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柳黎
這一晚，柳南并沒有睡得很好，總是處在半夢半醒之間。清晨醒來的時候，頭是昏昏沉沉的，其實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回到了過去。柳南強打起精神，跳了跳，走到河邊掬起一把水，淋到臉上，一股涼意沖散了困意，而后便匆匆啃了點干糧。此時朝陽已經起來，背上行囊就繼續(xù)出發(fā)了。他想著趁著還涼快，多走一段路。此時還在河郡地界，路還是不好走，山勢高低起伏，有些地方甚至不能稱為路，荊棘叢生，只是有些腳印罷了。行至約莫二十里路，離河下郡已經不遠，路也變得寬闊起來。
柳南尋了一處樹蔭坐下，開始歇息。樹高，枝葉茂盛，樹蔭下清涼。下意識地，又拿出了一塊餅。剛要送到嘴邊，又停住了。他猛然意識到，照這么吃下去，這餅是撐不了多久的。他倒不是憂心以后會餓肚子，有了秦老的資助，他不用為盤纏憂心，但主要是想吃這餅吃得久一點。他越發(fā)感覺清清的手藝乃人間一絕，哪怕是最普通的干糧，經她手，別有風味。于是他只撕下一小塊，放入嘴中吃了起來。
“你的東西能分給我一塊嗎？”清脆的聲音從柳南頭上傳來。柳南驚了一下，起身朝上看，原來是一個小女孩坐在樹枝上，正看著他。這小姑娘年歲并不大，穿著白衣。見柳南望過來，小女孩繼續(xù)說道，“我可以給你錢，我餓了?！绷显俅蛄苛怂谎郏⒀凵窦兂?，神色正經。
“小姑娘，你怎么會在這里？你先下來可好，下來我給你餅你吃?！?p> 小女孩矯健地跳了下來，來到柳南跟前，“我可以給你錢，我餓了?！彼貜土诉@一句話。
柳南遞給了她一個大餅，小女孩接過，靠著樹干坐下，大口吃了起來。
“慢點吃，給你水?！?p> “謝謝?！?p> 趁著她填飽肚子的空當，柳南得以仔細觀察她。白衣服上已經沾了不少泥土，稚嫩的臉上同樣布了些灰塵，頭發(fā)亂糟糟的，一些碎葉就披在上頭，看起來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更重要的是，他看她的眼睛，沒有遇見陌生人的害怕緊張，眸子里映射出一片本不屬于她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平靜。她好像一個精靈一般的娃，玲瓏剔透。
他也跟著坐下，并不與小女孩攀談，閉目養(yǎng)神起來。
“嗝~“聽一聲打嗝，柳南朝著小女孩看過去。小女孩注意到眼前的人看向她，她也看過去，大眼眨眨，兩腮鼓動，咬著餅不停下，沒有流露出別的表情。柳南不自覺笑了笑。
“飽了。謝謝你，我跟你錢?！?p> “不必了。小姑娘，你怎么會在這里？“柳南問道。
“我也不知道，走著走著，就到了這里。“
“你家呢？”
“不記得了?！?p> 兩人又沉默下來，良久，她又說道，像是對柳南說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被認為是災星，他們把我拋棄了。師父卻不嫌棄我，把我?guī)ё吡?。師父年紀大，身體不好，可是師父一直沒有放棄我。師父把好吃的全都留給我了。他告訴我說，我不是災星，這是師父讓我記住的話。后來師父死了，他讓我一直往東走，一直走到有大海的地方?！?p> “你一個人走了多久了，不害怕嗎？”
“不記得了，有好久好久了。我不怕的，師父說，他會保佑我，我不會再受到傷害。師父還說，如果我需要幫助，就勇敢地去尋求幫助。一定會有人愿意幫我，只要我也一直愿意去幫助別人。師父從來沒有騙過我，所以我不怕的。”
柳南揉了揉雙眼，眼睛通紅。他感到心疼，這樣一個小女孩，不知道經歷了些什么樣的磨難。他伸手把小女孩頭上的雜草清理掉。
“你為什么要去有大海的地方呢？”
“師父說那里是我可以安全長大的地方。你見過大海嗎？“
“見過?！绷险f。魯州東臨大海，他見過不止一次，那樣的景象，讓他終身難忘。猶記得阿呂還說過，以后想要住在大海邊上。
“你能跟我說說大海是什么樣子嗎？”
柳南笑說，“大海啊，那里有一望無際的水面，有海浪一直在拍打著海岸，從不停歇。岸上有可能是泥沙，也可能是石頭。那兒的泥沙是最細的。人站在海岸上，可以一直吹著海風，很舒服。大海給人們送來很多很多吃的東西?？傊?，那是一個很讓人著迷的地方?！?p> “那住在那兒的人是不是很幸福？有吃的東西就會很幸福?！?p> “你能跟我講講，為什么有吃的就會很幸福嗎？”
“我出生的時候，天熱了很久很久，大家都沒有東西吃。他們認為我是災星，想要趕走我?！?p> “我明白了。你說得對，有吃的，應該會幸福。”
“那幸福的人都很善良，他們就不會把我當作災星了吧?！?p> “不會的，不會再有人把你當成災星了。大海無邊，海的兒女很包容，他們不會傷害人?！?p> “師父常跟我說，我一定不可以忘記包容。有很多人罵我，但那是因為那些人是可憐的，因為他們被人騙了。我把師父說的話記在心里了。”
“你師父說得很對。那些說你是災星的人，他們只是一群可憐人，他們已經做了不好的事情，以后一定也會面臨不好的事情。”
“我好想念師父?？墒菐煾覆粫倩貋砹??！倍勾蟮臏I滴從小女孩的眼里流了出來，很快她的眼睛就已經通紅。一大一小兩個人，坐在樹蔭下，女孩在哭泣，大人卻沒有選擇安慰她，只是安靜地坐在她旁邊，也不出聲。等到女孩不再哭了以后，柳南才問道：“你喜歡看星星嗎？”
“偶爾會看，一閃一閃地，很好看?！?p> “我很喜歡看星星。你知道為什么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嗎，那是因為有人在看著我們。當我們看星星的時候，他們也在看我們，只是因為離我們太遠了，沒有辦法跟我們說話，所以只能通過眨眼睛的方式告訴我們?！?p> “每一個人會變成星星嗎？”
“不，只有善良的人才會變成星星，做了壞事的人是不可以的。你的師父是好人嗎？”
“師父是最好的人。他從來沒有做過壞事?！?p> “所以他一定變成了星星，所以他一定在看著你。你對他的想念，他是知道的?！?p> “可是，現在我看不到星星，是不是他睡著了啊，他睡著了就不知道我在想他了?！?p> “變成了星星的人是很厲害的，所以你要相信他們，即使他們睡著了，他們也可以知道的?！?p> 小女孩重重地點頭，然后站起身，對著天空大喊，“師父，我想你了。”
這一刻，看著小女孩的背影，他好像看見了清清與李子。只是這樣的感覺疏忽而過，他沒有抓住。
小女孩回過頭看他，笑著說：“你是好人，我相信你。我叫白柳黎。”
白、柳、李，這是多么巧的緣分呀，真好。
柳南笑了，“很好聽的名字。我叫柳南，柳樹的柳，南方的南。你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嗎？”
“不知道，師父沒有跟我說過?！?p> “所以你的名字是你師父幫你取的？”
“對啊，是師父給我取的?！比缓螅∨査?，”你要去哪？也是去海邊嗎？“
“不，我要去北方?！?p> “你去北方是做什么？那個地方遠嗎？”
“那個地方很遠，就像到大海一樣遠。為什么要去哪里，是因為我要去看望一個朋友?！?p> “你的那個朋友對你好嗎？”
“很好。”
“對你好的朋友也是個好人。”
柳南又笑了，他覺得小女孩對于好人的定義很簡單?！笆前?，她是個好人，跟你一樣，是個很好的姑娘?！?p> “她是病了嗎？”
“你為什么會猜到我的朋友病了？”
小女孩看著他答，“因為，你的眼睛在說，你現在很悲傷?！?p> “你能夠看得懂人的眼睛，你很厲害?！?p> “也不是所有的時候都能看得到的?！?p> 柳南笑了，“那通常什么時候能看到呢？”
“真誠的時候。”
柳南笑了笑，沒有答話。他說道，“我那個朋友她病得很重。我怕見不到她了?！?p> “師父病得很重的時候，我也怕再也見不到他了。后來師父真的不在了，我好傷心。我哭了好久。”
“是啊，失去重要的人，真的很傷心。傷心的時候，哭一哭就好了。”
“你也可以哭啊。雖然你不是小孩子。”
“小柳黎啊，大人哭鼻子可是要被笑話的。”
“為什么？難受就可以哭啊，為什么還要被笑話呢？柳南，你有失去過重要的人嗎？”
“有的，我的母親不在了。”
“那你肯定也很傷心的?！?p> 談到了傷心的事情，兩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了。一陣和煦的風吹起，吹過大樹，吹過大山，吹在他們的臉上，吹進心里。
過了一刻鐘，柳南說，“你往前方走，會經過河下郡，我也要經過那，我們一起走吧。”
“好哇?！卑琢枵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