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傳說在北極的人因?yàn)樘旌貎?,一開口說話就結(jié)成冰雪,對方聽不見,只好回家慢慢地烤來聽......”
——楔子
很久以前,聽朋友講過一個故事。
故事發(fā)生在遙遠(yuǎn)且極寒的北地,那里的天氣特別冷,說出的話都會隨著蒸汽凍成冰,“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如果想聽對方說了什么,就要把這塊冰揣回家,請一位職業(yè)的語冰人,幫你把這塊冰煮掉,你就能聽見對方對你說的話了。
其實(shí)如果你非要自己煮冰,也不是不行。但是你沒有職業(yè)的語冰人地道,弄不好火候,把話煮得丟了前言后語也不好。而且請一次語冰人也不貴,沒必要自己來煮。
所以,語冰人在當(dāng)?shù)?,是最忙的那一類人了?p> 因?yàn)槿藗兛傆泻枚嘣捯v,天氣的寒冷并不能阻礙交流的熱情。如果想對對方有話講,怎么也能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所以,話說的多了,語冰也就多,冰多了,語冰人就一直在忙。
“熟能生巧”這個詞用在哪行哪業(yè)都合適,語冰人也不例外。因?yàn)榭催^了太多因?yàn)樵捳Z凝成的語冰,所以她們能一眼就能通過冰的品質(zhì)看出這句話的輕重。比如,敷衍的情話是輕碰就會碎的薄冰,鄭重的誓言是一坨大冰塊,鑿都鑿不動。
故事的主人公阿妍,是北地最后一位語冰人。由于過度捕獵,祖祖輩輩一直可依賴生存的獵物越來越少,再加上北地的環(huán)境越來越惡劣。所以,經(jīng)濟(jì)條件好一點(diǎn)人的都選擇搬離北地。留下的人越來越少,說的話也越來越少,用得上語冰人的地方,也越來越少了。
到阿妍這一輩,整個北地只有她一名語冰人了。
阿妍是被她師父撿來的。她師父說,有一天早上開門,就見到自己家門口多了一個襁褓,撿起來一看里面包著一個小嬰兒,還夾著一封信。信里說家里已經(jīng)有兩個女孩,本來指望這一胎能得個男嬰,結(jié)果還是個女孩。于是家里攢了筆錢打算搬到別的地方給媳婦看病生男孩,只能把阿妍留在北地。思來想去,只要北地有人說話就用得上語冰人,就把阿妍留在師父家門前了。
等到阿妍兩歲左右,師父還在想呢,別的孩子兩歲了肯定會叫爸爸媽媽,為什么阿妍還在咿咿呀呀呢。師父這才意識到,阿妍是個啞巴。意識到這一點(diǎn),師父突然慶幸阿妍沒有跟著親生父母一起離開北地,而是留在了自己身邊。如果阿妍的親生父母發(fā)現(xiàn)阿妍是個啞巴,更不會好好對她吧。
阿妍在師父的陪伴下長大,隨著年齡的增長,她逐漸養(yǎng)成了一個怪癖,她非常喜歡從外面撿一些被遺忘的語冰回來,用一鍋開水把冰都煮掉,嘰里呱啦一堆話一股腦地都冒出來,那些冰在七嘴八舌各自講著自己的故事。阿妍就坐在鍋旁邊聽,一句話不說,她也一句話說不了。
師父教阿妍寫字,跟她說講不出來的話就變成文字寫在紙上,被記錄下來的文字可以比變成冰的話留的還要久。所以,在聽著鍋里煮沸的話的時候,阿妍拿起她的筆,寫下她對這些話的理解,增長自己作為語冰人的經(jīng)驗(yàn)。
師父邊教阿妍寫字,邊教她怎么辨別話的真假,怎么辨別語冰的品質(zhì)。師父告訴她,永遠(yuǎn)不要相信薄冰里面的話,永遠(yuǎn)不要相信一個人的誓言。
師父說的話阿妍都聽,除了最后的這一句。如果永遠(yuǎn)都不要相信薄冰里的話,那么師父為什么每晚都看著放在柜子里的那些薄冰呢?借著月光反射,那塊冰看著一碰就碎。如果真的像師父說的,薄冰里面是敷衍的情話,師父為什么還要留著它呢。
阿妍依舊在撿冰,滾燙的開水伴著或敷衍或絕情的話,蒸騰的水蒸氣打在臉上,話語留在耳邊??赡苁沁@時候的阿妍還小,她不明白為什么有的“我愛你”是蟬翼一般的薄冰,有的“我愛你”比石頭都硬。明明都是同樣的三個字,為什么差別這么大呢。
后來阿妍懂了這個道理,可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代價(jià)太大了。
阿妍依舊記得那天,那天的風(fēng)雪很大,就算是在北地也好久沒下過那么大的雪了。她依舊撿了一堆冰回來,燒了一鍋滾燙的水煮冰。那天很奇怪,師父從外面回來以后一直沉著臉不說話,自己撿回來的冰都是師父說的那種薄冰,煮出來說的都是情話,好像全天下的山盟海誓都給說了個遍。師父突然哭了,師父打開那個她每晚都守著的的柜子,把里面的冰一塊一塊都扔進(jìn)了鍋里。那些冰都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但是掐頭去尾也能補(bǔ)出內(nèi)容,是師父和她心愛的人的故事。煮到最后一塊冰的時候,火小了,阿妍看著師父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和一張大紅的請柬。師父把請柬扔進(jìn)火堆里,把信交給阿妍,告訴她明天再看。
最后,火舌把請柬完全舔舐干凈,鍋里的水再次沸騰,師父把她藏著的最后一塊冰放進(jìn)了水里,水沸騰出一個好聽的男音。
他說:“我愛你。”
如果沒記錯,那塊冰,是阿妍見過的最薄的冰。
那天晚上阿妍睡的很輕,外面的風(fēng)還在嘶吼著?;秀遍g好像風(fēng)把門吹開了,但是師父肯定去關(guān)門了。明天一定要哄哄師父,師父煮冰的時候看起來真的好難過......想著這些,阿妍慢慢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阿妍沒有看見師父,她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拿出師父給她的那封信。拆開,是兩份。一份是師父給自己的,一份是一個男人寫給師父的。
阿妍急忙掃了一眼兩封信,拼湊出了故事。那個男人就是師父一直愛慕的人,男人曾對師父許諾,說離開北地出去闖蕩幾年回來就會娶師父為妻。可是在外闖蕩的這些年碰見了更心怡的女子,他請師父忘了他,順便,再請師父作為語冰人參加他的婚禮,美其名曰彼此安好,各自尋覓新的幸福。
師父在信里寫,她一輩子都在愛這個男人。盡管從一開始就知道那些薄冰是敷衍的愛意,可是還是想賭,賭自己是例外。可是哪有那么多例外,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還不如,就隨著風(fēng)雪離開。
在信的最后,師父告訴阿妍:薄冰里面的話,永遠(yuǎn)是敷衍,沒有例外。
后來阿妍把師父找回來了,花了一天一夜找到了師父僵硬的尸體。阿妍安葬好師父后替師父參加了那個男人的婚禮。當(dāng)牧師問新郎是否愛新娘時,新郎掉出的冰比師父曾經(jīng)拿著的那塊都薄。牧師請阿妍鑒定那塊冰里面藏著的是不是全世界最真誠的愛意,阿妍愣了一會,最后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一瞬間,阿妍看見男人暗暗吐了口氣,像是如釋重負(fù)了一樣。阿妍冷冷地看著那個男人,可眼淚卻止不住地啪嗒啪嗒掉,她替師父感到不值。
后來,日子一天天過去,阿妍一天天長大,她還是像從前那樣,喜歡撿一大堆冰回來一起煮掉,邊聽那些話,邊自己在一旁寫寫畫畫。隨著撿回來的冰越多,越來越啵,阿妍越疑惑——真的存在那種像石頭一樣硬的語冰嗎?真的有那樣真誠的誓言嗎?
又是一個起風(fēng)的夜,阿妍聽見有什么東西在撞門,哐啷哐啷。起初阿妍還以為那是風(fēng)聲,可是那碰撞的聲音越來越急,阿妍這才意識到是有人在敲門。打開門,一個“雪人”滾了進(jìn)來。待“雪人”掃落身上的雪,再加上屋子里很暖和,“雪人緩掉了臉上的凍紅,阿妍這才看出來這是一個生的好看的少年。少年開口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后扯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阿妍看著少年笑起來彎彎的眉眼,沒由來的,自己也笑了。
少年說自己叫阿皓,在出來打獵的路上不幸遇上了暴風(fēng)雪,一直到晚上都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在快被凍死的時候看見了還亮燈的阿妍的家。好在阿妍救了他。
屋子里柴火燒的噼啪響,溫暖的話都不成冰。
少年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清朗,眼神也清澈,不像假的。
對,聽著看著都不像假的。
暴風(fēng)雪一直下,阿皓依舊回不去家。他就陪著阿妍,給她做好多好吃的東西,陪她在這冷清了很久的小屋子里歡樂地笑。他給經(jīng)常失眠的阿妍做安神的枕頭,給她講故事哄她睡覺。他不嫌棄阿妍不會說話,他像師父一樣照顧阿妍。
阿皓和阿妍講他自己的故事,他說他自己從小不被媽媽喜歡,只有哥哥疼愛他,后來哥哥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好在幾年前回來了。哥哥說北地的人基本都搬走了,哥哥準(zhǔn)備計(jì)劃著再攢幾年的錢,帶一家人離開這里。
阿皓說他不太想離開北地,看了這么多年的雪,如果突然見不到了會不會想念;他說他的名字里的皓就是有光明的意思,有光明的地方就會有溫暖;他說他一直對語冰人這個職業(yè)感到好奇,他說如果真誠的誓言是像石頭一樣厚的冰,那就不用用磚瓦砌房子了,直接讓幾個誠實(shí)的人多說幾句話,用他們的冰壘一層墻擋著風(fēng)多好。
阿妍被他的話逗得大笑,她突然討厭自己不會說話,如果自己會說話的話,就能和他一起談天說地,而不是一直看著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實(shí)在太好看了,像是藏了星星。
皓有光明的意思,那會不會,是屬于她的光明呢。
意識到這一點(diǎn),阿妍知道了,自己應(yīng)該是動心了。
幾天后,風(fēng)停了,可是雪依舊在下,阿妍執(zhí)意送阿皓回家。北地剩下的人家不多,多的倒是搬走了之后留下的空房子。兩個人左拐右拐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到了阿皓的家。
如果可以再選擇一次,無論怎樣她也不會想送他回家。
因?yàn)殚_門的人,是阿皓的哥哥,也是師父愛了多年的那個負(fù)心人。
可是阿皓不知道這些,他還在熱情地向阿妍介紹自己的哥哥。在阿皓的故事里,他的哥哥是世界上最深情的人,在外面打拼的那幾年里遇見了自己最愛的女人,把她娶回家,承諾一輩子對她好。
往事一幕幕快速地在阿妍腦海里過了一遍,師父珍藏的薄冰,大紅的請柬,師父的尸體,婚禮現(xiàn)場的薄冰,阿皓笑起來的好看的眼睛......一時間阿妍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感覺鼻子酸酸的。她看了阿皓和他哥哥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在雪地里跑了一會,阿妍聽見身后有腳步追趕的聲音,不一會就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回頭,看見的是阿皓。他急切地看著阿妍,想要開口說話,可是話出口就變成了冰。阿皓看著這一幕后更著急,可是越著急越?jīng)]用,他拽過阿妍的手,在她手上寫字:
“你怎么了?”
阿妍只是看著他。
“阿妍,怎么了?”
阿妍抽回手轉(zhuǎn)身離開,可是離開的時候阿皓聽見了哭聲。
回家之后,阿妍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屋子里又恢復(fù)了冷清,只能聽見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阿妍看著屋子里,他送的枕頭還在,他做的飯還剩了一點(diǎn),好像除了這些也沒有什么能證明他來過。
是啊,他不過是一個風(fēng)雪夜迷路的客人,他不過是那個負(fù)心人的弟弟,一想到師父煮冰那天的身影,阿妍更恨了。
為什么那么巧呢,雖然很不想承認(rèn),但是自己和師父一樣,都愛上了這對兄弟。
可是自己不該,也不能,留著師父的回憶,心安理得和阿皓在一起,心安理得管那個男人叫哥哥。
“咚咚咚”有人敲門。
開門,是阿皓。
進(jìn)屋之后,他拽著阿妍的手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之前好好的,在見到哥哥之后就突然變了。
阿皓一直對阿妍說自己的哥哥怎么怎么好,他以為阿妍是被哥哥嚇到才這樣,就一直反復(fù)說哥哥和嫂子的恩愛故事??墒沁@一切在阿妍聽來,就像一把把鈍刀在戳自己的心。
再一次,阿妍恨自己不能說話,她恨自己為什么不能張口把阿皓的話全部反駁,他的哥哥哪里是什么深情人啊,明明是世界上最大的負(fù)心人,不僅騙了師父的心,還讓師父見證他“來之不易”的愛情。如果不是他,師父會在風(fēng)雪夜扔下自己離開嗎!
阿皓終于說完了,他看著阿妍,語氣溫柔地說了一句:
“在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想和你成為一家人。所以,我才和你說這么多,我怕你對哥哥有不好的印象。阿妍,你愿意和我成為一家人嗎?”
阿妍推過來兩張紙,是師父當(dāng)時留下的那兩封信。
阿皓愣了一下,但是還是拿起信讀了起來。
阿皓看完,久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對阿妍說:
“對不起。”
說完,便離開了。
過了好多天,阿皓又來了。
不過和前兩次不同的是,他這次是帶著行李來的。
他說,回家之后他和哥哥吵了一架,他問哥哥為什么要辜負(fù)阿妍師父的心,他對于哥哥給的答案,他不接受。從小到大完美哥哥的形象在那一瞬間崩塌。第二天,哥哥就要說搬家,從此再也不回北地,阿皓拒絕,他說他忘不了北地的雪,放不下北地的語冰人。
“所以我就來了。
雖然,我很愛我哥哥。但是一想到他對你師父做的那些事,還有,以前我一直以為哥哥嫂嫂是世界上最恩愛的夫妻。直到我決定離開家的那天,嫂子告訴我,這么多年哥哥一直在對她家暴,哥哥哪里是深情的人啊,嫂子說,哥哥,只愛他自己。
從小到大,哥哥在我心里都是信仰一般的存在。小時候聽著哥哥出去闖蕩我羨慕他的勇敢,長大一點(diǎn)聽哥哥說他娶到了這一輩子最愛的女人,我立志要像哥哥一樣深情去愛一個人??墒?,這一切的信仰都崩塌了。
阿妍,我不知道我該不該說,哥哥當(dāng)年出去闖蕩的理由也是如此可笑。當(dāng)年,他除了你師父之外,還在和一個女孩子交往,他搞大了那個女孩的肚子又不想負(fù)責(zé),就一個人逃走了。媽媽為了平息那家人的怒火,賠償了好多錢,所以就在更努力賺錢,自然沒那么多時間管我,我誤以為是媽媽不喜歡我。其實(shí)媽媽是為了賠償金太累了沒那么多時間陪我。
我覺得信仰崩塌了,我的哥哥,怎么會是這樣的人呢?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變成和哥哥一樣的人,因?yàn)槲覀兞鞯氖峭粭l血脈,但是我知道我和哥哥不同的地方,哥哥只愛自己,而我愛你。
真的,阿妍,我愛你?!?p> 屋子的柴火燒的很足,燒的兩個人的臉通紅。屋子里暖到留不下一塊冰,可是阿皓的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
阿妍聽了這么一大段話徹底蒙了,她這么多年一直靠語冰分辨話的真假人心的誠意,她不知道怎么只憑耳朵辨別真心,她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阿皓的一片真意。
阿妍一直沒有給阿皓回應(yīng),她還是每天撿回好多好多冰,煮一大鍋水煮冰,聽著那些冰嘰里呱啦,可阿妍的心思根本不在冰上。她只是給自己一個由頭不去面對阿皓罷了。
而阿皓也沒有再提,他一邊坐在角落看著阿妍煮冰,一邊一個人拿著一個本子在寫寫畫畫。
阿妍不敢,也不該接受這份感情。
僅僅是幾天的了解啊,怎么就確定是喜歡呢。
如果解釋阿妍自己的心,可能是冷清太久了有人突然給予了溫暖的陪伴,或許可以解釋動心。那阿皓呢,因?yàn)槭裁聪矚g呢?
而且,阿妍永遠(yuǎn)忘不了師父。
“砰砰砰”又有人在砸門。
阿妍開門,看見的是阿皓的哥哥。
“我來接阿皓回家?!?p> 阿妍沒有動,一直保持著開門的姿勢,沒有讓身請來人進(jìn)來。
“阿皓,回家?!蹦腥顺葑永锖爸?。
“我不跟你回去?!卑┳叱鰜戆寻㈠У缴砗蟆?p> “我當(dāng)時在家就和你說過了,我已經(jīng)成年了,我可以選擇自己要的生活。哥哥,我真的不能理解你做的事情,但是你還是我的哥哥,可是我要選擇我自己的生活了。
我怕變成和你一樣的人?!卑┛粗腥耍蛔忠痪湔f的決絕。
男人沒有聽阿皓的話,執(zhí)意將他帶走,他扯著阿皓試圖拽他出去,可是阿皓怎么說也是一個年輕的小男人,他哥哥拽不動他,兩個人就僵持在那里。
阿妍試圖幫阿皓掙脫男人,可是男人甩手給了阿妍一巴掌。阿皓為了護(hù)阿妍分了一下神,男人就在這一刻把阿皓拽走了。
阿妍試圖追,可男人回頭又扇了阿妍一巴掌,阿妍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倒在了家門口。
過了不知道多久,阿妍醒了,見又飄了雪,阿妍還是決定去找阿皓??墒茄┰较略酱?,沒走多久又起了風(fēng),看來又是一場暴風(fēng)雪。阿妍沒辦法再往前走了,只能選擇回家。
這場暴風(fēng)雪下了好多好多天,阿妍一直在擔(dān)心阿皓的情況,想著他和他哥哥會不會大打出手之類的。
直到——
那個男人又敲響了阿妍家的門。
這天雪小了一點(diǎn),阿妍決定去阿皓家看看情況到底怎么樣了。這時候,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阿皓在不在你家?”男人的話說的直接。
阿妍搖了搖頭。
男人說了聲“不好”。然后他告訴阿妍,那天拽走阿皓之后,走了一會,兩個人在雪地里大吵了一架。阿皓說自己為什么辜負(fù)那么多人,搞大別的女孩的肚子不負(fù)責(zé),間接害死了阿妍的師父,家暴妻子。樁樁件件阿皓質(zhì)問的聲音回蕩在雪地,可男人覺得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阿皓作為弟弟不該干涉,而且他們才是一家人為什么要替別的女人說話。一怒之下男人扔下阿皓,阿皓向著他相反的地方走了。
后來就遇上了暴風(fēng)雪。男人相信阿皓能回到阿妍那里,他怕自己被困在暴風(fēng)雪里就回了家??墒菦]想到阿皓也不在阿妍這里。
阿妍聽完之后拿起身邊倚門的棍子給了男人一棍。他怎么可以怕自己被困在暴風(fēng)雪里就把阿皓一個人丟下?這個男人怎么可以這樣自私又無情?
阿妍沒有再理會男人,獨(dú)自出門去找阿皓。阿妍一路上都在祈禱,祈禱阿皓不要出什么意外。
可是被困在暴風(fēng)雪里的幾天幾夜的人,又有幾分逃出來的希望呢?
阿妍順著阿皓家的方向走,一路彎彎繞繞,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好多厚且大的語冰。
再靠近點(diǎn),原來是一座大且厚的,由語冰砌成的墻。在那座墻的后面,是阿皓僵硬的尸體。
尸體旁邊,是一頁一頁,字跡逐漸潦草的話。
“阿妍,你說這么多厚的語冰墻,能不能替我擋一擋這些風(fēng)呢,擋過這一陣我就去找你?!?p> “阿妍,當(dāng)初就是這么一個風(fēng)雪夜,我再一次遇見了你啊。”
“阿妍,其實(shí)第一次見你是在哥哥的婚禮上,當(dāng)時我就在想,我好想和你成為一家人,這叫一見鐘情吧。”
“阿妍,我的名字是光明的意思,有光明就會有溫暖。今天我稍微自私一點(diǎn)溫暖我自己,等以后,我做你生命里的光?!?p> “阿妍,我替哥哥向你師父說一句對不起,我也對哥哥說一句對不起。但是,對哥哥說的對不起,是我不要成為他那樣的人。”
“阿妍,我好冷啊……”
“阿妍,風(fēng)這么大,你失眠了怎么辦啊……”
“阿妍,我好想再見你一面………”
“阿妍,我愛你。”
再往前翻,是當(dāng)時阿皓在阿妍家寫的日記,每一頁的最后,阿皓都寫——
“阿妍會見到世界上最厚最大的語冰,因?yàn)槲沂沁@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p> 阿妍抱著阿皓的尸體,在這雪地里,泣不成聲。
這暴雪夜啊,帶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后來,阿妍獨(dú)自安葬了阿皓的尸體,再一次回到了阿皓的語冰墻前。
那些冰,真的是阿妍見過的,最厚,最大的語冰。
可是這些冰太大了,阿妍沒法把它們帶回家。
所以,阿妍帶了火把來,她要聽,阿皓最后說的話。到底是什么話能筑成這么厚的語冰墻。
火逐漸融化了冰墻,阿妍聽到的是,阿皓清朗的聲音,說了千百萬遍的:
“阿妍,我愛你?!?p> 那天北地的上空,一直回蕩著這一句,重復(fù)了千遍百遍的愛意。
朋友跟我說故事到這里就結(jié)東了,后來北地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都搬離了北地,阿妍也離開了那里去了南方一個溫暖的小城。據(jù)說是因?yàn)榘┱f,有光明的地方就會有溫暖,那么溫暖的地方也一定有光。阿妍就想著去那里,可能也沒去吧。畢竟朋友也沒見過阿妍。
我開始好奇朋友是怎么知道這個故事。
朋友告訴我,是有一次她去北地附近的城市游玩,是那里的導(dǎo)游講的故事。導(dǎo)游說如果現(xiàn)在還能進(jìn)去北地,應(yīng)該還能看見當(dāng)初阿妍沒燒完的語冰墻。據(jù)說阿妍是燒了一個晚上也沒燒完。后來舎不得了,就放在那里了。
我和朋友感嘆這得是多么鄭重的誓言和愛意。
朋友也和我感嘆,說在北地,語冰人還能通過冰的成色來看出話的真假,能輕松分辨真心和假意。可是就算這樣,還是有這樣悲傷的故事發(fā)生。
那不在北地的我們呢,我們沒辦法憑著語冰分辨真心假意。
我們有的只有一顆心。
一顆有著真情實(shí)感的心。
所以啊,用真誠的心說真誠的話。
那樣的愛意,就一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