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們不管小翠它們了嗎？”
群山腳下，少年回望，眼中滿是不舍，又帶著幾分驚懼與猶疑。小翠是他養(yǎng)的山雞，養(yǎng)了很久，逃時想帶卻沒來得及。
這場雷雨來得太急、太令人心驚，村里屋舍幾乎都沒能支撐多長時間，便全都被雨沖垮、夷為平地。
好在，村里的大人們都及時反應，只是簡單收拾了些零碎財物，便紛紛帶著家人逃離。這雨屬實是太邪門兒了些，看這陣勢，莫不是要將這整座山都給摧垮了去。
“自己命都差點兒沒了，還管什么小翠？老子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給山雞起名！”
父親沒好氣地瞪了少年一眼，隨即扭頭朝山上看去。來到山腳已然安全，他想看看如今這雷雨到底是怎么個情形。
然而，不看不打緊，一看卻差點兒讓他腿一軟跪倒在地。因為他看見，在那烏云深處、雷光之間，有一道粗壯蜿蜒的金色身影正不停扭動、同雷雨抗擊。那雷雨聲里隱約傳來的“嘶嘶”鳴響，令他回想起了多年未曾出現(xiàn)的恐懼。
不僅是他，旁邊的許多村民也都看見了這道身影，不知是誰第一個出聲，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驚呼響起：
“山伏……是山伏！”
“是山伏老爺！”
“山伏老爺在同雷雨搏斗！”
“天哪，它在用身體阻擋雷擊！”
一時間，眾人皆震驚，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竟還能看見這幅光景。大蛇升天，搏擊雷雨，這種只存于話本里的神話奇異，竟就這么映入他們的眼……
刻入他們的心。
這時，村里膽子最大的潑皮忽然撇撇嘴，一口唾沫啐吐于地。他的眼神里帶著驚喜與戲謔，一臉自以為是的表情。
“呵，依我看這條大蛇是觸怒了天威，引來了災劫。它平日里常年在山中作威作福，今天怕是要被老天收了命去。”
說著他又裝模作樣地搖搖頭，嘆了口氣：“唉，只可惜它這畜牲造的孽卻牽連了咱們村子，等雷雨過后一切又得重建，也不知多久才能恢復如初。”
聽到這話，其余人都瞬間沉默，雖無人附和，但從他們的表情不難看出，有不少人都深以為意。
“哼，說得像你會幫忙重建一樣！”
半晌，作為村里最年長的老人，也是唯一有幸一睹過山伏風采的人，村長終于忍不住了。
他一拐杖敲在潑皮頭頂，呵斥道：“你不過就是年少時在山里偷捉初生鳥雀準備燒烤，被山伏老爺發(fā)現(xiàn)驅趕罷了。當時老爺都沒傷你分毫，你卻記恨至今，真是坨爛泥！”
村里眾人聞言，紛紛想起了當時潑皮那屁滾尿流的滑稽模樣，頓時忍俊不禁，看向潑皮的眼神里也帶上了幾分鄙夷。
潑皮吃痛，不停用手揉搓著頭頂，又見眾人如此反應，羞憤交加之下頓時氣急。
他指著村長的鼻子大聲質問道：“那您說，這異常的雷雨為什么出現(xiàn)？又為什么對著它劈？難道不是這畜牲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畜牲’也是你能亂叫的？叫‘山伏老爺’！”
村長銀眉一豎，舉起拐杖又作勢欲打，潑皮這回學聰明，趕緊抱著腦袋向后退去。
村長見狀也不追，只是將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杵，隨即怒哼一聲，罵道：“你懂個屁！”
“這分明是山伏老爺在庇佑大山、庇佑我們，若非它老人家挺身而出抗擊雷雨，你覺得我等還能有功夫逃離？”
說著他環(huán)顧一周，將目光在那些之前贊同過潑皮的人身上多停了停，隨后伸手指向天空中那恐怖的雷云：
“你們好好想想，自己長這么大，有見過如此陣勢的雷霆？這些雷霆隨便一道落下，都足以令咱們全村尸骨無存，咱們如何能逃到這里？
如果山伏老爺真像這混賬說的那樣，那它大可躲進群山深處避開雷霆。有何必要沖上天際，與這驚天雷雨抗擊？
咱們做人的，受了恩惠卻不感念，反而惡語相譏，這才真的與‘畜牲’無異！”
村長說得激動，眾人聽得羞愧，思索片刻，他們紛紛點頭同意，不禁對天上那道蜿蜒的金色身影心生感激。
而且他們知道，村長之所以如此向著山伏老爺，是因為其幼時貪玩差點兒落入猛獸之口時，正好被山伏老爺所救。
那可是那陣子山里無冕的霸主、兇獸，卻連一聲兇吼都沒能發(fā)出，便被山伏老爺吞吃入腹。之后山伏老爺僅僅是看了村長一眼，便自顧自地扭動身軀離開了。這也讓村長相信，山伏老爺是山中的守護神，而絕非兇惡之靈。
至此，所有人都不再有異議，只是抬頭觀望，在心中默默為山伏老爺打氣。
而潑皮也深知自己犯了眾怒，不敢再吭聲，整個人蔫頭耷腦地捂著腦袋，滾到了邊上去。
……
……
三天后，雷雨平息。
烏云消散，天空中也沒了山伏老爺?shù)纳碛啊?p> 在那最后的一幕里，山伏老爺張開大嘴、吞吐金芒，與最后一道雷霆對壘。激蕩的光芒讓所有人都睜不開眼睛，看不清到底是何種結局。
“山伏老爺贏了嗎？”
這個問題縈繞在所有人心底。
雖然雷雨已去，代表著山伏老爺?shù)膭倮?。但他們心中的“贏”，卻絕不是兩敗俱傷的結局。
他們希望山伏老爺贏，可這三天里不斷灑落的鮮血和破碎的金鱗令他們明白，結果難以分明。他們只能在心中祈禱，但愿一切如他們所期。
又多等了一日，當眾人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往山里走時，忽然在半途發(fā)現(xiàn)了一道巨大蜿蜒的金色身影。他們頓時大驚，因為其一動不動，顯然是沒了生機。
膽大的潑皮與其他幾名壯碩中年一同上前查看，想看個究竟。而當他們走近才發(fā)現(xiàn)，這哪是什么大蛇尸體，分明是大蛇蛻去的舊皮！
山伏老爺還活著！
所有人都驚喜。
可就在這份難言的喜悅里，一聲不和諧驚叫的，卻突然在所有人的耳畔響起：
“不雨呢？不雨不見了！”
眾人回首，是之前那少年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