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人紅發(fā),水中翩翩。
浮生多少黃粱夢,多付笑談中。
可他不曾。
他走過的路,是絕情,是不義,更是獨己。
是一條注定孤身一人的路。
可他不悔。
少年時的他,自是“少年自有凌云志,不負(fù)黃河萬古流?!钡孽r衣怒馬。
青年時,朝乾夕惕,功不唐捐,奈何天賦平平,始終難窺門徑,遂放棄,甘愿煎棠雪,而后數(shù)載,醉在小院,不諳世事。
三十而立的齊曜,一腔悲歡古難全,世事從來如意難,妻兒皆故,他看透浮生此世,武道從此一馬平川再無阻礙。
臨近中年,錯過長安古意,失約洛陽花期,浮生若夢,為歡幾何?道是真,唯長生久視不可辜負(fù)。
如今他再無牽掛,一生逐道,何其快哉?
這也便是此后百年,乃至千年萬年,直至亙古的他。
華服妖人猛然睜開眼,漏出那對無暇紫瞳,周遭泗水退避,徒留空隙,只是輕輕抖動長袖,周身衣裳如遇蒸桑,氤氳環(huán)顧,再無水漬。
遇水水避,見山山開,亦是他一生貪戀的蓋世偉力。
只是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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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浮出水面的便是陳觀棋,同樣猛地一頭鉆出,而后癱倒在湖岸上如死魚般,目中滿是驚駭,雙臂不住的顫抖。
李天游瞥其一眼,自知為何。
隨后陸陸續(xù)續(xù)有圣子上岸,同樣無差。
越是武道精深,就越發(fā)對那妖人敬畏如神。
在自家地盤,又有誰能夠按奈下心底疑慮,不去一探究竟呢?時間早晚罷了。
到底是青年人。
吳鴉也是暗自皺眉,不聲不響的走至圣子們身后,一言不發(fā),顯然有些失望。
可能唯有這小妖人,才是最不懼齊曜之人吧?
是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更何況是妖人?
唯有這等心境,才能成為妖人唯一弟子吧。
“人道大祭,將會提前半年,日期定為七日之后,大祭地點便在長生大帝陵墓之中,七日后,陵墓開放,爾等隨本宗前往便是,這七日,自行準(zhǔn)備妥當(dāng)。”
吳鴉散漫的扔下這么一句囑咐,便獨自離去,絲毫不曾管身后仍陷于混亂之中的弟子。
到底心性不俗,圣子們也是漸漸回過神來。
每個人都有其心底不同的想法,只是很好的掩飾在心中,不曾吐露。
陳觀棋走進李天游,眼底滿是疑慮,他伸出手,似乎想拉住徑直離去的李天游,終究還是放下手,拉開一段距離跟隨而出。
李天游全然按奈不住心中的激蕩,他離開石洞后便朝著傳法殿而去。
他要盡快接取離宗的任務(wù),好將這等重要訊息傳遞給非人客棧的眾人。
可誰料,當(dāng)他在發(fā)布任務(wù)的長老前吐露來意后,長老卻笑瞇瞇的回絕了他。
“大祭當(dāng)前,所有人都不得離宗,圣子心系宗門任務(wù),卻也要以大局為重?。 ?p> 李天游自然只能應(yīng)下。
他若再言其他,便只差將我是臥底這句話寫在腦門上了。
回到住處,他憑窗靠墻,撫摸著因主人長時間未歸而有些失措的徽微,心下暗沉,大祭提前,近在瓠山縣的豬臉等人卻一無所知,這該如何是好。
就好似他與功成隔了一層紗,明明薄如蟬翼,卻咫尺天涯,難以逾越。
“李兄,可否一敘?”
門口傳來溫潤的少年聲,李天游回過神來。
明明不曾自報家門。
他卻深知來者何人。
端起桌案上的茶杯,微微抿一口,他沉聲道:“請進?!?p> 相比半年前的情緒寫在臉上,如今他似乎已經(jīng)斂下心緒,即便懷揣疑慮也能顯山不漏水的面對。
陳觀棋換掉了先前的一襲血袍,而是類似于前朝棋待詔的青袍服飾,右臂夾著一副棋盤,左手端著兩盒棋盅。
“李兄,半年未見,甚是掛念?!?p> 陳觀棋仍舊彬彬有禮,他慢步走至李天游對面,坐在靠窗的木床上,將棋盤放置在案臺,又?jǐn)[好兩盒棋盅。
李天游漠視,一言不發(fā)。
陳觀棋也不復(fù)曾經(jīng)羞赧內(nèi)斂,而是自顧自攤開棋盤,將兩盒棋盅揭開,“今日見面,李兄倒是不同以往,不知可否與在下來一局?”
見陳觀棋滿臉?biāo)銦o遺策,平靜自若。
李天游冷笑道:“不會,在下只不過一山野莽夫,哪里會這些附庸風(fēng)雅之事?”
陳觀棋顯然沒想到會是如此回應(yīng),在他來時,按理說早已心中有數(shù),想過回絕,想過婉拒,想過接受,卻從未想過李天游竟然不會圍棋這一事。
倒未讓李天游失望。
陳觀棋面上仍看不出一絲慌亂,他默默將來時的行頭收起,目視李天游,四目相對,雙方都似想看透彼此。
來者欲說,主家欲聞,卻最終無話可說。
沉默片刻,陳觀棋顧左右而言他,“李兄半年來可還順心?”
李天游并未如之前一般把話題殺死,而是接過話茬道:“算不上順心,卻也達(dá)到了目的,不知觀棋你這半年又身處何地?”
陳觀棋想到背負(fù)紅月面目猙獰的青年,似乎又看到那被囚禁于靜室之中的女人。
他沉吟片刻,終是說道:“算不得太好,卻也勉強度日。日日夜夜皆在靜室之中,倒是李兄讓在下掛念反復(fù)?!?p> 他并未提及靜室中的女人,明顯有些逃避的回答讓李天游更是堅定自己最初的想法。
陳觀棋,畏敵轉(zhuǎn)投紅月宗了。
眼下來此,說不得便是那愛玩弄人心的小妖人授意。
李天游也不點破,搬來一個杯子,給二人倒上熱茶,徐徐道:“在下如今乃是宗門圣子,一些毫無意義的陳年舊計,還請觀棋你,莫要再提?!?p> 他不再凝視對面的青衣少年,別過頭看向窗外。
“宗主高義,不計較在下過往,在下也打算棄暗投明,也奉勸觀棋你,不要自誤。”
陳觀棋眼下閃過一絲失望,甚至有些難以掩飾面上的冰冷。
他有些滯澀的說道:“李兄果然聰慧,與在下心中想法如出一轍,日后同在宗門,還需李兄多多關(guān)照?!?p> 此刻,陳觀棋也是堅定了心中的猜疑,甚至有些惱火。
自己受了那么多罪,最終還是要付諸東流嗎?
他起身走至門前。
回首。
“李兄,在下驚擾,就此別過,大祭之后,當(dāng)浮一大白哉?”
李天游并未側(cè)目,面朝風(fēng)來之處,閉上眼眸,眉頭蹙起。
而后悄然舒展。
“當(dāng)浮一大白...”
他如是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