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臨均用劍引著顏柯到門口前,崇吾在門口牽著兩匹馬等待。顏柯放下劍鞘,葛臨均牽過馬。顏柯往前走了一點,說:“崇吾,抱你家少主上馬。”她張開手等崇吾抱她上去。崇吾疑惑問:“少主要和我共乘一馬?”
聞聲趕來的王韜大夫,說:“你是不是又忘了大夫的話?”
顏柯指了指自己的布條,說:“我并沒有摘下來。”
王韜質(zhì)問:“你是不是忘了,你不能哭?”
顏柯唔了一聲,因為這幾日相處,她太久不哭了,差點忘了她不能離他太遠...顏柯說:“你先上去,我坐后面。”葛臨均哼了一聲,上馬了。顏柯張開手,崇吾扶著顏柯腰一把舉起放到馬匹上,顏柯自己往后坐了點,把腿岔開后坐好。崇吾轉(zhuǎn)身看了柔柔弱弱的王韜問:“王大夫也需要....”
王韜立馬拒絕,“不用,我能自己上?!倍ヱR相繼出發(fā)。
現(xiàn)在才二月,冷風撲面而來,雖然穿著斗篷但還是忍不住瑟瑟發(fā)抖的顏柯,兩頰已經(jīng)凍的通紅了,顏柯騰出一只手裹緊了擋風沙的頭巾,把帽子戴起來。凍手怎么辦?她聽見葛臨均說,抓好。
?。款伩律焓汁h(huán)過葛臨均的腰,腕一抖,袖口蓋過手,隔著衣服揪住他腰帶。
她在亂動什么?葛臨均余光瞥見腰間兩只小鉗子,他只想讓她抓好別掉下去,誰料,她會抱住他,他能感覺到后面的人,又軟又暖,風吹得亂七八糟,顏氏獨有的熏香四處逃竄,他偏過頭去想逃過一切,奈何被身后人緊緊捆住。
哼,他休想把她顛下去...
約一個時辰后到了劉家灣,幾人在小鎮(zhèn)入口下馬了,崇吾和王韜牽馬,葛臨均用劍引著顏柯,小鎮(zhèn)路上行人寥寥。怎么不見人?
王韜詫異,“這么小的鎮(zhèn),居然還有客棧?要不咱先吃個飯?”
顏柯和葛臨均點頭。
王韜和崇吾二人在客棧門前拴好馬,小二在門前迎客,熱情說:“四位客人!”他擦了擦桌子拿來一張單子,給其中一位看起來貴氣的公子?!皫孜?,想吃點什么?”
顏柯:“小二,請問下幾年前去世的紅豆家住哪里?”
小二看了看那位蒙眼的年輕姑娘,問:“知道是知道,幾位找她爹娘何事?”
王韜笑嘻嘻說,“沒什么事,我家小姐和公子是他遠房親戚,小姐眼睛不好來蔓渠鎮(zhèn)看病,想著我們住的也遠,一年也見不了幾次,便帶了禮物順道看下親戚。”
小二見衣著不菲的小姐和公子,紅豆家竟有如此富裕的外戚?小二詫異問:“蔓渠鎮(zhèn)的大夫有如此神通?”他覺得青衣男子的話漏洞百出,蔓渠鎮(zhèn)的大夫水準怎么樣,他們當?shù)厝俗钋宄贿^了。
葛臨均輕飄飄看了眼王韜,王韜心虛,葛臨均說:“我們是慕名而來,誰知道蔓渠大夫只是徒有虛名,不僅沒治好還變嚴重了,就是可憐了小妹要變成瞎子了?!?p> 顏柯抬頭瞪葛臨均,但是他看不見。
小二義憤填膺,說:“你們被騙了,蔓渠怎么可能有名醫(yī),只有神棍,一群貪利虛偽的大夫,還不如不治....”
葛臨均:“來一份炒土豆,三鮮湯,炒青菜,炒肉?!?p> 小二:“好勒?!绷ⅠR朝后廚走去,不一會兒抱著碗筷過來?!澳銈冋f的紅豆家就在前面,你們順著大路走,大約一盞茶,轉(zhuǎn)彎拐進巷子,一直直走到山腳,門口有棵石榴樹的便是她家。”小二看了眼那位安靜蒙眼的小姐勸說道,“雖然這位小姐有二位奴仆在旁,但始終身在異地,切勿晚上獨自一人在外哦?!?p> 王韜:奴仆???誰家奴仆氣質(zhì)這么好?
顏柯意外,正想問為什么,小二就被廚師叫走了。午時了,門外人逐漸多了,開始有人進店吃飯,許是小鎮(zhèn)許久沒有外來人口了,眾人總有意無意往顏柯他們身上瞟。眾人正吃著飯,忽然一陣吵鬧,是相撞的聲音,接著瓷器哐一下砸在地上,碎了。
小孩哽咽的聲音響起,“完了!我爹的藥!救命藥!你賠我!嗚嗚嗚?!?p> 小二:“憑什么賠你!是你自己不長眼的,我已經(jīng)盡量讓你了,你還是撞過來了?!?p> 眾人不講話,看熱鬧中。
小孩抹眼淚哭喊:“不是我的錯,是你是你!”
總會有人看見的,只是怎么沒人說話?是見怪不怪了嗎?王韜看著兩人在極限拉扯,上前在破碎的罐子前半蹲下來,伸出兩根手指沾了下在鼻下聞,好淡的藥味,一股辛香...他又放在嘴里嘗了下,微甜,這是雙花。
王韜檢查完畢,站起來,說:“這是雙花熬制的湯藥,清熱解毒,小朋友,你可以去店鋪抓一份回來熬制即可。不貴的?!?p> 小孩哭啼,說:“嗚,沒有錢了,已經(jīng)沒有錢了!治病早用完了!嗚嗚?!?p> 王韜疑惑,說:“雙花能疏散風熱,按理來說,都是些小病,才對?”
小孩只是哭,解釋不清楚,“不是小病,是很嚴重的病?!?p> 王韜怒:“什么庸醫(yī),不對癥下藥,走!我們找他理論去!這不是害人嗎!”說著想拉起小孩的手。
小二:“你敢罵福醫(yī),你不怕被揍嗎?”小二聲音突然拔高,眾人小聲議論了一陣:
“他完了,福醫(yī)小氣還記仇,他買不到藥了。”
“說不定人家根本瞧不上福醫(yī),你看看他主子?看著不像缺錢的人?!?p> “也不一定,說不定人身體好,會點土方子,跟咱一樣,根本不需要福醫(yī)的引子...”
王韜還想說什么,小二就被客人催著去端菜了,只得拉過小孩坐下,一直被人注視太像猴子了...王韜看小孩一臉虛弱的樣子,問:“你...吃飯了嗎?”
小孩搖頭,說:“很久沒吃過了...”
葛臨均問:“那你來這里做什么?你應(yīng)該沒錢?!?p> 小孩低聲:“我來要剩菜,老板看我們可憐,答應(yīng)我們,剩菜我可以帶走...”
幾人一哽,顏柯喚來小二,給他添了一副碗筷。她讓葛臨均引著她去柜臺結(jié)賬,問掌柜:“掌柜的,福醫(yī)是不是不懂醫(yī)?”她問的直接,掌柜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掌柜他皺著臉猶豫,“這個...”
葛臨均在柜臺放下幾枚銅錢,說:“可以說了吧?!?p> 掌柜欣喜,說:“福醫(yī)不是大夫,并不具備看病的能力,我們這里的劉家灣,朱家灣,張寨,李寨,這幾個村子加起來一千多人,也就離這里一個時辰外的朱家灣有一名醫(yī)術(shù)不濟的大夫,通常找他看一次,底子好的,家產(chǎn)耗盡也就好了,倒霉的就人也折騰死了,家底也被虧空了....”
葛臨均:“還不如不治療?!?p> 掌柜悲哀一笑,“誰說不是呢。”
顏柯:“那這福醫(yī)...?”
掌柜:“不過是一個天生福厚的人意外發(fā)現(xiàn)的生財之道,蔓渠有個小地方名叫完盛,有戶人家在西市賣飲子,不看脈象,不問病痛,一百文賣一付?!?p> 顏柯驚,“一百文賣一付?!還有人買?”
掌柜聲音突然加大,“豈止?!他家生意好到你都不敢想?!他家常年在寬敞的宅院中設(shè)置大鍋,不管白天黑夜,從不停歇煎、煮供給湯藥,沒有一點空閑。人們不管遠近都來買藥。有的等了五七天,還買不到藥。這家獲利特別多!”
葛臨均:“療效如何?”
掌柜:“神的不得了!千種疾病,服下就好。只要一副藥。說來也神,我們當?shù)乜h官的兒子田令孜有病,朝廷直屬醫(yī)師,地方醫(yī)師全都診斷不出來他患的是什么病。忽然他的侍衛(wèi)白田說,西市賣湯藥,不妨試一下。田令孜也同意了。于是派仆人騎馬去取藥。仆人拿到藥,策馬回來,將要到牌坊附近的時候,馬顛簸不停,藥全撒了。仆人懼怕主人威嚴,難以交待,不敢再去。于是到一染坊,乞求得到一瓶染料殘液拿回來給了田令孜。田令孜服了下去,病立刻就好了。田令孜只知道自己的病好了,卻不知道藥是從哪里來的。便厚賞了賣湯藥這家。賣湯藥這家,聲價比以前更高了。這是福醫(yī)?。 ?p> 前來的王韜疑惑,“不閑方脈,無問是何疾苦,千種之疾,入口而愈。聽著這么怎么像詐騙?”
掌柜連忙噤聲,“這話咱私下說說就得了,福醫(yī)肚量不好?!?p> 葛臨均:“萬一治不好了?萬一他福氣用完了呢?”
掌柜無奈一笑,“那...萬一治好了呢?萬一他福祚綿長呢?如果不是醫(yī)人水平不行,如果不是藥材和診費居高不下,我們平民百姓又怎么會求醫(yī)無門,我們又怎么會把希望寄托于運氣?呵,不過是無奈之舉?!?p> 當療效與醫(yī)人水平這兩個原本密不可分的部分完全分離了,療效就被賦予了運命般的神秘色彩。
而命運...無常啊。
掌柜的看了眼面前蒙眼的小姐建議道:“不如這位小姐也到完盛去買一副引子,說不定眼睛就好了?!币话傥穆铮此┲?,應(yīng)該不缺錢。
三人同聲:“不用!?。 ?p> 被質(zhì)疑醫(yī)術(shù)的王韜悶悶不樂。
***
客棧房間內(nèi),王韜盯著崇吾面具看了許久,憋不住了問:“你能把你面具摘了嗎?滲人?!泵婢呤腔野咨?,像老人的發(fā)色,暗淡無光澤,色感壓抑而消沉,面具上是斜飛的烏黑眉毛,與眉毛平行的是黑漆漆的眼睛,眼睛下則是兩撇八字胡,胡子下是猩紅的嘴唇?;耐瑫r平添幾分詭異。
崇吾:“不能?!?p> 王韜:“嚇人的很...”
崇吾:“習慣就好?!?p> 王韜:“這面具有什么特別的嗎?為什么不能摘?”
崇吾忽然不好意思,“...這是少主買的。”
王韜意味深長,“你和你家少主...”
崇吾厲聲,“收起你那些骯臟想法,少主只是少主,暗衛(wèi)只是暗衛(wèi)。”至于為什么戴面具呢...因為從前少主的一位侍衛(wèi)為護佑她不幸去世了,少主就變得沉悶了不少。自那以后,老家主為防止顏家子女和暗衛(wèi)生情,讓他們都帶上了統(tǒng)一的銀制面具。某日在集市上,顏柯看著攤上五顏六色的說,銀色我看膩了,換個款式戴。
崇吾惶恐:“不,這是老家主命令?!?p> 顏柯付了面具錢,隨意把面具往他懷里一扔說,“我是少主,這也是命令。往后顏家也是我做主,老家主有意見就讓他來找我?!彼恍?,繼續(xù)說,“年輕人就適合這些花里胡哨的顏色,既然不能不戴面具,那就挑個自己喜歡的顏色款式又未嘗不可呢?”
崇吾回過神,想起出門前顏家主說要以禮相待,說:“戴面具是老家主的命令,做奴仆的不敢不從?!?p> 王韜翹著二郎腿,漫不經(jīng)心,“我說你們做暗衛(wèi)的就不怕哪天突然丟了性命?”王韜磕著瓜子,邊嘮嗑。
崇吾嘆氣,“我不是王大夫有一身醫(yī)術(shù),不做暗衛(wèi),我又能做什么?”他語氣一變,鄭重起來,“從被救的那一刻起,我就發(fā)過誓了,要為顏家赴湯蹈火。我是孤兒,世間已無牽掛,我這條命是顏家的。”
王韜:“這么嚴重嗎?赴湯蹈火?”我還上刀山下油鍋呢。
崇吾不理會他,他沒有經(jīng)過生死,沒有挨餓受凍,他不會懂的。
王韜抓著瓜子,說:“走了走了?!?p> 崇吾:“去哪兒?”
王韜:“你家少主走的時候說,買身當?shù)氐囊路麄兡巧硖K眼了?!?p> ***
晚上,葛臨均和顏柯漫無目在路上閑逛,葛臨均問:“你究竟想買什么?”
顏柯:“發(fā)帶啊,你那金線捻成的發(fā)帶太礙眼了,而且之前我們的猜測有些地方需要向當?shù)厝俗C實下?!?p> 葛臨均停住,“到了。這還是頭一回進賣女子飾品的店,有些奇怪...
顏柯奇怪葛臨均為什么不往里走,她晃了下劍鞘,問:“為什么不走?”
葛臨均猶豫了下,開始往前走,婦人迎上來,“二位想要點什么?金釵,鐲子,耳飾,胭脂?”
顏柯:“是我要買,我想買一條他戴的發(fā)帶,一條我戴的?!?p> 婦人:“二人的姿容只戴發(fā)帶,未免素了點?!?p> 顏柯笑,堅持,“他的褐色就好,我的紅色就好,不需要太長。”
婦人:“這邊,你們看看喜歡哪個顏色?!?p> 顏柯偏頭對葛臨均說:“你挑?!?p> 葛臨均:“我?”
顏柯:“總不能我吧?”她又看不見,旁邊婦人跟著兩人寸步不離,雖然有點煩人,但是正好她有事需要問問婦人。
顏柯:“???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想買印花,那種花瓣形狀,可以印在額頭上,應(yīng)該沒有吧?”
婦人欣喜,說:“有,怎么會沒有呢?京中女子的新鮮玩意,除了我這里,別的地都沒有。我可是頭一家!”婦人進屋好一陣翻找才出來,“我這里有兩種,一種直接貼上去,一種是花瓣形狀,需要填涂?!?p> 顏柯:“我考慮下,掌柜的這里如此齊全,想必鎮(zhèn)上姑娘們結(jié)婚也是在這里買的飾品吧?”
婦人:“那必須的!我這里獨特精美?!?p> 顏柯:“哦?那紅豆出嫁也是在這里買的嗎?”
婦人:“哼,她那窮鬼爹那愿意出錢給她裝飾,我這兒可不是一般人買得起的!”
顏柯點了點頭,又問:“紅豆家很窮嗎?”
婦人:“還行吧,大家都辛苦勞作,干體力活的嘛,誰身上還沒有點傷痛。”
葛臨均:“你說紅豆父親有病,還嚴重?”
婦人:“談不上嚴重,不然早死了,就是病得有點久,不過這些年好多了,前不久還見著他去地里干活?!眿D人叉腰,“我說你們問東問西,還買不買?”
葛臨均隨便拿起兩條,一條紅色,一條灰色,說:“包起來。”
婦人接過,不甘心問:“印花喜歡直接貼上去的還是填涂的?”
顏柯:“填涂的?!?p> 婦人:“我給你包起來!”
顏柯:“紅豆和丈夫不和嗎?”
婦人走到柜臺前,說:“誰知道呢?誰也不見過,只知道有一日她突然回來,模樣和性情變得沉悶了不少?!?p> 婦人打包好,“一共五兩銀子。”
顏柯點頭,問:“紅豆她回來后,身體如何?”
婦人:“這我就不知道了?!?p> 顏柯:“要不還是算了,我手笨萬一涂砸了就不好看了?!?p> 婦人:“別啊...我想想,我想想,想起來了!她回來后好像一直呆在屋子里,很少見她,應(yīng)該是不好的。紅豆回來時,我們還以為街上來了個乞丐,后來才知道那是紅豆,不過以前她身體一向很好的?!?p> 顏柯點頭,疑惑,怎么和媒人的說辭不一樣...
顏柯:“不是說紅豆只是回了偏遠的鄉(xiāng)下一趟,照顧生病的老人,幾年后老人去世,才把紅豆接回來嗎?”
婦人皺眉,“你聽誰說的?胡扯!我和紅豆她娘一個鎮(zhèn),一個鎮(zhèn)上發(fā)生的事,我會不清楚嗎?”
顏柯點頭,付錢后接過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