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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陽和啟蟄

9寒山一帶傷心碧

今朝陽和啟蟄 錦念非霜 2646 2023-10-11 09:06:06

  那天李清引不遠萬里從濟南那里回來了,兩年前經(jīng)歷了喪夫之痛,前年經(jīng)歷喪子之痛,今年是喪兄之痛,可她也不過才二十七歲。

  劃著烏篷船到蕙仙巷的青石板路,兩邊的南天竹從蕭瑟又熱烈,紫紅、漆紅、琉璃紅、黃綠、翠綠、墨色綠,不同的顏色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處,成了冬日里為數(shù)不多的鮮艷生機。

  姑侄兩個牽手而行,穿過巷子,李宅門前的房檐上古樸的鈴鐺隨風奏響幽幽曲調(diào)。

  “藝荷前兩天還說想吃劉嬸兒做的芥菜肉丸咸骨粥,婉兒記得姑姑也愛吃,待會回去就好好吃上一頓。”

  “你這丫頭,眼下還同姑姑打什么寒暄話?”

  李清引拂了拂少女發(fā)髻上的步搖,心疼道:“都瘦了一大圈了……”

  李陽和鼻頭一酸,別過臉去繼續(xù)往前走,行至門前,李陽和眉顰笑淺,猶豫了很久,最終扯了扯李清引的衣袖,然后停住不走了。

  “怎么了?”

  “姑姑,我已經(jīng)兩個月都沒有給家里的人結(jié)過月錢了,快到年關(guān)了,連新衣和炭火都沒有添,我就不進去了吧,我也沒臉再見他們……”

  李清引愣了愣,眼眶忽然就紅了。

  正要開口說話,門就開了,里面上了年紀的老管家即使眼睛很花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李清引,激動地扭頭就喊:“你們快看,快看是誰來了!”

  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李陽和沒辦法只能跟著李清引進去,一路都低著頭不言語,生怕此時有誰上前問她月錢何時結(jié)一下。

  然而陪著李清引收拾屋子,吃過午膳,去后院賞花,期間沒有任何人問過她什么事。

  “周管家,劉嬸兒呢?怎么今日都沒有見她呢?”

  “哦,哦,劉嬸兒???她……她臥床休息了,前幾天不小心滑了一跤。”

  李陽和關(guān)切道:“這冬天霜重路滑的,劉嬸兒腿腳不方便,您讓家里年輕的多照顧著她些?!?p>  “是是是,我待會兒就過去看看她。”

  李陽和想了想,不動聲色地偷偷走到劉嬸兒的廂房里,隔著窗子看過,李陽和連忙緊緊捂住嘴,轉(zhuǎn)身就忍不住淚流滿面了。

  劉嬸兒原本是很厲害的繡娘,后來戰(zhàn)亂中沒了半條胳膊,腿又有點瘸,可剛剛的屋子里,她佝僂著身子,手腳并用縫補著衣裳,估計是為了省些炭火錢,屋子里那么冷,就連炭火都沒有點。

  劉嬸省吃儉用慣了,家里給她安排的活也輕松,可她總是偷偷接些幫人縫補衣裳的活兒,李清平當即又每月給她多加了五十文,所以從那以后劉嬸再也沒有去接過這樣的私活。

  抄手游廊的轉(zhuǎn)彎處,李陽和蹲在地上哭了,劉嬸兒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來疼愛,她是多沒用,才會讓上了年紀的劉嬸兒再遭這樣的罪?

  冬日的夕陽是半死不活的慘淡模樣,也沒有霞光,遠天只有淡淡的紫色,哀傷又凄涼。

  李陽和去報官時下了莫大的決心,總共狀告了二十九個人,其中有十二個還是上了年紀的長輩,這事兒鬧得不小,傳來傳去,很快,整個山陰城都知道了。

  一人一張嘴,一張嘴一說話,一說話噴出來的都是唾沫星子,唾沫星子里都是腐臭和中傷。

  “狀告長輩?問長輩苛要財產(chǎn),嘖嘖嘖,這還是遠近聞名的大才女呢,這還是世家公子爭相求娶的大家閨秀呢,我兒當時上門求親,他家還看不上,如今真是輪回報應(yīng)!”

  “可不是嘛,她爹爹自詡清流,這死了也沒給自己閨女留下些東西,得虧當時咱們?nèi)⒌牟皇撬议|女,否則這還不得倒貼銀錢?”

  “陸家是也落寞了嗎?是養(yǎng)活不起這新婦了?要她去從長輩手里奪取財產(chǎn)?呵呵,錢氏那個夜叉星以后沒臉出來見人了吧?”

  藝荷聽不下去了,“表姐,我們何必呢?大不了就遣散李家那些人,你以后還是要在陸家長久待下去的,這樣可如何是好?”

  眼前少女急的落淚,李陽和連忙安撫,話還沒說完,李清引冷了神色進來,目光犀利地瞅著藝荷,嗤道:

  “李藝荷,把你從小養(yǎng)到大的是李家,你眼下說的這些遣散的話,對得起這十幾年的養(yǎng)育之恩嗎?”

  藝荷愣了愣,連忙搖頭解釋,慌慌張張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擔心表姐,姨母,姨母她待表姐……”

  “藝荷,”李陽和開口制止,伸手攬住少女肩頭,安撫道,“好了,別說了,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午膳還沒吃的吧?舅舅院子里蒸了草扎東坡肉,你去那里吃?!?p>  藝荷破涕為笑,想起來外面那些詆毀中傷眼睛就酸的難受,躬身給李清引行了個歉禮后捂著口跑出去了。

  屋里李清引心疼地抱了抱李陽和,自責道:“是姑姑沒用,姑姑幫不了你什么……”

  “姑姑你別這么說,”李陽和伸手抱緊李清引,揚唇淺笑,“爹爹還在世的時候跟我說過,咱們李家沒有同輩的男兒郎,但是咱們女兒家不比他們差,子摯哥哥去考鎖廳試,他要去收復失地,我也有我的責任,我也要守住我們的家,祖宅還在,你們還在,家就在?!?p>  “況且,我又怕什么唾沫星子呢?總不能因為那幾個拈酸長舌婦就活成了個套子里的老鼠,我這心里跟個明鏡兒似的,那些冷嘲熱諷的呀多半是嫉妒,不過是詆毀詆毀旁人顯得自己優(yōu)越罷了,可我就偏不如他們意,等我把屬于我們李家的都要回來,今年和和美美的,咱們過個好年?!?p>  屋子里的金魚燈栩栩如生,鮮艷明媚的顏色落在兩人身上,李清引笑了起來,輕拍少女肩頭,“你同我想的一樣,世上哪有被強占了,財產(chǎn)還不能要回來的道理,為了那幾句別人口中的名聲,餓死了全家的人大抵都是蠢貨和偽君子,明日對薄公堂,我同你一起?!?p>  李家本來就是山陰城望族,李陽和同李清引的才名遠揚,執(zhí)事的不敢怠慢,當年也都有字據(jù),官司很是順利,那天是臘月初八,說是臘月十二之前就把所有欠李家的全部歸還。

  大晴天,旭陽灑在蕙仙巷的南天竹叢上,蠟質(zhì)的葉子又被鍍上燦燦金光。

  錢紹文不知道從哪里弄來八九十斤上好的臘八米,全部給了藝荷,說是身為長輩要照顧照顧小輩們,權(quán)當發(fā)壓歲錢了。

  藝荷興奮的滿臉通紅,也沒有敢使喚陸家的奴才,就用個木板車一路從務(wù)觀道陸家呼哧呼哧拉到了蕙仙巷李宅,額前幾縷碎發(fā)被汗水黏在嬌嫩的肌膚上,映著冬日里的旭陽,笑的眉眼彎彎。

  李陽和同李清引看見了就哈哈直笑,幫拉了進來后都調(diào)侃著說原來他們李家的小哭包竟然是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

  藝荷靦腆地把頭埋在李陽和肩頭,撒嬌說:“累死啦,表姐,我要吃劉嬸兒做的芥菜肉丸咸骨粥……”

  抱廈前的蒲葦席簾里,劉嬸兒拄著拐杖應(yīng)聲而出,很是寵溺道:“小饞貓,這次配著粥吃的是要蘋果糯米餅還是要海棠酥?”

  李陽和扭頭,旭陽灑了滿臉,“劉嬸兒你可不能慣著藝荷,前幾天發(fā)燒,大夫說不能吃油膩的?!?p>  藝荷一聽,頓時耷拉個腦袋,劉嬸兒哎吆一聲問:“發(fā)燒了?我給她熬姜湯去?!?p>  “別,”藝荷聽見姜湯小臉頓時皺成一團,頭搖的跟個波浪鼓似的,“我早就好了,我不喝姜湯?!?p>  劉嬸伸著頭,問李陽和:“這饞貓今天吃不了油膩的了,那還做不做呀?”

  李陽和笑的眉眼彎彎:“做做做,她吃不了,我能吃呀……”

  “李陽和,”李清引指著李陽和笑,“你凈會欺負小的。”

  三個人說說笑笑,奴才們?nèi)グ雅D八米的袋子解開,陽光映襯下,紅豆、桂圓、蓮子、薏米、紅棗干、葡萄干、花生、糯米都閃爍著溫潤晶瑩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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