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清清與李子和柳南

　　在集市上，清清與李子正在購置物品，二人著簡單的粗布藍衣，這在女子中是極為常見的裝扮，不僅僅是因為藍衣符合平民的身份，這其中也有一則傳說。在很多年前，當(dāng)朝公主天資卓絕，自幼跟隨名醫(yī)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這當(dāng)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但是當(dāng)朝皇帝愛女心切，根本沒有理會教條先生。后來瘟疫爆發(fā)，公主便是一席藍衣，舍生忘死，替人救治。瘟疫去除，但是公主不幸英年早逝，皇帝痛心不已，為公主舉辦了宏大的葬禮。為了紀(jì)念公主，有畫師將公主的畫像畫出，自此藍衣公主便成為了天下人心中敬仰的奇女子。

　　河郡每月中旬在中心地帶會有一次集市，對于小地方來說這樣的集市是很盛大的，很多平時少見的、買不到的物品將會出現(xiàn)在某個攤鋪上，而且東西也更為便宜。所以這樣的集市很多人都不會錯過。在河郡中心鎮(zhèn)子里的街道上，人聲鼎沸，放眼望去，似乎每個攤位上都擠滿了人。圍觀的人并不都買，或許只是看看新奇的東西，也或許是買主和賣主之間你來我往的殺價讓他們極為感興趣。

　　生活拮據(jù)的人們必須要練就的本領(lǐng)就是殺價。攤主并會那么實在地訂一個合理的價格，如果不懂得殺價只能吃一個啞巴虧。這里的人的確心思淳樸，但是又兼有愛賺小便宜的習(xí)性。這似乎有些矛盾，其實不然。閉塞的河郡不會有太多的利益糾葛，所以他們終其一生都不會養(yǎng)成很深的城府。然而困頓的生活讓他們不得不在僅有的資源交易中占得更多。他們并不壞，這只是生存的手段。

　　李子早就練就出了殺價的本事，她帶著清清從一個攤位走到另一個攤位，鎮(zhèn)定自若地和攤主講著價錢。每成功一次，她都會很高興地和清清邀功般眨眨眼。對于這樣的事情來說，清清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李子很厲害。

　　臨近晌午時分，清清與李子從集市上歸來。清清提著竹籃，籃子里有豬肉、豆腐，李子雙手抱著布匹、草帽和宣紙。李子自幼不是很愛讀書，但沒回上集市，她都會記著要買些宣紙回去。清清身為大姐，自然知道李子是為了什么。此時天已經(jīng)放晴，兩個姑娘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心情很是雀躍。

　　“沒想到就幾里地的距離，那邊還是天晴，這里就下了這么大的雨?！崩钭诱f。

　　“現(xiàn)在是雨季，雨水多，但是像今天這樣下的范圍這么小還是少見的。李子你走慢點，小心摔著了?！?p>　　“知道了姐姐，我不會摔著的。姐姐，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今天集市里要比往常熱鬧一些啊，多了好些沒見過的東西，而且還有來了一些外鄉(xiāng)人?！?p>　　“據(jù)說來了幾個年輕士子，興許集市的改變是因為這個吧。秦老府上的管家說，過幾天秦老也要招待一些遠來的客人。本來秦老想讓柳南也去的，但是他拒絕了?！?p>　　“柳南會去才怪了，他那么悶的一個人，不會對這些感興趣的?！?p>　　“那你有沒有看到有意思的事情？”清清隨口問道。

　　“沒什么有意思的，不過想起來倒是看到一個人明明是女子，卻偏偏男子打扮，真實奇奇怪怪?！痹诤涌づ缒醒b這樣的事情是不會出現(xiàn)的，李子此前沒有見過，所以會覺得很奇怪。清清蘭心蕙質(zhì)，隱隱間猜測些人或許有了不得的出身。興許，他們只是路過罷了。

　　“如此裝扮，也許是為了方便?！彼龥]有跟李子在這件事情上深究。她和柳南其實有一個共同點，很少對無關(guān)的事情表現(xiàn)出興趣，她所在意的，唯有柳南和李子。

　　老伯看她們回來，停下手里翻土的活計，迎了上去?！皟晌还媚锘貋砹税?，趕集可還順利？”

　　“這集市跟往常一樣熱鬧，辛虧去得早，不然想買到稱心的東西怕是難了。這兩頂草帽是李子給你和老姑挑的，你們試試?！卑浊迩逭f。

　　“哎呀，謝謝，謝謝兩位姑娘了?！崩喜Σ坏魃喜菝?p>　　“老伯，你帶這頂草帽真合適?！崩钭有φf，“姐姐，咱們趕快進屋吧，我快要餓肚子了?！薄澳愣汲粤藮|西了，要餓也是柳南餓啊?！?p>　　“嘁，他餓我也不管?！?p>　　“對了姑娘”，老伯想起柳南讓他轉(zhuǎn)告的話，“先生前一會已經(jīng)出去了，他說要幾個月才回來?！?p>　　李子聽到這話，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白清清問，“他有沒有說為什么要出去？要去哪？”

　　“先生沒說為啥出去，只是說要往北方去一趟。今天郵差送來了一封信，先生出去或許是跟這封信有關(guān)，先生走的時候看起來很著急。姑娘，先生不會出事吧?！?p>　　清清沉吟道，“不會的，老伯，您放心吧。這天也不早了，老伯先回去吃飯吧。”

　　“那好那好，白姑娘，老漢先回去了?！?p>　　李子趕忙跑進屋，清清追了上去。二人看到了桌上柳南留下的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姐姐，柳南怎么能這樣呢？他在母親墳前說過的，他說不再離開，他說過的啊，他怎么能又食言呢?！?p>　　“李子，韓善人曾經(jīng)救過他，他這次去，也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母親知道，同樣會讓他去的。”

　　“情有可原，又是情有可原。當(dāng)初母親走的時候，他就是情有可原遲遲不歸，母親到死都沒著他一面?？墒菓{什么他就要去見韓錦，他把母親當(dāng)什么了？”

　　“李子，母親都說了不要怪柳南，況且他也一直在愧疚?！?p>　　“愧疚？他本來就應(yīng)該愧疚，這是他活該，姐姐，我不會原諒他的。他不是要走嘛，好啊，他就不用回來了，這些東西他也別用了?！闭f完，將買回來的衣物和宣紙全都扔到了外面，只一會，新衣物上變沾上了大片的爛泥。李子跑回了自己的屋。清清將李子丟掉的衣物撿了回來，放在了木桶里邊，又將還干凈的宣紙裁好，放在了書桌上。然后便去廚房開始做飯。她是大姐，所以她必須要照顧好他們。已經(jīng)記不清，一家人開心吃飯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李子不愿意原諒柳南，柳南沉默寡言，封閉著自己的心。她很累了。豆大的淚珠不斷流出來。這個女孩在做飯，騰不出手去擦拭眼淚。在無聲的哭泣中，她好想念母親。

　　背后一雙手抱住了她。

　　“姐姐，對不起?！?p>　　……

　　十二年前的一個雨天，一個八歲的小女孩，面黃肌瘦，穿著一身滿是補丁的衣服，坐在一座破道觀的門口，看著雨怔怔出神。她的旁邊是兩個小她一歲的孩童，睜著大眼睛，一言不發(fā)。烏云當(dāng)空，天色晦暗，更讓這道觀顯得陰冷。江南的梅雨季，大雨連日連日地下，整個世界彌漫著水氣。道觀里的墻壁不再能抵抗這樣的天氣，滲出了水。就像它現(xiàn)在終于在時間的侵蝕下露出了頹相。在這樣的天色中，三人和身后的道觀已經(jīng)被世界遺忘了，被這黯淡的灰色融化了。

　　也許，如果沒有奇跡，三個小孩很難活下去。但是，變數(shù)出現(xiàn)了。

　　一個背著包的女人經(jīng)過，停下來，打量著破敗的道觀。女人心下了然，這里已經(jīng)沒有大人住了。她看著這三個小孩，心顫了。

　　“我叫凌菡，你們愿意跟我走嗎？”她彎下腰，嘴角帶笑，問道。

　　這是一個很好看很溫暖的女人。小女孩本能地覺得這個女人親切。凌菡給兩個女孩取名白清清和李子，給男孩取名柳南。三個人在這天又有了母親。凌菡給她的三個孩子取了姓氏各不相同的名字。她沒有說為什么，小孩子長大后問道為什么，凌菡只是笑笑。她從未對他們?nèi)齻€說過自己的來歷身世，這么些年，一心一意撫養(yǎng)他們長大。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這話用到凌菡身上一點不假。依靠著浣衣、做包子、替人寫信等等活計，賺取錢糧，不僅把三個人健康拉扯大，還讓他們讀書識字，習(xí)教化文章。三人從小感情甚篤，視凌菡為生母，極為孝順。

　　清清自小最為乖巧懂事，溫婉可人。柳南生性孤僻，骨子里有著狂獅般的血性和孤僻。李子活潑，個性率直，性子潑辣。河郡地處偏遠，民風(fēng)淳樸卻又彪悍，小小少年們懂事早，常伴母親左右，沒少跟郡里的人爭執(zhí)理論，年少卻從來不退縮。多年來，三人的生活過得很拮據(jù)。凌菡由于過度操勞，染上病根，后來也不見好轉(zhuǎn)。柳南15歲時，河郡有教書先生有意帶柳南去魯州。魯州相隔太遠，柳南不想離家，但凌菡執(zhí)意讓他去。柳南心里不舍，卻不愿讓母親失望。那是柳南第一次離開河郡?；蛟S凌菡自己也沒有想到，柳南會拜溫老夫子為師。當(dāng)凌菡自知將不久于人世時，曾寫信與柳南，奈何柳南歸家未成，凌菡沒見到柳南最后一面，這件事情一直是他們?nèi)齻€的一塊心病，李子至今未原諒柳南。

　　二人在廚房里忙活，誰也沒有開口談?wù)摿系氖虑?。清清不想再讓李子生氣。李子心里很清楚，夾在中間的姐姐是最為難的，她是大姐，母親不在了以后，她就擔(dān)當(dāng)了母親的角色，所以李子很清楚清清內(nèi)心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