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艾森的敘述,船艙內(nèi)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其實,丁雨詩和高天駿已經(jīng)明白了艾森在說什么。早在一年多前,他們就聽艾森提到過有關(guān)時間并不是空間的維度、以及在不同“平行空間”中時間規(guī)律也會不同的猜想。在對X基地所接到的鄧凱的信息進行分析時,他們也曾對“云體”內(nèi)的時間為什么會與地球上的時間相差巨大而感到疑惑,如今再聯(lián)想到他們在“601”對艾森進行催眠試驗時將他毫秒級的腦電波反應(yīng)經(jīng)拉長后所呈現(xiàn)出來的正常夢境畫面,才真正使他們理解了人類被“時間”禁錮的含義!
古人對時間的認知,來自對太陽的判斷。日出時開始一天,日落時一天結(jié)束。同時,古人發(fā)現(xiàn)地球上有四季的更替,于是就把這四季更替的周期稱作一年。日出日落、季節(jié)更替都是周期性的東西。
然而,愛因斯坦卻認為:時間是人類的錯覺!
最早康德就曾猜測,時間和空間在客觀上可能根本不存在,只不過是我們先驗直觀的感知方式和思維方式。休謨則提出了“時間和空間并不是客觀存在,而是我們感知事物時主觀派生的”觀點——因為我們感知的宇宙太小太小,不足以代表客觀世界,因此無法驗證客觀世界是否存在時間或空間。人類一直以來都是在以主觀的方式認識時間和空間,以此形成的宇宙觀,始終都擺脫不了人類意識中固執(zhí)而僵化的自我設(shè)定。
“‘時間’是人類因為認知狹隘而帶來的判斷缺陷。”艾森說?!拔冶仨毴ァ企w’內(nèi)看一看!我們和它們不屬于同一維度的存在,因此我根本無法破解它們。只有進入到它們的‘大腦’,才能知道‘時間’是怎么回事,才能真正做到與它們意念的交互。高主任,延隊長,你們讓我去‘伏羲號’吧!”
“你進去會很危險!”高天駿說,“就算你不會被‘云體’分解,但你可能也回不來了!”
“我本來就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而且,我認為它們是在等我?!?p> “艾森,我們是在執(zhí)行任務(wù)!”高天駿態(tài)度嚴肅地說?!半m然你是這次任務(wù)的關(guān)鍵主角,但這并不意味著你可以獨立于我們?nèi)我庑袆?。你試想一下,如果你一去不返,而我們之間又失去了聯(lián)系,那這次計劃就將泡湯!”
“如果我不去,我的計劃可能也無法實現(xiàn)?!?p> “我跟你一起去!”丁雨詩說。
“你瞎摻和什么!”高天駿瞪了她一眼。
“艾森說得對。我也覺得我們跟‘云體’分屬于不同維度的空間?!倍∮暝娎潇o地回答,“高主任,您心里也清楚,我們現(xiàn)在只剩下用意念去對抗‘云體’這一條路了!我雖然遠不及艾森的意念傳導能力,但我跟他之間已經(jīng)形成了高度的默契,而且,多一個人,就會多一個聯(lián)系的渠道。我們不是去做無謂的冒險,而是為了完成計劃所做的嘗試。請您理解!”
艾森望著丁雨詩,嘴唇搐動了幾下,說:“謝謝……”
“我也完全贊成艾森的想法!”延少君說,“雖然我們面對的是未知世界,甚至可能會面臨粉身碎骨、化為齏粉,但我相信,我們每個人在登上‘祝融號’之前都已經(jīng)為此做好了準備!”
高天駿將目光移向勞倫斯。
勞倫斯正閉目沉思,仿佛感知到高天駿此刻在注視著他,便睜開眼、緩緩地說:“毫無疑問,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式?!?p> 高天駿又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后對延少君說:“少君,你是本次任務(wù)的首席指揮官,我想,你還是有必要召開一次聯(lián)合艦隊會議。畢竟艾森的行動已經(jīng)關(guān)系到我們整體計劃的實施,因此首先需要經(jīng)艦隊全體宇航員會議的討論;并且,這事也必須向基地請示?!?p> “天駿,你的提議也很有必要?!毖由倬鸬?,“太空聯(lián)合艦隊是一個整體,這個計劃應(yīng)該征求所有成員的意見,即使這是艾森個人的行為,也需要得到大家的認同和支持。當然,我也會向基地請示,由我親自駕駛穿梭機送艾森去‘伏羲號’。”
“你應(yīng)該留下,我會陪艾森去的!”高天駿說?!拔液陀暝姸己芰私獍覀兛梢詭偷剿?。你需要留下來指揮艦隊。”
延少君向高天駿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一邊,她低聲說:“天駿,鄧凱就在那里!我們的任務(wù)不僅是幫助艾森完成使命,我還要找到鄧凱……我真的想馬上就見到他!”
“少君,鄧凱是你的丈夫,也是我的兄弟和戰(zhàn)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祝融號’需要你,再說,我想基地也不會批準你的請求。”
“我有貼近‘云體’飛行的經(jīng)驗,這是我的優(yōu)勢。天駿,我知道在你的原則性后面,也有著強烈的感性。事情到了今天,我們所有人已經(jīng)都沒有退路了,人類也沒有退路了。希望你能支持我!”
高天駿思索著說:“既然你決心已定,那我想我們還是先讓艾森繼續(xù)嘗試和‘云體’交互,盡量不要讓它們對我們的行動產(chǎn)生誤解,只要艾森認為可行,那我們不如直接駕駛‘祝融號’進去。畢竟,如果要對‘伏羲號’實施救援,單憑穿梭機是不行的?!?p> 經(jīng)高天駿的提醒,延少君這才意識到,自己原打算跟艾森搭乘穿梭機進入“云體”核心的想法的確有點簡單和唐突。
“祝融號”所攜帶的穿梭機,只是用于飛船與飛船之間、或飛船與星球之間的短程載人航渡,艙內(nèi)最多只能搭載3名宇航員。即使只有她跟艾森兩人前往,也無法同時搭救鄧凱和卡茨。況且,如果“云體”真的有清除這支太空聯(lián)合艦隊的意念,那么“祝融號”和另3艘飛船無論是進去還是留在它的外圍,也都將難逃厄運。
延少君心里十分感激高天駿的支持,但臉上卻沒有過多表露。
太空聯(lián)合艦隊會議出乎延少君和高天駿的想象,幾乎一邊倒地反對進一步接近“云體”,也不主張派穿梭機進去。
“星球衛(wèi)士號”船長尼爾森博士率先表達了自己的不同觀點:“我們都相信艾森先生此行是要跟‘云體大腦’進行意念交互,那么我們現(xiàn)在已跨越了8個天文單位來到這里——在這個距離內(nèi),我們不僅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甚至你喊一嗓子它都能聽見,為什么還非要置身于‘云體’之中呢?難道我們還要設(shè)想讓艾森先生去跟它握握手嗎?”
“加加林號”的薇拉則提醒延少君:“親愛的延!你還記得我們和肖恩一起經(jīng)歷過的水星黑障——當時如果不是有顆神秘的紅色光點引導,我們的‘昆侖號’就不一定能出得來了。那個“黑障空間”既看不見也無法探測的到,它是什么?怎么會出現(xiàn)在“云體”附近?我們一無所知!這次‘亞馬遜蝴蝶’計劃的主角雖然是你們的艾森先生,計劃的初衷只是讓太空聯(lián)合艦隊將他送到土星來,而并沒有要進入‘云體’的預案。我會支持艾森在離‘云體’哪怕更近一點的位置去與它們交互,但任何與‘云體’物質(zhì)性的接觸嘗試,我們都應(yīng)該謹慎!當你拿未來做賭注時,未來就已經(jīng)不是你手中的骰子能掌控的了!”
“我代表‘新企業(yè)號’宣布,我們不會執(zhí)行任何超出原計劃之外的任務(wù)。我們的飛船隨聯(lián)合艦隊抵達土星,本身就已彰顯了對‘N-601’計劃的積極響應(yīng)。NASA的木星探測器‘蜂鳥號’將在48小時后抵達土星,而NASA也期望‘蜂鳥號’能用它上面搭載的AI系統(tǒng)與‘云體’交互。我們‘新企業(yè)號’此行的另一個使命,就是回收‘蜂鳥號’并將它帶回去。因此,無論聯(lián)合艦隊做出何種決定,‘新企業(yè)號’都將選擇留在這里等候!”
延少君和高天駿坐在“祝融號”的駕駛艙里,聽著無線廣播中傳來的各個飛船的反對聲音。兩人都沒有發(fā)言,因為他們早就知道各國宇航員都會有各自的立場,此時做任何解釋和說明都是多余的。
其實,高天駿在向延少君提出召開聯(lián)合艦隊會議的建議時,就已經(jīng)預感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只不過在他心里早就做出了親自跟艾森去‘云體’的決定,之所以提出會議討論,他要的不是結(jié)果,只是個過程。此刻,他不由望著延少君,眼神中流露著一絲同情。
延少君關(guān)閉了對講機,扭頭正要對高天駿說什么,看到了他的眼神。她坦然一笑,說:“他們有權(quán)保留意見?,F(xiàn)在我只想聽聽你最終的態(tài)度?!?p> 高天駿一直在想著艾森。在電話會議開始時,艾森獨自離開了駕駛艙,直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高天駿猜測,他可能也早就預見到了會議的結(jié)果,所以去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讓自己集中精力思考。
“請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备咛祢E說罷解開安全帶,離開了座位。
他來到飛船中部的宇航員休息區(qū),這里上下有序安置著幾排床鋪、每張床都可以通過小舷窗看到飛船外面的太空景象。這里并沒有艾森。
“艾森在船尾。”勞倫斯告訴他。
高天駿終于在飛船尾部的一個小倉室找到了艾森。
艾森呆呆地坐在觀測窗前,凝視著遙遠星空中的一顆暗淡藍點。
“那就是我們的地球!”雖然他沒有回頭,但他知道高天駿已悄然來到了自己身后,而且正在跟他一起遙望著那顆肉眼依稀可辯的淡藍色星球?!拔彝蝗挥羞@樣一種想象:宇宙本身會不會是一個超大的頂級生命體?我們所看到的所有星球,都只是它體內(nèi)的一個個原子、電子?!”
“這種猜想早有有人提過?!备咛祢E回答,“這個腦洞實在太大,根本無法驗證!”
“時間并不廣泛作用于全部宇宙空間或是宇宙生命,”艾森繼續(xù)癡癡地說,“時間只是它自己所依附著的那個‘電子’或者‘空間’的基本屬性,而且被那個‘電子’的特定‘牢籠’所封閉!”
高天駿琢磨著艾森的話,覺得有些費解。
“宇宙的意識,會不會也受到更高層次生命體的影響?”艾森說,“我有時能感覺到這些生命體的存在。它們既可能存在于與我們平行的宇宙中,還可能存在于我們意識所在的微觀世界中;這些生命體可能是無限層級的,相互影響、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所有的微觀個體都應(yīng)該與那個頂級生命體是相通的。我們之所以到現(xiàn)在還沒發(fā)現(xiàn)這些生命體意識的存在,那是因為我們被時間困住了!”
“在你看來,地球和土星不在同一時間區(qū)域?”高天駿沒搞明白艾森的邏輯。他既想知道,也想用提問來幫助艾森打開思路。
“是不同生命體的意識會受制于它們所依附的載體?!卑剡^頭,望著高天駿?!叭祟愐栏接诘厍颍晕覀兊囊庾R受時間規(guī)律潛移默化的支配。我們的生命周期、我們的一日三餐、我們的知識提升,乃至我們無論是個體的還是共同的旅行,都受制于時間。時間相對于人類似乎是永恒不變的,它既循環(huán)往復,又不斷綿延。但同樣是依附于地球的其他生命,它們的時間卻各不相同。鯨魚的壽命長達幾百年,而螞蟻的壽命還不到一個月。我們只是站在自己的維度去劃定它們的時間,卻從沒有站在它們的時間軸來看待人類。雖然同在地球生存,但我們經(jīng)歷的時間卻不一定相同!‘云體’也是一樣。它們也有它們的時間體系,它們的意識是自身時間體系的產(chǎn)物,或許根本就不受所謂時間的限制,所以比我們?nèi)祟愐庾R更發(fā)達、更敏捷、更開放。整個宇宙的結(jié)構(gòu)不是偶然的,它并不受時間的限制,只有人類才是。所以,由于受到時間因素的困擾,我們僅僅存在于自己的‘宇宙’中?!?p> “我們只存在于自己的‘宇宙’?”
“對。高主任,您還記得我在‘601’說過的一句話嗎?時間并不是多維空間的額外維度,意念才是。”
“記得。我也比較認可你的這個觀點?!?p> “人類的意念至今也沒能超脫自己的宇宙觀。正是我們意念的局限性,禁錮了我們對宇宙生命形式的認知。”艾森說?!啊企w’是從哪里來的?這樣龐大的東西進入太陽系,我們?yōu)槭裁粗钡浆F(xiàn)在才突然發(fā)現(xiàn)?如果我們基于原有的宇宙觀,只能解釋為它們是經(jīng)過了漫長的太空旅行來到太陽系、我們卻因為不可理喻的‘疏忽’而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和追蹤到它們的軌跡——甚至當它們已經(jīng)覆蓋了整個土星環(huán)我們竟一無所知——這顯然是說不通的!”
“難道它們是從時空隧道穿越而來的?”
艾森搖了搖頭,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我在想,是不是我們所在的維度限制了我們對‘云體’的感知。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是‘云體’讓我們看見的很小一部分。它們雖近在咫尺,但對我們來說卻遙不可及!如果我們不能突破以自我為中心形成的宇宙觀,可能永遠也不能感知它們?!?p> “‘邊際空間’能感知到它們嗎?”
“‘邊際空間’一定是可以感知它們的,因為‘邊際空間’的空間維度比我們要高。只是,他們也還沒有達到‘云體’的層級。所以,盡管‘邊際空間’比我們更能感知它們,卻也無能為力。”
“所以你才要嘗試通過意念來提升自己的維度?可是你又如何能讓我們所有人都能達到‘云體’的空間維度呢?”高天駿問。“僅憑你個人顯然是不夠的,而且也不符合行動的要求。說道‘邊際空間’,我還想到了一件事——不知你想過沒有,你設(shè)想的這種用意念來提升維度的方式,‘邊際空間’難道沒有嘗試過嗎?如果有,那他們?yōu)槭裁磿@么長時間都沒再跟你聯(lián)系?”
“……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也無法找到艾彬……所以我才打算自己去嘗試一下。高主任,我現(xiàn)在有種強烈的感覺,那個‘云體大腦’好像也在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