藏品的價值。
“嗯,是一個好苗子,以后可以有其他效用,俟雨巡獵團,是付出了不少代價啊。”
“休夜總管言外了,為華陽閣服務(wù)是本團的榮幸。”
料著近了,燕輝一抽腰間長劍,猛踩飛劍后身,能量壓縮,將自己的身體拋入高空,并且近乎詭異地實現(xiàn)了水平方向上的懸停,軀體翻滾,長劍劍身微微抖動,在強橫的能量加持下精確地刺在一個追兵身上。后者雖然一直保持著警惕,但可能是因為受到突襲,并沒有立即反應(yīng)過來,只是下意識地揮動短斧,擋住長劍的正面攻擊。
一絲笑容在燕輝臉上浮現(xiàn),劍身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承載著他強橫攻擊的拳頭,硬撼在那名追兵的斧側(cè),砸得斧鋒一偏,在追兵調(diào)整身形前,一道虛幻的光影在他的身側(cè)一劃而過,燕輝身形暴退,再次踏上飛劍,而那名追兵的胸間已經(jīng)留下了一道撕裂的傷痕。
“傷及內(nèi)臟,不,整個肺部已經(jīng)被劍痕的能量貫穿,沒有恢復的機會。”
為首一人聽著同伴的傳音,不禁頭痛,這燕輝下手真是狠毒,直接斷送了己方一名強者的性命。他不禁思考是否所有目標在臨死前都有一陣輝煌,這已經(jīng)是他第五次失去伙伴了。傷到的是呼吸器官,這樣下去,即使是治療系也沒辦法治療,根本來不及,沒什么暗殺組織會在行動時配備治療系的。
思路收回,他猛地停頓身形,他也是瞬間抽出了自己原本橫在身后的長槍,一道鋒芒隱隱閃爍在泛著紅光的槍尖……
云幕低垂,暮光投射風云星的天空中。云海折射夕陽,紅光漫天,星幕如鍋蓋一樣迅速扣在了大地之上,蓋住了從西方傳來的些許余光。
這是黃昏時分,兩道身影并肩走在街上,其中一人,目光鎖死在木牌上的通告。
“小甘,還好嗎?”
燕甘卿點了點頭,在看到通告的瞬間她的拳頭就握了起來,一張嬌顏血色盡褪。
深吸一口氣,燕甘卿轉(zhuǎn)身離開,燕煙連忙跟上。
“爸,這是我和小甘看到的,應(yīng)該還有不少類似的公告,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幫到小甘?”
百里外,一處樹木茂密處,一支嬌小的手掌扒開樹叢,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遠去的獸影,小心地探出頭來,她擁有足以媲美成年人的力量,不難在這群靈獸的眼皮下溜走。
靈獸,是這個星球獨立于人類與妖族之外的物種,它們一般智力低下,只有高階靈獸才擁有媲美普通人類或妖族的思考能力,但并不意味著它們不強,相反,因為缺乏智慧,它們對普通城鎮(zhèn)的危害反而是最大的。
燕甘卿再次盤膝坐下,她雙目緩緩閉合,默默地吸收著散布在周遭的能量,先前多次的急速奔跑,已經(jīng)消耗了她近乎四成的能量,而父親對她的要求是,時刻隱蔽,保持巔峰的狀態(tài),避免交手,雖然她有信心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解決一名零階靈獸,但此時也只得保持隱蔽。
她明白,父親這次,可能真的遇到麻煩了。
“安靜?!毖鄡?yōu)道。
燕煙有些疑惑地看著父親,當他看到通告上的人物畫像時,他就已經(jīng)有些不安了,畢竟那畫像故意刻畫的形象,連他也覺得有些心悸。
“你們做到很好,還知道回來找我,小甘,你知不知道,不說你親自去尋找,你就是站在前面稍微久一點,都有危險。”
“大伯,可那是爸爸……”
“你就這么確定,你爸爸已經(jīng)隕落他手,如果故意為之,這很可能是偽造的……”
說到這里,燕優(yōu)忍不住停了下來,別人不知道的事,他可是知道前因后果,連他都不認為燕輝可以逃脫,但總之不能讓燕甘卿知道就是了。
“總之,小甘,你最近多待在家里,由大伯來想辦法,至少得判斷出虛實。還有,小甘,現(xiàn)在的情況看來,你爸爸的判斷并沒有錯誤,確實是有人盯上你了?!?p> “放心好了,如果真沒能確認,大伯也會保護好自己的,畢竟在以后的日子里,還得靠你扶持呢。”
不知為何,當燕甘卿看著燕優(yōu)時,總會莫名地浮現(xiàn)出信任之感,她能察覺,這位自己的血脈之親,并沒有想要隱瞞自己的意思。
已經(jīng)三天了,燕甘卿的干糧已經(jīng)消耗了約摸一半,一種恐慌情緒開始在她的心頭彌漫,畢竟她從未獨自穿越過這片森林,只是知道大致的距離,問題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前進速度,于是她不禁有些急迫起來。每過一段時間,她都會攀上樹尖,判斷著紫星城的方向,然后繼續(xù)前進,燕甘卿欣喜地發(fā)現(xiàn),樹木變得稀疏起來,又走了不遠,當燕甘卿再次眺望遠方時,已經(jīng)隱隱出現(xiàn)了平原的輪廓。
出來了。
燕甘卿露出苦澀的笑容,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父親曾經(jīng)說的歷練,雖然自己只是在邊緣逛了一圈,但也有幾次真正感受到了危機,回身向森林看了一眼,再繼續(xù)向著西南方向前進,現(xiàn)在根本無需確認方向,因為城市的輪廓已經(jīng)隱隱出現(xiàn)。
整了整著裝,燕甘卿繼續(xù)目的地前進,沒走多遠,父親的囑托在她腦海中響起:
小甘,你如果到了紫星城外的那片空地,就想辦法混進城內(nèi),具體方法,摸摸你的衣袋。
果然,自己那身樸素大衣內(nèi),有一個薄到無法通過簡單觸摸來判斷的暗層,燕甘卿摸了摸,然后巧妙地將一張薄片從其中抽了出來。
這是青瀝紙,韌性極好,將折疊的紙片打開,密密麻麻的小字出現(xiàn)在紙面上。
燕甘卿仔細地閱完了紙上的內(nèi)容,一絲無奈漸漸在她臉上升起,隨即她又將紙片重新疊好,塞回衣袋,然后若無其事地走上了紫星城的入城小道。
兩天后,在燕甘卿曾經(jīng)站立的地方。
“團長,應(yīng)該是從這邊來的,周圍的道路我們已經(jīng)排除完畢,那燕輝如果真想要他女兒走,就得安排到紫星的路線。”
被稱作團長的男子點了點頭,右手一招,他身后的森林里頓時有數(shù)道人影閃動,很快就到了男子身邊。
“既然是劍元的地盤,我們給點面子,你們收斂點。你們?nèi)齻€,進城搜查,如果一個月內(nèi)找不到的話,那就放棄?!?p> 聞聲,這支不足十人的隊伍驟然分成兩路,一方按著原路返回水蘊森林,另一方則是拍拍衣服,把御劍時的痕跡劃去,然后道貌岸然地走在了石塊尚未鋪齊的泥濘路上。
“好。這幾天你們就待在家里,燕煙,和妹妹一起修煉,有小甘的幫助,你也能早日成材。”
燕優(yōu)板著臉走了出去,臉上卻盡是欣慰之色。
“僅僅十一歲,雖然修為在那些家族看來不是很高,但已經(jīng)有了清醒的頭腦,以后煙兒跟著她,也有出路,只是不知,家族到底惹上了什么勢力。”
隨即自嘲地笑笑,連二弟都無法抗衡,想必是天新城的那幾位?天新城便是這個燕家主要的所在地,出事之后,燕輝就在城內(nèi)到處奔走,連愿心閣都去過了,只是,閣主不愿出手,燕輝也只得帶小甘離去,而去不知是什么原因行蹤暴露,連這個女兒都得扔下,當初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原來是被追殺到把小甘送走……
話說,那位閣主又是怎樣的強者呢?四階,五階?算了,無論是哪樣,都足以顛覆一座大型鄉(xiāng)鎮(zhèn)了,小城市應(yīng)該也可以,不過一般的城市都有強者守護,那才是真正的威懾吧。二弟也真是,為了家族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不主動去愿心閣,誰能知道他的位置?
休夜雙眼微瞇,右手輕輕地按在了燕甘卿的肩上,動作很是緩慢,但燕甘卿卻發(fā)現(xiàn),對這輕柔的動作,男子竟表現(xiàn)出深深的忌憚。
有微茫的能量波動,燕甘卿細細地感受,忽然,她的美眸中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慌亂。
能量波動變慢了,對周圍的能量感觸一下子降低了許多,她那原本被封印后所剩無幾的能量,竟然再一次下跌。
右手收回,再輕輕拍了拍燕甘卿的肩膀,休夜輕笑一聲,拉著燕甘卿的手向那座閣樓走去?!斑@里是華陽閣,接下來的時間,你都要在這里度過,先讓你熟悉一下吧?!?p> 距離燕優(yōu)家不遠的一間茶樓,包間內(nèi),一名男子剛從侍者盤中接過茶杯,一雙清澈的眼睛在窗欞滯留良久,然后對著對桌的茶友點了點頭。后者只是略微頷首,表達收到,露出一絲不快的顏色,沒有動前面的茶水,徑直走了。
天色漸黑,夕日欲頹,燕優(yōu)家的晚餐已過,燕甘卿正返回自己的房間。
是的,雖然有些空蕩的感覺,但燕優(yōu)家的條件應(yīng)該不錯,家徒四壁恐怕只是在家里表現(xiàn)出來的,大伯這怕是在陶冶兄長的性情,而他真正的家產(chǎn),是在他的機械修理間吧。
所以,劃分出一間臥室時,才會這么豪爽,直接給燕甘卿當場制造出一間。
燕優(yōu)的妻子早在幾年前就去世了,燕優(yōu)也沒讓她進入那個房間,畢竟有多的房間,即使是這種對迷信不感興趣的專業(yè)機械師,也不喜歡看到孩子住在那種地方,況且,還有些回憶呢,也不好去打破。
突然一聲輕響,雖然周圍有些嘈雜,燕甘卿還是第一時間反應(yīng)過來,身形一動,要重新奔回先前進客廳。
“好快的反應(yīng)速度,難怪這段時間找不到你。”
一句輕言,已經(jīng)讓燕甘卿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看來自己,還是太自信了,明知可能是無比強大的對手,自己還穩(wěn)穩(wěn)待在這兒,不,當時的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辦吧。
只是一掌拍下,燕甘卿悶哼一聲,就軟在了黑衣人的懷里。此時,天空還有著淡淡的余光,而燕甘卿卻已經(jīng)被懷抱著,離開了燕優(yōu)的家。這一切,也只是發(fā)生在短短數(shù)息,乃至半分鐘內(nèi)。不多時,此處便恢復了以往的安寧,只是,燈火中,少一人。
休夜招了招手,立即有人從閣內(nèi)出來,一個走向送燕甘卿來的男子,另一個則是來到了休夜身前。
“帶她進去,還有,小姑娘,待會稍微冷靜點哦,在華陽閣不安分,可是很麻煩的?!?p> 在那人的牽引下,兩人一前一后走進了那座高大的閣樓,不,那甚至不能用閣樓來形容,簡直就是縮小版的宮殿群。燕甘卿的大腦幫她過濾了那些金碧輝煌,她的目光逐漸從呆滯中恢復過來,但仍然無法聚焦。
剛才那一刻,自己的能量波動發(fā)生了變化,按照現(xiàn)在的估算,恐怕沒有二十年,是不可能突破這層封印了。
而且,剛才休夜湊近對她說的那句話,才是當頭一棒。
“小姑娘,對了,要是你強行解除封印的話,我會在第一時間察覺哦?!?p> 這個十一歲的少女,未經(jīng)風浪,自然不明白多少世事爭端,她在父親身后,接受著他的保護,而她的父親,卻在那片森林之中,永遠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