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羨之靠在石壁上,發(fā)現(xiàn)碧瑤坐在身旁,雙手撐著下巴,一對明眸盯著他半天不曾移動,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于是開口問道:“為什么一直看著我?”
“我想看就看咯。”被他這么一問,碧瑤撅了噘嘴,滿不在乎道。
吳羨之笑了笑,他剛剛蘇醒沒多久,腦海中那劇烈的刺痛才剛剛緩解,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就連靠立都需要碧瑤幫忙。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看著胸前的血跡,想來是經(jīng)歷了不小的危機。
目光轉(zhuǎn)向少女,比之當(dāng)初憔悴了不少,但看上去依舊容貌端麗,并無骯臟感覺,想來他女兒家,每日都有去那小水簾洗梳清理,但只需細(xì)看,就知曉她整個人都明顯消瘦了不少。
此刻的她坐在平臺上,一雙腳搭在半空,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連帶著她腰間的那只合歡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地響著,如同鄰家少女般天真無暇,清純可愛。
碧瑤見吳羨之也開始一直盯著自己看,俏臉微紅,嗔道:“你看什么?”
“想看就看咯?!眳橇w之如法炮制,笑著回道。
碧瑤面色一怔,隨即微微挺直身板,帶著幾分壞笑道:“那,好看嗎?”
吳羨之被她問的一愣,腦海中隨即回想起諸多才藻華美,鳳采鸞章的詩句成語,可到了嘴邊只吐出兩個字。
“好看!”
這簡單的回答也不知有何魔力,只讓碧瑤呆呆的望著他,從小到大,夸自己漂亮的人何其之多,但卻從未讓她如今日這般心底歡喜。
碧瑤嘴角維揚,側(cè)過臉龐,身子輕輕搖擺,口中低聲自語道:“哼!登徒子!”
上下晃動的雙足,帶動裙擺起伏,伴隨著合歡鈴的響聲,比之前更顯歡快。
吳羨之看著她消瘦卻依然美麗的側(cè)顏,一種虧欠感油然而生,語氣沉沉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碧瑤聞言,轉(zhuǎn)過身子,一雙明眸流轉(zhuǎn),笑著道:“那你要怎么報答我?”
“我會帶你活著出去?!眳橇w之稍加思索,隨后沉聲回道。
碧瑤怔怔的望著他,隨后嘴角露出淡淡笑意,那雙明亮眼睛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情,接著柔聲說道:“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說。”吳羨之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
碧瑤端起一旁的溫水,來到吳羨之面前遞給他,然后淡淡一笑:“你一定要活著出去!”
吳羨之神情一愣,他不理解少女這句話的意思,只覺的碧瑤全然沒有了當(dāng)初刁蠻任性的模樣,那清麗面容中帶著幾分柔情,悲涼還有...情意?
他接過石碗慢慢飲用,一股熱流緩緩進入體內(nèi),抹了抹嘴,吳羨之盯著她,鄭重道:“我們一起活著出去!”
不知不覺,又度過幾日,吳羨之出門從來不帶食物,都是就近打獵,而碧瑤一人的干糧,二人一再節(jié)省,食袋內(nèi)此時也只剩些許余糧。
除此之外,這幾日唯一發(fā)生的事情,便是通過合歡鈴意外在石壁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名為‘癡情咒’的咒語,聽碧瑤說這咒文乃是一位聰慧女祖師從‘天書’上領(lǐng)悟而出的,但只能女子修煉,傳聞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為厲咒,威力絕倫,但傳說卻從來沒有人愿意用過。
吳羨之聽完講解,覺得這咒文太過狠絕,有心勸告碧瑤還是不要學(xué)習(xí),可每當(dāng)自己蘇醒時,都能看見她對著咒文怔怔出神。
眼見勸解無效,吳羨之也不好多說,只得運功打坐,調(diào)養(yǎng)生息,偶得空閑便將在此所學(xué)天書和異界所獲玉書內(nèi)容交相呼應(yīng),相互推導(dǎo)研習(xí)。不料居然讓他隱隱捕捉到佛門,魔教功法的蛛絲馬跡,若是給吳羨之充足的時間,他絕對能夠?qū)⑦@兩家功法完整推演出來。
心中大喜,他更是沉迷在功法的研修中,如此也不知又過了多久。
一日,吳羨之正自閉目養(yǎng)神,忽然聽見遠(yuǎn)處傳來輕盈腳步聲,睜眼望去,見碧瑤正拎著水袋歸來。這幾日修養(yǎng),他已能勉強下地步行,可每次想要幫忙,都會被碧瑤攔住,讓自己老實待著,萬般無奈,只能看著少女忙前忙后。
今次少女回來,仍然如往常一般,將水倒入石碗內(nèi),放到火堆旁慢慢煮沸。然后坐在青石平臺,靜靜看著癡情咒,亦或是怔怔望著吳羨之。
“辛苦了,你先睡會吧?!眳橇w之見她臉色愈發(fā)憔悴,身形比之幾日前更顯消瘦單薄,讓人看了生憐。
碧瑤聞言,深深的望著他,淡淡說道:“還記得你答應(yīng)我的事嗎?”
吳羨之點了點頭,笑著道:“一起活著出去?!?p> 他雖這般說,可心里也知曉幾無可能,干糧昨日就吃完了,如今在這封閉洞穴內(nèi)唯一能獲取的便是水源,這樣下去不出幾日,兩人都得被活活餓死。
碧瑤搖了搖頭,像是思考了許久一般,終于開口,平靜的說道:“再過幾日,我若是不行,你便先殺了我吧?!?p> 吳羨之目光一凝,無法理解她為何要這么說,就見碧瑤雖然一副平靜模樣,但眼神中卻流露出不安和恐懼,她又接著說道:“我死之后,肉身還在。在這封閉之地,你一心求生,食我之肉,應(yīng)能多活一些時日,然后努力找尋出口,或是等待你同門救援,答應(yīng)我,你一定要...”
“你在害怕什么?”吳羨之出言打斷,他不理解少女這看似喪心病狂的言語,但卻能感受到她在竭盡全力想要逃避什么。
碧瑤身子一怔,緩緩抬起頭,那原本靈動的明眸,此刻仿佛失去了光彩,只剩空洞和朦朧,她聲音低沉,帶著一絲顫抖:“你知不知道,一個人等死的滋味,是怎么樣的嗎?”
“六歲時候,娘親帶著我回‘狐歧山六狐洞’探望姥姥...”
......
吳羨之靜靜的聽著這段往事,一字一句都深深印入他的腦海,由最初的平靜到震驚,最后歸于深思,這期間面對碧瑤的質(zhì)問,任何回答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粗倥疁喩眍澏?,口中恍惚說著:“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那只手、那只手、那只手……”
聲音戛然而止,吳羨之眼疾手快,奮力上前抱住那直直傾倒的身子,看著那煞白臉色,整個人渾身冰涼,幾乎不像是個活人。
他一時心驚,也顧不得病體初愈,拼勁力氣將碧瑤放在平臺上平躺,然后脫下外袍蓋在她身上,等到一切完畢才驚覺剛才使用右臂,導(dǎo)致骨折復(fù)發(fā),痛意陣陣襲來,疼的他冷汗直冒。
一整天,吳羨之沒有離開碧瑤,坐在她身旁,聽她喊著‘爹,娘’等夢語,但此事對碧瑤的刺激超乎尋常,昏迷之中,看著她不斷驚叫,渾身顫抖,眼見少女這般驚懼,吳羨之不禁回想當(dāng)初她又是如何照顧病重的自己?
不再猶豫,將她輕輕抱起,擁入懷中,吳羨之柔聲道:“不用怕,我在這...”
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包裹,碧瑤仿佛尋到了一處避風(fēng)港,她深深的依偎在吳羨之懷里,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漸漸的平靜下來,安靜地睡了過去。
吳羨之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察碧瑤,那蒼白憔悴絲毫掩蓋不住的清麗面容,此刻唯有平靜,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