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生白露,掛枝恰似珠。
佛說一花一世界,當晶瑩的水滴,閃過一記白芒,這便是它的刀光劍影。
白蓮眉頭微蹙,幾個退步間恰到好處地避開了那個年輕道士的一劍,掌上蓮花的氣機不由收斂七分,被羅漢法相壓在地下的女子得以片刻的輕松。
然而,原打算趁勢將女子救走的孟道二,甫一落地,便臉色劇變。
他的劍已然刺入羅漢法相,可這道金身非但沒有半點消隱,反而氣機穩(wěn)固,牢牢地將羊角玉虎鎖在其中。
白蓮面相溫和,羅漢法相卻抬起了另一只手。
孟道二看著那堪比自己半個體形的巨掌,頓感壓力倍增。
他雖是武當山驕子、修為精妙,卻未曾見識過佛家神通,一時間自是難辨眼前和尚的實力。
適才只見和尚要將地上女子的神魂禁錮于掌上蓮花,又注意到女子腰間懸掛流云玉佩,必然與師傅有所瓜葛,情急之下這才率先出手,打算將女子救下再說。
此時面對法相壓力,才知和尚修為高深,遠在自己之上,不由暗嘆魯莽。
可也晚了。
羅漢法相雙手匐于地下,左右各作擒拿,孟道二被壓制得是半點動彈不得,且這種壓力并未適可而止地收斂,反是越發(fā)激烈,看這架勢,與其說和尚是面對威脅先將他控制住,更不如說對方已經(jīng)起了殺心。
“大膽和尚!武當山下,膽敢作惡行兇,就不怕本朝律法??!”
面對孟道二的咄咄質(zhì)問,白蓮收斂笑意,看了眼附近鳳尾鄉(xiāng)方向,又仰首看了眼鳳安山頂方向,嘆道:“罪過,實是事態(tài)緊急,容不得小僧再有閃失?!?p> 孟道二更是心驚,他隨師傅下山,本就身負調(diào)查要務(wù),此時遇見這古怪和尚,師傅又不知所蹤,當即明白自己已是陷入生死關(guān)頭,奈何任他怎樣掙扎,體內(nèi)氣機卻是被壓制得如一潭死水。
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才剛突破金丹境界,今日便要命喪此地。
孟道二并非畏死之人,只是此時回想起曾經(jīng)立下的宏愿,回想起曾經(jīng)思考過的幾條大道——肩負武當重任經(jīng)營大岳山也好,前往中土神洲競位仙官也罷,甚至奔赴東海崖畔隨道門前輩鎮(zhèn)守邊境也未嘗不可!
總歸不可能像今晚這樣死得是不明不白不是?
他一身修為天賦,此時尚未為道統(tǒng)作出絲毫貢獻,怎能如此!!
他不甘!
然而,除了臉上的怒意與悲憤,此時的他,卻再無法作出其他反抗。
白蓮自然沒辦法想象孟道二此時的心境,他只是語氣帶著可惜地說道:“小僧其實并非嗜殺之人,只是今夜情況特殊,這位道士朋友,也純當你命……”
說著,他平靜的臉色忽而露出一些怯意。
因為他眼角的余光,看見了一道身影,正背手在后、徒步走來。
這道身影,自然就是周自然了。
正如東君所說,至純之氣是他唯一能突破煉氣境的契機,他又如何愿意錯過?方才不敢出面干涉,是認為危險性過高。
而如今為何又敢于出面?自然不是單純?yōu)榱司让系蓝撬辛诵碌呐袛唷?p> 結(jié)合對于王景還身份的猜想,孟道二既然出現(xiàn)于此,說明剛才那聲呼喊確實是素還真人。
他可是見識過這位大師伯的雷霆手段,有大師伯在附近,他的危險性可謂大大降低。
雖談不上有萬全之策,總歸值得一試。
“看來我們要辦的事,很不巧地撞上了。”周自然強忍著緊張,淡淡說道。
白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色不由為難起來:“沒有商量的余地?她對我們很重要,付出些代價也無妨?!?p> 周自然心中一緊!這尼瑪是要硬杠了?非我所愿啊??!
他強撐著臉上的從容,正不知如何作答的時候,白蓮已經(jīng)接著說道:“當然,我不是你的對手,沒必要作無味爭斗,你可以提條件,我們盡量滿足。”
孟道二目光震撼。
他當然注意到自家武當山頭這位首席大弟子了,原想開口讓其速速離開,卻猛然發(fā)現(xiàn)身上壓力松懈許多,雖不得動彈,卻也不像剛才那般痛苦,當即又注意到那位修為高深的和尚變了臉色。
和尚竟然在害怕?
縱然孟道二對周自然的實力有過猜想,此時也不禁駭然。
孟道二震驚,此時跟在周自然身邊的余嫣兒何嘗不是?
佛門無量,與道統(tǒng)正氣雖有差異,五境基業(yè)叫法也有所不同,但這和尚的手段她親眼所見,足可叫龍虎山第二把交椅的趙太巽吃虧,不……
是險些喪命!
縱然有偷襲成分,但這和尚比肩化神境的修為已是板上釘釘。
怪就怪在,就算她想破天,將周自然聯(lián)想到也是化神境修為,那和尚頂多也就忌憚,卻絕不會露出怯意!
周自然啊周自然,你到底是個什么怪物?這位來自天子京皇后一脈的首富千金、龍虎山地位比肩王官陵的余官玄,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家伙的背影竟是那般高大而神秘,讓她無法捉摸、甚至難望項背。
孰不知,震撼得孟道二與余嫣兒無以復(fù)加的周自然,此時內(nèi)心卻是尤為忐忑。
聞聽對方不愿與自己動手,當然是個好消息,可問題是和尚也不愿意放棄。
若是往常,他信口開河討些利益當然是皆大歡喜,可此時在他面前的,是他唯一突破煉氣境的契機。
得什么樣的利益,才能換取?
不存在的。
周自然很肯定,除了性命以外,再沒有比至純之氣更重要的東西了。
他微微皺眉,擺出不悅神態(tài):“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白蓮略作遲疑,還是覆手入袖,消隱了掌上白蓮,同時身前金身法相光芒愈暗,須臾之間,場中只留朦朧月芒。
孟道二眼疾手快,趕緊攙起陸婉珠、疾步退到周自然身邊。
陸婉珠先前受了重創(chuàng),而今又被白蓮斂去大半氣機,她陰魂所化的身體已是飄忽不定,連面相亦叫人看不清晰,但口中所說一字一句,卻叫人聽得真切。
“你們見過王景還嗎?我找他?!?p> 周自然漫不經(jīng)心地收回注視和尚的目光,向著不遠處的鳳尾村信步而去,淡淡道:“走?!?p> 此時的白蓮倒是表現(xiàn)得謙遜大方,雙手合十,身子微躬:“諸位慢走。”
……
隨著周自然等人消失在夜幕中,一道足有八尺高大的身影悄然出現(xiàn)在白蓮側(cè)旁,吐出渾厚聲音:“你在怕什么?那個年輕人有何不妥?”
白蓮直起身版,臉色無奈道:“我不是他的對手。此行變故屢起,今夜行動……符陰,我們恐怕得讓府君失望了。”
聞聽府君二字,身旁高大的身體卻是微微聳動,一步踏出,月芒正好照到他那滿頭赤紅長發(fā)、以及一張猙獰的銅質(zhì)面具,端的是一副赤發(fā)惡鬼模樣。
渾厚的聲音,再次從猙獰面具中傳出:“不行。鳳安山陰魂對府君尤為重要,今夜行動絕不可失?。 ?p> 說罷,他踏出的一腳沉沉落地,躍起便是數(shù)丈高遠的距離,向著周自然離開的方向追趕而去。
白蓮目光隱有閃爍,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時至如今,他仍是無法想象,王官陵如何能有這番驚天修為?縱然是仙官轉(zhuǎn)世,不過是大道平坦直抵巍巍高峰,比起尋常人易走許多罷了,總歸還得一步一個腳印……
是的,比起初見時被那股強大的意念壓得膽魄俱寒,分別后白蓮一直耿耿于懷。
正如,符陰就算聽他自嘲不是那年輕人的對手,卻仍是不把那年輕人放在眼里,白蓮也不相信,一個二十出頭得道門新秀,可以一個意念便將他壓制。
仙官轉(zhuǎn)世也不可能!
可那股意念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白蓮既不是嗜戰(zhàn)之人,亦非魯莽之輩,可以找到答案得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以身犯險,是以,他才故意說出府君的名字。
以此,刺激符陰。好叫招搖這個腦子不太靈光的弟弟……替他冒一冒險,以證實情。
他忽而仰首,看向那只一直站在樹杈上觀察一切的黑鴉,無奈道:“來了來了,別催了?!?p> 說話間,身形已動,腳踩虛空直沖高空,渾身流放著金燦燦的佛光,弧度宛若天際流星。
當他臨近山頂之際,又馬上舍棄速度,轉(zhuǎn)而收斂一身氣意,躲在暗處遠遠觀察。
只見平日里最有風(fēng)度的血鴉公子,此時活脫脫像個受驚的獵物,被那位武當山首座追得抱頭鼠竄。
招搖倒是沒有這般狼狽,然而頂上一柄仙劍卻似乎壓得她毫無招架之力。
咦?
好狡猾的道人,看似瘋狂追殺,原來都只是虛晃,目的是撤出戰(zhàn)局。
招搖應(yīng)對得不錯,玄陰之水將老道困得一時!
血鴉身化黑霧,加強了對老道的禁錮!
他該出手了……
白蓮和尚手腕一翻,掌間憑生一朵潔凈蓮花。
當?shù)廊私舆B將玄陰之水與血鴉黑霧破去時,和尚猛然欺身而進,速度雖快,卻絲毫沒有發(fā)出動靜,白蓮在手,似乎將他渾身爆發(fā)的氣機盡數(shù)收斂。
當?shù)廊藢⑾蓜︼w擲而去時,他已趕至其后,一身氣機匯于掌上蓮花,以對付趙太巽的一招,直接貫穿了道人的胸膛。
潔白的纖手,染上了血淋淋的鮮紅。
好一個和尚。
好一朵白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