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宮中慢慢靜下來,內侍監(jiān)的太監(jiān)早在一旁恭候。
見郭宗誼身邊無人時,才亦步亦趨的湊上來,拜道:“臣內侍監(jiān)左監(jiān)李美,叩見殿下。”
“李監(jiān)請起。”郭宗誼虛扶一把,和煦說道,畢竟這是郭威的貼身伴當,宮內第一大太監(jiān)。
“李繼美是你什么人?”他腦海中突然蹦出這個名字,鬼使神差的問道。
“稟殿下,李繼美是臣的義子。”李美直起身,卻仍然垂著首,恭敬答道。
郭宗誼噢了一聲,不再追問,五代權貴愛收養(yǎng)子,且嗣其位者亦多為養(yǎng)子,不算什么新鮮事兒。
但心里卻對這宦官父子生起一絲戒備,畢竟這父侍皇帝,子侍皇子,有監(jiān)視之嫌。
“我到哪一殿居?。俊惫谡x又問。
李美朝天一叉手,答道:“陛下早有諭令,改皇城西邊的水北宅為皇長孫府,并著小底軍、廣銳軍在京者,各選清白精兵五百人,編為一軍,為皇孫護衛(wèi),另賜內侍十人,宮女十人,錢十萬,帛五百匹,馬二十匹,以支府中傭使?!?p> 郭宗誼這才想起來,他是不能住在皇宮內的,便追問道:“這水北宅在什么位置?”
“就在內城右?guī)?,緊挨著大內,一直是前幾朝尚書省的署邸,經(jīng)年累月的修繕改建,已成一華美大宅。”
“原來如此,那便請李監(jiān)帶我前去?!惫谡x了然道。
李美連稱不敢,又喚來龍旗直的押班,便是那個黑臉軍官,問他:“此去水北宅,班里能否出些人手,護送殿下前去?”
押班爽快答應:“當值的不能動,但標下已下值,便由標下帶著幾名兄弟送殿下前去。”
李美扭頭看向郭宗誼,等他首肯。
郭宗誼點點頭:“李監(jiān)思慮周到,甚好。”
于是李美領著幾名內侍提著燈籠在前,押班領著一隊高壯的甲士在后,拱衛(wèi)著郭宗誼,向水北宅進發(fā)。
斜穿大內,出了皇城西門千秋門,便是一大片新夯的開闊土地,只錯落著數(shù)座在建的兵舍、官署,便再無一處建筑。
沿著皇城西墻向北走去不遠,突然有一汪靜謐小湖躍入眼簾,月色下波光粼粼,浮光瀲滟。
他突然想起晏殊詩里描述的“溶溶月、淡淡風”,那等高門底蘊之美,與當下無二。
郭宗誼又搜頭刮腦,想起這片小湖在后世擴大數(shù)倍,淹沒了皇宮大內,名曰龍亭湖,被大宋御道一分為而二,西清者為楊家湖,東濁者為潘家湖,而此刻,它又叫什么名字呢?
“李監(jiān),這片小湖可有名字?”
“回殿下,未曾聽說過有名字?!崩蠲阑厣泶鸬溃至⒖萄a充一句:“不過此湖也圈在您的府邸內?!?p> “哦?”這句話里的意思他聽明白了。
“那便叫溶月湖吧。”
李美只應了一聲,倒是那個黑臉的押班出聲贊道:“殿下高才,這名字新雅又應景。”
郭宗誼詫異的回望了他一眼:“讀過書?”
押班不好意思笑笑,月色下他的臉很黑,牙極白。
“年少時家中頗有余財,請過幾個先生?!?p> 郭宗誼贊許的點點頭,老氣橫秋道:“不錯,武將中讀過書的不多,你若得閑,當多讀一些?!?p> “惹?!?p> 不多時,眾人已至府前,牌匾早已摘了,門楣上空出一大塊,正等著新主人重掛。
曹翰曹彬早已到了,聽府中衛(wèi)兵來報,說遠遠的有一隊人提燈舉火前來,猜是殿下,二人對望一眼,便搶出門,候在門外。
見真的是郭宗誼,雙雙上前見禮。
“免禮?!惫谡x一揮衣袖,問道:“可都安頓好了?”
二人點頭稱是,郭宗誼道:“以后說不得便要在此長住,你們得閑,便將家眷接來吧,府邸占地甚廣,空院許多,倒也轉圜有余。”
“謝殿下。”
跨過門,李美與龍旗直的甲士止步,李美與那押班同他拜別,郭宗誼再次道謝,突然想起來似的,問那押班:“一路護持辛苦,你叫什么名字,現(xiàn)居何職?”
押班大喜過望,下了值還跟著奔波,不就圖個臉熟嘛。
他忙不迭的答道:“標下現(xiàn)任東西班行首,姓趙名匡胤!”
郭宗誼愣在當場,他知道趙匡胤此刻是在宮中任侍衛(wèi),但沒想到進宮的第一天就碰上他。
一瞬間,他心思百轉,內心悸動不已,甚至想將他當場格殺。
最終,還是屈服于理性。
好在燈火不亮,郭宗誼幾經(jīng)變幻的臉色并未被人發(fā)現(xiàn),他趕忙收斂心神,溫和笑道:“可是龍捷都指揮使趙將軍的兒子?”
趙匡胤心中微訝,殿下不在廟堂,居然也清楚自己的家世?
嘴上謙遜道:“殿下當面,標下不是什么指揮使的兒子,只是東西班一行首而已?!?p> 郭宗誼點點頭,滿意道:“那便是了,朝中恩蔭官,當以你為榜樣,天夜已晚,有勞相送,改日得閑,我親自登門拜訪令尊?!?p> 趙匡胤喜不自勝,再三拜謝,直到郭宗誼身影遠去。
直起身來,他臉上笑意仍然不減,李美深望了他一眼,在心里記下這個名字,便與他道別離開。
郭宗誼領著二曹入了正堂,揮退左右,坐下便問:“小底、廣銳二軍的兵員可到了?”
曹翰奉上名冊,答道:“到了,小底為馬軍,但僅帶來馬二百匹,廣銳則為步軍,兩軍來者多是新募兵卒,有官身的僅十數(shù)人,目前都安置在不遠的一處新建兵營中?!?p> 郭宗誼簡略翻了翻,還是覺得馬匹太少,經(jīng)過這些日子觀察,那田平養(yǎng)馬確是一把好手,現(xiàn)今卻只能屈居后院的馬棚里伺候那幾匹駑馬,一身家傳的本事毫無用武之地。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經(jīng)年的戰(zhàn)亂,以致馬政荒馳,晚唐留下的七個牧馬場也沒剩幾個廟堂手中,只怕再過二十年,軍中將無馬可用。
看來待流民事了,要優(yōu)先解決戰(zhàn)馬不足的問題。
收起思緒,將名冊還給曹翰,郭宗宜安排起來:“選兵要審,明日你去找柴旺,一道摸摸這些人的底,若有困難,便去尋開封權知府袁鳷幫忙,盡早報予我?!?p> “另外府中占地過百畝,可劃出北面的幾處院子,充作值班將士的兵舍,平時府中可常屯二百人,馬一百匹,用作衛(wèi)戍、儀仗,五日一輪,余者在兵營操練,每旬日休沐一天,曹彬,這練兵之事就交給你了?!?p> “唯!”曹彬激動領命,本以為跟來就是當個狗腿子,沒想到剛到便能領兵千人,可算圓了他的夙愿。
“你不必高興得太早,練軍當如鐵,三個月后,我會檢閱,若不合我意,你便自去。”
“殿下放心,臣出身將門,幼讀兵書,雖做不到四勢齊備,但單論兵技巧,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等,臣自信能讓殿下滿意。”曹彬昂著頭,朗聲道。
見他斗志昂揚,郭宗誼不再有疑,笑道:“好!兵不多,當求精,你拿個章程,三日內報予我看。”
“惹!”曹彬也用起了武官的應答方式。
郭宗誼起身,二人也霍然站起,他踱步出殿,邊走邊道:“夜色已濃,各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