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環(huán)繞皆山也。而山之蜿蜒起伏,可客人之散步而前后觀覽者,則嶺也。嶺之列在南北兩峰,與左右諸山者,皆無足稱。縱有可稱,亦不過稱其形勢。稱其隅位而已,并未聞有著其姓者。獨保叔塔而西一帶,乃謂之葛嶺。此何說也?蓋嘗考之。此嶺在晉時,曾有一異人葛洪,在此嶺上修煉成仙,一時人杰地靈,故人之姓,即冒而為嶺之姓也。
你道這葛洪是誰?他號稚川,原是金陵句容人。在三國時,從左慈學(xué)道,得九丹金液仙經(jīng),白日沖舉的仙公葛玄,就是他之祖也。仙公升天之日,曾將上清三洞、靈寶中盟諸品經(jīng)篆一通,授與弟子鄭思遠,囑以吾家門子孫。若有可傳者,萬勿秘。故此葛洪出身,原自不凡。但父母早亡,其家甚貧。卻喜他生來的性情恬淡,于世間的種種嗜欲皆不深戀,獨愛的是讀書向道。卻又苦于無書可讀,只得到山中去伐了些柴薪,挑到市上去賣,賣了銀錢,就買些紙筆回來,借人家的書來抄讀。且抄且讀,不畏寒暑,如此十?dāng)?shù)年,竟成了一個大儒。
有人勸他道:“兄之學(xué)業(yè),亦可謂成矣,若肯出而求仕,便不憂貧賤了?!?p> 葛洪答道:“讀書為明理耳,豈謂功名貧賤哉?”
勸者道:“功名可謝,而貧賤難處。今兄壯年,只因貧賤,尚未授室,設(shè)非出仕,則妻子何來?”
葛洪笑道:“梁鴻得孟光為妻,未聞出仕。即欲出仕、亦自有時,何待人求?”
勸者不能答而去。
葛洪學(xué)問既高,寄情又遠,故于閑居,惟杜門卻掃,絕不妄交一人。有興時,但邀游山水以自適。一日,在青黛山數(shù)株長松之下,一塊白石上箕踞而坐,靜玩那滿山的蒼翠之色,以為生于山中,卻又不緊貼于山,以為浮于山外,卻去山遠了則此色又不復(fù)有,因而感悟道:“孟夫子所言‘睟于面,盎于背’,正是此種道理,此山之所以稱壽也?!?p> 正在沉吟注想,不期此日,恰有個南海的太守,姓鮑,名玄,同了許多門客,也到青黛山來游玩,先在半山亭子上吃了半晌酒,酒酣之際,各各散步。鮑玄偶攜了一個相士,正游到葛洪的坐處來忽見葛洪坐在石上,昂昂藏藏,豐神飄逸,不覺驚訝,因指謂相士道:“你看此人,體態(tài)悠然,自應(yīng)富貴,何如此青年,甘居泉石?”
相上因定睛看了一看,道:“這少年富貴固有,然富貴還只有限,更有一件大過人處,老先生可曾看出?”
鮑玄道:“富貴之外,則不知也?!?p> 相士道:“你看他須眉秀異,清氣逼人,兩眼灼灼有光,而昂藏矯健如野鶴,此殆神仙中人。”
鮑玄聽了,尚不盡信,因走上前,對著葛洪拱一拱手,道:“長兄請了?!?p> 葛洪正看山到得意之所,低著頭細細理會,忽聽得有人與他拱手;忙回過頭來看時,卻見是一個老先輩模樣,只得立起身來,深深打一恭,道:“晚輩貪看山色,不識臺駕到此,失于趨避,不勝有罪?!?p> 鮑玄見他謙謙有禮,愈加歡喜,因又問道:“我看長兄神情英發(fā),當(dāng)馳騁于仕路中,為何有閑工夫?qū)ど絾査?,做此寂寞之事??p> 葛洪答道:“嘗聞賢人君子之涉世,即居仕路中吐握風(fēng)云,亦宜有山水之雅度,如老先生今日是也。何況晚輩正在貧賤時,去仕路尚遠,落得受用些山川秀氣,以涵養(yǎng)性?!?p> 鮑玄聽了大喜道:“長兄不獨形貌超凡,而議論高妙又迥出乎尋常之外,真高士也,可敬,可羨?!?p> 因而問姓。葛洪道:“尚不曾拜識山斗,晚生小子安敢妄通?!?p> 鮑玄道:“我學(xué)生南??な仵U玄也,過時陳人,何足掛齒。”
葛洪忙又打一恭,道:“泰山北斗,果是不虛。晚生葛洪,孤寒下士,何幸得瞻紫氣?!?p> 鮑玄聽了,道:“這等說是葛兄了。但不知仙鄉(xiāng)何處?”
葛洪道:“祖籍金陵句容。”
鮑玄道:“聞句容縣,三國時,有一位白日飛升的仙人,道號葛孝先者,兄既與之同姓,定知其來歷矣?!?p> 葛洪又打一恭,道:“此即晚生之祖也。自愧不肖,尚墜落凡胎,言之實可羞恥?!?p> 鮑玄聽了又不覺大喜,因顧謂相士道:“祖孫一氣,吾兄言神仙中人,殆不誣矣。”
相士笑答道:“非予言不誣,實相理不誣也;非相理不誣,實天地間陰陽之氣不誣也。”
葛洪見二人說話有因,因而問故。鮑玄遂將前看他所論之言,又細細說了一遍。葛洪此時聽了,雖謙謝不遑,然胸中早已落了一個神仙的影子在心坎之上。
葛洪見鮑太守賓客紛紛,恐他有正事,說罷,遂要辭別而回。鮑玄執(zhí)手不舍,再三問明了居址之地,方容他別去。正是:
謾道知音今古稀,只須一語便投機。
況乎語語皆如意,怎不身心一片依。
你道鮑玄為何這等喜愛葛洪?原來他有一個女兒,名喚潛光小姐,最所鐘愛,尚未得佳婿。今見葛洪少年,瀟灑出塵,又有才思,甚是注意。到次日,就托相士為媒,來與葛洪道達鮑太守之意。葛洪惟以處貧,再三辭謝,當(dāng)不得鮑太守情意諄諄,遂一言之下,結(jié)成了秦晉姻盟。又過不多時,竟和諧了琴瑟之好,夫妻甚是相得。
自此,鮑玄與葛洪在翁婿之間,便時相過從。原來鮑玄最好的是外丹,并內(nèi)養(yǎng)之術(shù)。因見葛洪出自神仙之裔,便盡將所得的丹術(shù)。朝夕與葛洪講究,指望他有些家傳。葛洪因說道:“小婿聞修仙一道,要在各人自煉,雖有家學(xué),亦不過是些平常導(dǎo)引之法,只好保養(yǎng)氣血,為延年計耳。至于飛升沖舉之事,想來定須大丹?!?p> 鮑玄聽了,深以為然,遂留心訪求大丹之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