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昏暗的樓道,穿過狹長的小巷,我蹲到馬路口,在這里似乎連汽車的尾氣都聞起來清新無比。
我的心不能平靜,腦子如翻江倒海般激烈運轉。
“她這樣一個愛干凈的人怎么會租住在那么一個污淖不堪的地方?”
“她為什么要活的這般清苦,她到底有什么難處?”
“她的胳膊,倘若三個多月不能上班,沒有任何收入,她該怎樣生活?”
“還有她的工作……那么夜復一夜的永無止境的喝酒……”
……
我的腦子幾乎要炸裂了。
我雙手捂著頭,望著路上一輛輛奔馳而過的汽車,看著眼前閃爍跳躍的城市霓虹,忽感一陣眩暈,接著喉嚨一緊,一股股酸水從胃底噴涌而出。
而與此同時,無數(shù)豆粒般大小的淚珠從我的眼眶墜落。只是我不知道那一顆顆淚珠究竟是因為胃部的痙攣所致還是因為心里不知所謂的酸痛。
不多時,電話響了。手機那端傳來王樂歡欣雀躍的聲音,在這個時間點,自然是他美好夜生活的開始。只是今晚,我無心唱歌,無心喝酒,更無心暢談人生。確切的說,我就像死湖中一只無腦無眼的魚。
了了數(shù)語,我便掛了電話,獨自在街道上走著。我要去尋找我的車,這仿佛是此刻我唯一可干的事。
車內,電話鈴再次響起,是幼兒園的盧老師打來的。時已過了晚上七點,小澤竟然還逗留在學校。放下手機,我不敢耽誤一秒,急趕了過去。
本來今天學校是有中國舞的延時課,那六點鐘也就該結束了,怎么會拖到七點?
到了學校,大門早已經(jīng)關了。走在二樓幽暗的走廊上,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腳步也越來越快,最后近是在跑。終于,在最盡頭的那個留守間里,我看到了獨自低頭坐在木凳上的小澤。盧老師應是在打完電話之后也就離開了。
那一刻,當我從窗外看著小澤那瘦小的背影,眼淚不知為何止頓如決堤的河,止不住的往外流。我急忙蹲下身,極力控制住情緒,擦干眼淚,走進教室。
“小澤!”我?guī)еδ?,輕輕喊了一聲。
小澤抬頭的瞬間,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汪汪的,膝蓋的褲腿上也早已濕了一片。
“小澤!爸爸接你回家!”
“爸爸……”看見我伸開雙臂走過來,小澤的小嘴唇抖動著,幾乎要哭出聲來。
我連忙把他抱進胸口,輕撫著他的背,“小澤不哭,不哭,是爸爸來晚了,是爸爸不好?!?p> “爸爸,你這幾天去哪了?媽媽也不在,嗚嗚……媽媽跟盧老師說今天來接我的,可是到現(xiàn)在都沒有來……”
小澤的話像是一把尖刀猛插在我的心頭上,無邊的疼痛仿佛讓我的雙腿瞬間失去所有力氣,連邁步都變得萬分吃力。
“小澤,你……你吃了飯沒有???”我摸著小澤的頭,輕聲的問。
“跳完舞,吃了一塊面包,盧老師給了我一盒牛奶。”
“那你現(xiàn)在餓嗎?爸爸帶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小澤的腦袋搭在我的肩頭,輕輕搖了搖,“不,我想回家?!?p> “好,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回到家,推開門,屋里空空蕩蕩,雖然這種落寞感覺我早已習慣,可不知為何,今天我似乎更添一絲莫名的心酸。
我把餐廳和客廳的燈全部打開,又趕忙打開電視,找出兒子最愛看的動畫片,便一頭扎進廚房。
那一剎,我終于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對生活的無力感。兒子孤單坐在小凳上的那個嬌小側影,讓我想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想到自己小時候媽媽被打的離家出走,我天天獨自靠在墻角等她回來的畫面。那時候,我也是不過四五歲,但我至今卻還記得。
“小澤!爸爸給你做了雞蛋面,快來!”
小澤開心的跑了過來。他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或許這就是孩子的好處吧,不開心的事一會兒就會忘記。
“爸爸,你會睡到大街上嗎?”小澤吃著面,冷不丁的抬起小臉,問我。
我的心里一頓,“誰……誰跟你這么說的?”
“是外公,昨晚我聽見他很生氣地跟外婆說要把你趕到大街上去,爸爸……我不讓你睡大街上……”
“哈哈,不……不會……”我強笑著,使勁的搖著頭,輕捏了捏小澤的臉,“外公跟外婆開玩笑的,放心吧,爸爸才不會睡在大街上呢,嘿嘿!”
“等你吃完了飯,休息一會會,爸爸帶你去玩蕩秋千,好不好?”我故意岔開話題。
“好啊,好啊……”
小澤開心的幾乎要跳起來,手舞足蹈的搖晃著腦袋。就在他高舉雙手之時,我看見了他肘上的新傷,看來今天他跳舞的時候又不止一次的摔了跤。
小澤很快吃完了飯,我收拾完碗筷,把他抱在腿上一起看動畫片,片中一只大傻貓被一只小老鼠追著跑的場景把他逗的格格直笑。
就在這時,門嘎然開了,是小澤的外公外婆。剛一進屋,老頭子就把大包小包的往沙發(fā)上重重一扔。余光中,他的臉一如既往的鐵青色,就像是老時代郵局的柜臺。從他那一本正經(jīng)的穿著和齊整勒至胸口的皮帶,我知道他們應是剛從老家回來。我素來就極反感這種人,甭管在外混的咋樣,只要回到老家,總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下鄉(xiāng)扶貧的闊樣子。結果呢!這家要只雞,那家順幾把花生玉米,一股腦的往城里搬。這哪里是去扶貧,這是去討小便宜還要裝作牛皮哄哄,是將城里人的虛偽和鄉(xiāng)下人的樸素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
瞧見老頭子那件花俏的沙灘衣和硬朗的牛仔帽,我知道這一次他必又是收獲滿滿。原來光憑一張嘴吹噓自己在城里多么多么厲害,認識多少多少大人物,便可以在鄉(xiāng)下?lián)Q來雞和鴨,這實在是我從前所不知道的新型社會生產(chǎn)力。
老頭子一聲不吭,在屋里踱著八字步,一副別人欠他幾百萬,又或是他欠別人幾百萬的樣子。看來,從鄉(xiāng)下收獲的滿滿的存在感和優(yōu)越感仍舊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