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山神大人就設(shè)計，利用小道我的使者身份將那白皮鬼引出，再令吳城主趁其不備、一劍梟首？”
“沒錯，若是在別處、或是在他心有防備之時動手，以他那接近化劫的修為恐生異變。而且吾從吳清風(fēng)那兒聽聞，這白皮鬼是掌握著某種秘術(shù)、能暫時招來他背后神明的。彼時他若用出，即便有吾在，這重山城也難免會遭一場劫難?！?p> 說罷，風(fēng)不雨看了老道一眼，補充一句：“至于為何不通知你，便是為了讓你把戲……演得更真。”
“山神大人思慮周密、智慧英明，小道望塵莫及！日后若再有此般需要，大人也同樣無需通知小道，小道定當(dāng)竭盡全力將戲演好！”
經(jīng)過一番講述，老道終于理清其中情況，頓時嘆服。同時他也將馬屁悄然一拍，跪在地上表起忠心來。
“……起來罷?！?p> 風(fēng)不雨無語，心想這老道好歹是修道多年之人，修為也不算差。怎的這心性竟修成了如此，仿若街頭市井的江湖騙子似的、無比油滑?？伤D(zhuǎn)念一想，金色瞳孔微斜，瞥了一旁的少年一眼，頓時了然了……
想來，多半是為了他。
回想起自己答應(yīng)過少年的條件，風(fēng)不雨寬袖一抖，將一個物件兒扔進(jìn)了老道懷中。老道疑惑、拿起來仔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竟是一枚銀鐲！
只是，觀那鐲上雕刻的花紋，似乎不似東方之物。
“山神大人，這是……”
“這是吾從那白皮鬼身上搜的，是其貼身之物，你且拿著。其上本有著一絲神念連接，應(yīng)該是用于溝通他背后神明的，不過已被吾抹去，將其替換為了吾的。這鐲上雕刻的繁復(fù)花紋充滿義理、可承受吾之神力灌注，當(dāng)你身處險境時用手輕觸三下，方可激活?！?p> 風(fēng)不雨的眸子里金芒閃動，耐心解釋著。老道聞言趕忙將銀鐲戴上，眼中滿是感激，眼看便又要跪下去了……
這時風(fēng)不雨輕揮衣袖，用神力將其托住、令其站穩(wěn)，隨即說：“你作為吾之使者、替吾奔波，吾自然要賜些手段作為庇護(hù)。這銀鐲雖好但畢竟是西方之物，與吾神力不算相合，你暫且湊合著用。待他日吾有空閑，自會煉制一批神令將其替換，賜你個更好的?！?p> “多謝山神大人，小道惶恐！”
“不必惶恐，這是你應(yīng)得的?！?p> 說完，風(fēng)不雨最后叮囑：“吾設(shè)計殺了白皮鬼、掃了西方顏面，西方必然不會坐視。彼時或許不僅有客會從西來，其他城的供奉使者想必也會齊出。在他們真正露面前，你們需當(dāng)小心、莫要隨意出城?！?p> “山神大人放心，我?guī)熗蕉嗣靼?，定不會為大人添憂?！?p> “嗯，那吾走了，吾還有要事須做?！憋L(fēng)不雨點頭，一步踏出，消失于屋中……
……
……
離開老道師徒家后，風(fēng)不雨沒有絲毫停留，徑直化蛟騰空。如今這重山城即將迎來強敵，為保城中平民，它必須要做些事情。
自成神后，即便它不刻意，這山河間的義理也無時無刻不在沖刷它的神念、充盈它的神軀。而其帶來的變化，便是它越發(fā)理解山河之妙、與之交融一體。作為東方第一尊神明，它雖無任何秘術(shù)、也不掌諸般傳承，但憑借著山河的融匯，有些事情已可自隨它意。
“哞——”
風(fēng)不雨于天際張口，發(fā)出一聲沉厚的蛟吼。吼聲回蕩于天地山河，令風(fēng)云涌動、山河變色。下一刻，無形的山河之氣匯聚，它吸氣如鯨吞、將無數(shù)山河之氣吞于腹中。面對涌來的風(fēng)云，它用力一呼，磅礴的山河之氣頓時凝成一團(tuán)、聚于云中。
云層越積越厚，風(fēng)不雨靜觀，眼中金輝大放，為云層注入念頭。緊接著，大蛟神通施展、引來下方河流；山神權(quán)柄震動、群山山霧升騰。隨著河流與山霧的加入，積云擴大、頃刻間覆蓋了下方山城。云色漸漸化烏，隱有滾滾雷音藏于其中。
“哞——”
又是一道蛟吼，卻不蕩擴，而是凝之于口。下一瞬，音波震顫、投入積云，化為一道驚雷墜落。
“嚯嚓——”
雷光閃現(xiàn)，令重山之夜在這一瞬宛如白晝。
“啪嗒啪嗒……”
雨點滴落，城中居民這才于抬首間注意，那云深處閃爍的金光、以及蜿蜒的巨大影子。
“嘩——”
下雨了……
眾人本該慌亂，或是歸家、或是尋找遮蔽之處。然而他們卻就這么站著，任憑雨淋濕了衣襟、風(fēng)吹散了發(fā)容，依然一動不動。
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心里問著……
“吾乃群山之神、大河君主，重山將有大劫，吾降下此雨，可保爾等性命無憂！”
厚重悠遠(yuǎn)之聲炸響于每一個人的心中，給出回應(yīng)。
原來……是山神大人??？
霎時間，風(fēng)雨里，萬千城民跪伏……
謝山神大人庇佑！
“起來罷，歸家去，雨急風(fēng)冷，切莫凍著！”
眾人趕忙起身、朝天行禮，匆忙歸家去了……
……
……
“劣徒！外面雨這么大，你出去做甚？！”
群樓深巷里，隨著一聲呵斥，少年開門走出。
“師父你不用管，我是出來學(xué)陣的?！鄙倌昊厥讘?yīng)了一句，隨即仰頭走入雨里，細(xì)看起這場雨、以及半空云霧。
老道追出，不知這小子在干什么。但他擔(dān)心自己這徒兒淋雨吹風(fēng)、染上風(fēng)寒，趕忙勸著：“你要學(xué)陣，為師教你便是了，這站著淋雨、是在學(xué)哪門子陣呢？”
“師父，你會的那些，我早就學(xué)完了。要是不趁著機緣自學(xué)，怕是再難寸進(jìn)了?！鄙倌暌粍硬粍?，繼續(xù)看著。
“學(xué)完了？”
老道不解，連忙詢問：“我攏共才教你不到半部書典，你怎就學(xué)完了？”
“你教得太慢，我趁你熟睡時，便自行學(xué)了?！?p> 說到這兒，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補充了一句：“哦對了，屋里的法陣你布得有差錯，我?guī)湍阏{(diào)整了一下，忘了知會你一聲。”
老道驚訝，趕緊檢查片刻，發(fā)現(xiàn)確如徒兒所說，大陣有了些微更改，但卻運轉(zhuǎn)得更為暢通，不禁嘀咕：“我說之前怎么老覺得這大陣運轉(zhuǎn)有些滯澀，原來是我弄錯了……”
可隨即他又反應(yīng)過來，大聲呵斥：“劣徒，這大陣豈是你可隨便動的？你要知道之前那白皮鬼可尚還存在，你要是改出什么岔子，你這命可就沒了！”
“修行一途本就兇險，若老是畏首畏尾，那也便不用修了?！?p> 說罷，少年擺擺手：“行了，師父你不用說了，這不是沒出什么事兒么？現(xiàn)在我需要專心感悟，你切莫再打擾我了?！?p> “……”
老道沉默，心想自己養(yǎng)了這小子十幾載，如今竟養(yǎng)成這么個叛逆的性子，屬實是悲哀?？山又忠苫?，不明白這小子怎就能通過看一場雨，而學(xué)習(xí)到陣術(shù)。
要知道，陣法一途相比其它道術(shù)，只難不易。除了基本的天賦、靈力的要求外，還需借助許多外物才能成形。其中陣眼最為重要，需以靈氣充盈之物鎮(zhèn)壓整個大陣，越是厲害之陣越是如此，無有例外。
除了陣眼外，要布大陣還需刻畫陣文、引天地共鳴。且越是巨大繁復(fù)的大陣，關(guān)鍵節(jié)點便也越多，每一個節(jié)點也都需要有靈物鎮(zhèn)守，如此布置周全、無一處錯漏，大陣才算完成。
可這眼前，既無陣眼、也無陣文，哪怕是一樣像樣的靈物也都無有。入眼處皆是雨水、抬首望全是云霧，哪來的什么大陣？
就在老道左瞧右瞧、半天摸不著頭腦之際，少年卻終于再度開口了。
“師父別想了，你先進(jìn)去吧，山神大人的大陣太過深奧，以你的眼光與悟性，是看不出來的。而且你這老胳膊老腿兒，在雨里站久了，小心著涼。”
“嘿？你這小子說什么渾話？為師我悟性不如你這我認(rèn)了，可你要說這眼光，我可是當(dāng)世頂尖的！不然，你小子當(dāng)初怎么可能被我找到？”
老道一聽頓時不樂意，徑自犯起渾來：“我不管啊，你今天要不給我說清楚這大陣在哪兒、有何門道，我還就不回屋了！到時候我染了風(fēng)寒臥病在床，吃苦受累的還是你小子，咱們走著瞧！”
少年見老道耍渾，一直平靜的臉上終于泛起一絲無奈。他思索片刻又仔細(xì)觀望，終是嘆了口氣，同自己師父解釋道：“師父你看，其實這布陣過程就藏于這場大雨中。因為這降下大雨的烏云本就是由山河之氣、河水山霧所化，再加上山神大人本身的權(quán)柄與神通，其中蘊含的靈氣之恐怖，遠(yuǎn)非尋常靈物可比的。”
“是么？我怎么感覺不出？”老道閉上雙目放出靈識，眼前卻一無所有。
“那是因為山河之氣的等階遠(yuǎn)超尋常靈氣，修為不到根本就無法感知。若不是我身為道種，也必然是感知不到的?！?p> 少年繼續(xù)解釋：“至于這陣紋，其實已然不重要了。因為這每一滴雨都蘊含著無比厚重的山河之氣、每一滴雨落在城里都可作為一處陣法節(jié)點，節(jié)點與節(jié)點重疊交融、密集無間，自然便能形成連接。這是一方由無數(shù)節(jié)點形成的無上大陣，除了山神大人這類身負(fù)權(quán)柄的神明外，凡間修者根本就沒能力、也沒財力布置得出。”
“原來如此……”
老道點頭，若有所悟，隨即又問：“那陣眼呢？陣眼是何物？”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最終的陣眼或許是山神大人本身，如此一來，只要大人還在城中，這大陣便不可能被破除。除非……西方神游境之上的神明親至！”
“竟是如此，山神大人還真是好手段??！”老道昂首張口，高聲大喝，希望這個馬屁能傳到山神大人耳中。
忽然……
“不錯，吾知你身為道種，悟性定然逆天。卻不曾想你竟能于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便瞧出我這大陣的端倪來，令吾佩服。
這樣吧，吾這大陣雖已在布，卻是初次使用、尚未命名。吾便將此陣的命名之權(quán)贈送于你，由你來為此陣取名。”
高遠(yuǎn)天際，厚重悠遠(yuǎn)之聲響起，卻只有門前淋雨的師徒能夠聽清。
“山神大人竟愿允你為大陣起名，還不快感謝？這可是屬于你的天大機緣，于你未來大有裨益！”
老道聞言頓時激動，因為他清楚，這為大陣命名有何意義。但凡新創(chuàng)陣法，無一例外都會引起天地共鳴。從此該陣法將于冥冥中刻上創(chuàng)陣人的名諱，往后但凡有他人布置，創(chuàng)陣之人都可獲得反饋，增長天地感悟、修為靈力。
而這命名之權(quán)的贈予，便相當(dāng)于在這陣法之中，多刻了一個人的名。
“感謝山神大人慷慨贈予！”
如此道理老道懂，少年自然也懂，于是他正經(jīng)肅穆、向天行禮，誠心感激。
接著，他望著這場雨開始思考隨即開口提議：“這大陣根基本是山河之氣，一絲一毫都來源于山河義理。若要為此陣取名，當(dāng)取‘山河’二字，初次以外再無更加合適之名！”
“‘山河’么……不錯！”
翱翔于天際的風(fēng)不雨眼里金芒電閃，形似猛虎般的巨大頭顱輕點，似是非常滿意。
“如此，這大陣便名為‘山河大陣’。陣靜時如群山萬里、厚重綿延；陣動時如大河洶涌、奔流不息。陣成后當(dāng)攻守兼?zhèn)?、動靜皆宜，如山河雄壯、鎮(zhèn)壓來敵，當(dāng)?shù)闷疬@山河之意！”
風(fēng)不雨贊聲如雷，于云霧里肆意。金輝落下，不等天地鳴響，直接便要刻下少年之名?？删o接著它又停住，這才想起，自己相識多日，卻還沒問過這師徒姓名。
“山神大人，我名莫道，我?guī)熌獞n凡之莫，天地大道之道，望山神大人知曉！”少年明了，出言提醒道。
“莫憂凡、莫道，皆是好名字，吾記下了！”
金輝耀眼，于冥冥之中，將“莫道”兩字刻在了陣法之上……
……
……
三天后，這場大雨終是停了，云開霧散，第一縷暖陽映上了城中的泥瓦。
莫道仰著的頭，此時終于得以落下，雖有些僵硬，但卻并無大礙，只需稍作休養(yǎng)。
不過，他此時顯然還沒有要休息的意思，哪怕是師父端出來的飯菜也直接無視，若有所思地轉(zhuǎn)身、徑直朝屋里去了。
“你這小子，不吃飯是準(zhǔn)備餓死嗎？”老道皺著眉頭喝道。
“先放在那兒，待我忙完便吃?！鄙倌赅貞?yīng)著。
“忙？你要忙什么？”老道不解。
“這山河大陣著實神異，令我受益匪淺。我想趁著感悟尚在，改一改咱們的大陣……”
“快住手，你個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