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姨,珠姨?你聽見我說的話沒?王景還已經(jīng)死了?!?p> “……”
陸婉珠這女子,死于百年前,容顏留在十九歲,長相談不上絕美,卻獨有一份恬靜、端莊。
她看著倆個孩子從涼亭追到廊道,急忙起身跟了上去,臉色也隨之變得擔(dān)憂,生怕他們一不小心給摔下小池去。
畢竟,這也不是未曾試過。
還好,兩個孩子跑得很穩(wěn)當(dāng)呢。
她收回目光,雙手捧在腹前,喃喃道:“死了……就死了唄,人總有一死,是我在這世上逗留太久罷了。”
齊峰才上前幾步,繼續(xù)道:“據(jù)我調(diào)查,他死在三年前,珠姨你此時往生,未必不能與他在下輩子再續(xù)情緣?”
陸婉珠拿起流云玉佩,算著道:“三年前……那他該活了一百五十七歲,真好啊,我才活到十九歲?!?p> 齊峰才雖然沒想到陸婉珠會記得這般清楚,但加入修仙世族、獲得看重、終老一生等等,他早已替王景還安排了一段漫長人生。
正想將措辭說出,卻聽對方說道:“峰才,你相信往生之說?”
齊峰才點頭道:“天道循環(huán),輪回往生,為何不信?”
陸婉珠搖了搖頭:“那為什么我死了,卻仍留在這個世上呢?”
“那是因為珠姨你心懷執(zhí)念,只要我念誦渡化口訣的時候,珠姨能放下心中執(zhí)念,必能往生?!?p> “那你試試吧?!?p> “……好!珠姨你記著,王景還已經(jīng)死了,只要你看開,不再執(zhí)著于留在這個世界去等他、找他,就必能往生,或許還可與他再續(xù)緣分?!?p> 陸婉珠轉(zhuǎn)過身來,只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齊峰才心中暗喜,臉上卻是充滿嚴謹,手掐法訣,嘴中誦讀渡化口訣。
漸漸,陸婉珠的雙腳有些飄忽起來,隨之而來的,是整座陸宅,甚至整座凝川城,整個神識所構(gòu)造的世界,都開始黯然漸消。
躲在墻頭的周自然蠢蠢欲動,只待至純之氣顯現(xiàn),只待陸婉珠這位擁有化神境修為的邪祟失去戰(zhàn)斗能力,他便要馬上出手。
余嫣兒看在眼里,急忙按住他的肩膀,用口型說道:“隨他去。”
然后又比劃了一連串的小動作,大抵是等邪祟被渡化,咱們也能出去的意思,就是不知道周自然能不能明白。
周自然的回應(yīng)倒是干脆,搖了搖頭后,指向陸婉珠,做了個“我找她”的嘴型。
余嫣兒當(dāng)即想起這周自然還有個什么秘密,便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墻上的二人作無聲交流,宅子中的齊峰才,則是忍不住喜形于色。
渡化邪祟,是修士以氣機誦讀真訣,凈化邪祟魂體的一門儀式,說簡單很簡單,身懷氣機,口含真訣,僅此而已。
說難也很難,正因為這是一門儀式,所需雙方心意契合,修士愿意渡化,邪祟愿意被渡化。
此時此刻,這位擁有化神境的邪祟,愿意被他渡化!
馬上!馬上那縷精純之氣便是囊中之物!
陸婉珠站在原地,平靜地看著齊峰才臉上的變化,是一動不動。
人活一世十九載,許多事情也許還懵懵懂懂,可鬼當(dāng)一世百十年,她又豈會還是當(dāng)初那個不諳世事的十九歲小姑娘?
若她真的這么容易就被蒙騙,陰府司二十年前的招攬又何至于失敗,二十年后的今天,又何至于爆發(fā)激烈沖突。
她不愿意加入陰府司,是因為覺得沒意義。在明知齊峰才在圖她身上的至純之氣時,她還愿意拱手相讓,也是認為留著沒意義。
正如齊峰才所說,王景還已經(jīng)死了,她留在這個世上,又還有什么意義呢?
之所以能夠波瀾不驚地回應(yīng)這個消息,是因為她潛意識中早已猜到了這件事,并且接受。
回首已是百年身,自己壓著一腔執(zhí)念不愿放開,成了邪祟才能茍活至今,王景還呢?在誤會她與齊公子后心灰意冷,或許遠走他鄉(xiāng)?
找個新的地方,認識一些新的人,喜歡……一個新的女子,然后生兒育女,安享晚年。
在十六歲之后,她活著的意義就是王景還。是叛逆也好,是不孝也罷,盡管她一度很討厭這樣的自己,但她本心就是如此,無法否決,更無法阻止。
特別在失去之后……這種得不到,非但沒有沖淡心中那份讓她發(fā)慌的感情,反而越發(fā)執(zhí)著,越發(fā)濃烈。
人死了之后,靈魂一旦安息,就真的能往生嗎?真的有下輩子?管他的,反正今生至此,也沒了意思。
陸婉珠的身形越發(fā)飄忽,整座神識世界都開始迷幻、扭曲起來。
緊要關(guān)頭,齊峰才越發(fā)沉穩(wěn),并沒有因為著急而導(dǎo)致結(jié)巴。
陸婉珠看在眼里,左手捧起,有團白色光華懸于其上。她微微笑道:“這是你想要的東西。今日我給你,不是因為你的詭計有多精妙,只是沾了你祖父的光罷了。”
“望你,日后但行好事,莫成惡人?!?p> 這話說的,倒是讓越發(fā)沉穩(wěn)的齊峰才怔住了,嘴巴微張,半晌沉默。
再開口,也并非急于誦讀渡化口訣,而道:“我知道的,適才若非是我突然出現(xiàn),害得珠姨要照看我,珠姨也不一定會吃虧,落得重傷的下場?!?p> “珠姨的話,我必當(dāng)銘記于心!”
眼見陸婉珠笑意更濃,齊峰才又開始誦讀口訣。
以上所說,是真心話嗎?并不全是。他是遇事不慌之人,越是關(guān)鍵時刻,思慮往往會越周全,一番違心的托辭,只是害怕陸婉珠在對他予以試探罷了。
說起來,這鳳安山今晚可邪乎!竟然出現(xiàn)了連珠姨都打不過的邪祟,王鴻也被虐得不見蹤影,得盡快獲得這精純氣機,然后馬上撤離。
所謂富貴險中求,未來能否扶搖直上九萬里,且看今日!
四周的景象,已盡是黯然失色、虛幻縹緲,而陸婉珠的身體,也漸漸通透,形態(tài)幾乎沒了輪廓,那團白色的光華,脫手而去。
周自然拱起身子,向余嫣兒使了個眼色,后者點了點頭,蓄勢待發(fā)。
陸婉珠緩緩閉著眼睛,似是解脫的享受,也似是離別的絕望。
“珠玉兒!我王景還找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