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準備起身離開回房的時候，被瞳一把拉了回來。
瞳拍拍床，示意她今晚跟自己睡。赤倒是見怪不怪，已經(jīng)習慣了。瞳睡覺也不安分，赤早年就提過派侍女貼身照顧的想法，但被她當時一口拒絕了，說什么多大的人了，要是傳出去，自己還像個小孩子一樣被爸爸媽媽照顧，那就太丟人了。可是自從遇到斬以后，什么流言蜚語都不管不顧了，反而有點慶幸自己這體質(zhì)。
關(guān)于同寢這件事，斬倒不怎么排斥。在她看來，如果兩個好朋友，可以共享東西，為什么不能抱團取暖。自己從小就是孤兒，沒有體驗過親人之間的溫暖，她很貪戀這種感覺，但她從不主動提出來，只是被動的一方。
“欬，可是我還沒有洗澡，等我回房換洗再過來。”斬抽出身。
“私下里，咱們是姐妹，這次就在我房間洗澡好了。”瞳起身往衣柜的方向走去，推開衣柜門后，說：“你的衣服風格太俠客化了，這次行動會過于顯眼了。這次聽我的，穿我的衣服。女性化的服裝，會讓你融入柔弱的女性群體，不會輕易引起敵方的注意，從而躲過敵方的偵察?！?p> “這方面我不擅長，我聽你的就好?！睌鼗亍?p> 赤聽到這句話后，識趣的徑直離開了房間。
沐浴間里，斬全身赤裸躺在木桶浴缸里，輕輕用手澆水到自己的肩膀上。瞳用冷水澆過斬那自然披落下來的烏黑秀發(fā)，猶如黑色的瀑布懸浮在半空中，冷水流過的路線就像一條條斷了線的水珠，滴落在地的回響，像是一首無眠的夜曲。
斬長發(fā)齊腰，再加上一張冷峻沉著的臉，給人一種不像個冰山美人的坯子，倒給人一種英氣外發(fā)的感覺。斬的臉型側(cè)臉骨骼感很明顯，臉型周圍毛發(fā)濃密，鼻骨較粗，而且鼻梁過于高聳。
瞳柔戳肥皂將白色的泡沫淋在斬那如黑色錦緞一樣光滑的黑發(fā)上。黑白交融過后，斬的黑發(fā)比先前更加柔順亮麗了幾分，這時，瞳再用浸過水的木梳梳理起頭發(fā)，像是侍女一般那樣熟練。斬的頭發(fā)像柳絲一樣輕柔絲滑，瞳所用的木梳像是從棉花里劃過一般柔順。
夜深了，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月亮已經(jīng)被先前緊緊遮住的云翳放出了一個缺口，在那罅隙中透漏出的流動月光，正打在斬瞳身上。
兩人站在窗前，夜風吹佛著她們披散在肩頭的頭發(fā)，像是風吹麥浪一樣隨風飄揚。跟斬的直發(fā)不同，瞳的金發(fā)天然卷曲，置身于月光下，那比絲更細更軟的卷發(fā)，閃爍著格外美麗的金光，就像隨風飄蕩的太陽光線一般，如同金黃色的太陽那般閃耀。因此，瞳還有一個稱號“閃光的少女”。
如果說“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美女的標志性代名詞的話，那么瞳算是人間絕色佳人，用“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此女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來形容也不為過。她蓬松的劉海懸掛在前額，使她更具有了飄逸的風姿，這份風姿，跟神女下凡的清新脫俗不同，更像是君臨天下的王者風范。
如果說瞳姿色已是一絕，那瞳的個性更是與眾不同。跟“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琴棋書畫的安靜文雅相比，多了幾分淡雅；跟“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深藏閨中的嬌羞含蓄相比，多了幾分嫵媚開放。
瞳的個性雖天性熱烈奔放張揚，為人有分寸，處事有謀略，堪稱智勇雙全，乃天生的將帥之才。就像事物具有兩面性一樣，任何人都不是全能的，也不是全副武裝的，都有軟肋，而瞳的軟肋，就是斬。
然而在人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命運會以最殘忍的方式剝離這塊軟肋。歲月曾溫柔的最初，反而變成了削心的毒藥。曾經(jīng)的希望之光，后來的絕望之火，在這光與火的恍惚中，曾以為的現(xiàn)在就是永遠，殊不知哪怕是生與死，也僅僅是一線之隔，更遑論過去和未來。
天地變了一番模樣，先前還是月黑風高，現(xiàn)在竟然皓月當空。陰云籠罩的月亮，就像光明驅(qū)散黑暗一樣強有力的手腕，占據(jù)了整片夜空，此時露出了她的真面容。明亮的月亮在空中照耀著大地，宛若白晝。此情此景，前路未卜之際，瞳單手托腮，抬頭望著明月，而斬坐在窗口上，依靠著墻壁，面對著瞳，低頭看著她。
“一輪圓月當空照，古時今月人不同。靜坐窗前夜聽風，新月舊約意不同。天涯何處是吾鄉(xiāng)，思故如煙情未了?！睌氐吐暅\唱吟誦著。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命有否泰變化，年有四季更替。心安即是歸處，不問歸期可好。”瞳無縫鏈接，以詩對答。沉吟片刻后，她緩緩?fù)鲁鲆痪洌按缴交€漫時，共賞繁花似錦開?！?p> “人間得意須盡歡，一日看盡江南花，正是此界好時節(jié)。三人成行，秉燭夜游，舉杯邀月。把酒言歡，共敘情誼，抵足而眠?！睌貢诚胛磥恚睦锞共幻庥行┢诖饋?。
“生能盡歡，死亦無憾。策馬奔騰，乘風破浪?？煲馊松?，敢愛敢恨。”瞳指著南方的方向，道出了自己的心聲。似乎是想起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她指著明月對斬說：“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不是我們先前所認識的世界了，你猜明月上住著什么人？”
斬自然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便答道：“既然牛魔王屬魔，那么我猜上面住著神女和她的寵物兼眷屬月兔?！?p> “還有呢？兩者形象說得再具體些。”瞳迫不及待催促道。
“別急，讓我醞釀醞釀一下。嗯，有了?！睌貙櫮缈粗藭r此刻乖巧聽話的斬，思緒隨風飄動起來?！吧衽谙陆绫臼瞧胀ㄈ?，以養(yǎng)兔為生。然而某次偶然在深山幽谷救活一只瀕臨死亡的長耳、圓臉、胖嘴的玉兔，通過了玉兔設(shè)置的考驗，服下長生不老神藥后，身輕如燕，直沖云霄，跟隨玉兔飛奔到了月球。”
“原來玉兔才是真正的神物，幕后大佬。月球上還有什么？她們后來怎么樣了？”瞳繼續(xù)追問。
“玉兔也是感念神女的愛兔之心，才下界尋找她。月亮上，還有自動愈合的桂樹和各種各樣的草藥，以及一座雄偉壯觀的宮殿，不過活物只有她們。玉兔搗藥搗了一萬年，才終成一粒長生不老神藥。它不惜如此這般，只是因為它在月球上太孤單了，所以才想找一個女主人服飾她。它的日常工作是搗藥，只不過搗的不是神藥，而是草藥，因為神女喜歡在宮殿里裝飾各種藥香?！睌乩L聲繪色地講述心中的月亮故事。
“宮殿可有名字？神女可有名號？”瞳不放過細節(jié)。
“要不你即興發(fā)揮一下?！睌厥媚恳源馈?p> “月亮，一般有清寒清冷的特點，正所謂高處不勝寒。宮殿取名廣寒宮，神女名號廣寒神女?！蓖詭n傷的語氣，似乎身邊的空氣也降了一個級別，有些微微顫抖。
“不愧是你，還是一如既往抓住事物要害特點?！睌攸c了一個贊。
“你說，她們的結(jié)局會像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一直永遠延續(xù)下去嗎？兩個相依相伴的人，如果崩壞那天，會是怎樣的，月球上的一切又會怎么樣呢？”
瞳這番話仿佛開了斬心里一個閘門，心里的萬千思緒如大浪淘沙一般，似乎要把自己卷死。斬心里明白，這個問題最好不要有答案，或許往往提出這個問題的人，只是無心之舉，而問題的答案就像一個隱形的屏障，使兩人心生隔閡，也像一根無形的引線，牽動著兩人的心。這個問題的答案，堪稱死亡回答。
斬斜靠著窗戶，剛想著怎么轉(zhuǎn)移話題，只見一陣微風吹過，吹亂了瞳的發(fā)絲。斬單手撥弄瞳的發(fā)型，使其恢復(fù)了原狀，并自然而然感嘆道：“今晚月色真美”
“嗯，風也溫柔。我吹過你吹過的風，也算是相擁?！蓖魺o其事的樣子。
“星漢燦爛，耿耿星河?！睌匕炎⒁饬Ψ诺搅诵切巧砩稀?p> “明月皎皎，星河南流?！蓖形镅灾疽话阒笔阈匾堋?p> “星星鋪滿了整片夜空，像不像我的星光大道?！蓖珡堥_雙臂，似乎與這片夜空遙相呼應(yīng)。
“是的，我的女王，這片夜空，因你而閃耀。”斬竟然用了敬語，以彰顯瞳的榮光。
“第一次見你用如此親切的尊稱，我倒有些不習慣。”
“怎么，你不喜歡，那我…”斬故意挑逗。
“別別別，我挺喜歡的。瞧你這人…”瞳著急起來。
“小時候我常聽人說，天上那些星星代表著逝去的親人，他們一直陪在我們身邊，因為他們在天上一直注視著我們。斬，在你看來，那些星星代表著什么？”
“那些星星，就像是大家夢想的篝火聚集在一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苯?jīng)過這幾年的瞳之團相處，斬得出這個結(jié)論。一陣強風吹過，斬的這番話仿佛隨風飄散到遠方，似乎與這片天地產(chǎn)生了共鳴。強風吹得兩人金色的睡袍噗噗作響，這股代表著自由的風，透過薄得像一層膜的金絲睡袍，融入了斬瞳的血肉里。
“既然月亮有神女和玉兔的故事，那么星星也有故事吧！”瞳拉著斬的衣袖，像個小孩子一樣睜著眼睛，投射出渴望的眼神。
“求放過。我今晚睡得比狗晚，明天起得比雞早。我答應(yīng)以后再給你講一個很長的星星故事，好不好？”斬無奈之下，只得像哄孩子一樣哄著瞳。
“說好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瞳自顧自地完成了這小孩子一般的做法。
“好。”斬集萬千柔情于一身的語氣應(yīng)承。
若是瞳之團看到這一幕，估計連下巴都會驚掉。誰能想到在萬千人前高貴典雅的團長，在斬面前有小孩子氣的一面；誰又能想到?jīng)_鋒陷陣霸氣冷艷的隊長，在瞳面前有溫柔體貼的一面。
兩人轉(zhuǎn)身離開窗戶的時候，那輪高高掛在天上的圓鏡，仿佛被一股引力拉扯著，開始慢慢駛?cè)霝踉泼懿贾械膮^(qū)域，光明仿佛在被蠶食著。
斬放下了帷幔，兩人蓋著金絲被躺在寬敞的木床上。微風吹佛，如南風過境，床簾被掀起，輕飄飄地隨風飄動，就像風中的舞者。瞳睡不著，那些擔憂就像隨風潛入夜里的灰塵一般，在她心間無聲地生長著。隔著金絲睡袍，在這萬物寂靜的深夜，斬能清晰地聽到瞳那緊張不安的心跳聲。瞳能明顯感覺到瞳雖然盡力壓制這份焦慮，但好像無計可施，就像病毒一樣無法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今日之事，你會怪我卑鄙和無情嗎？為消除隱患排除異己，毫不手軟打擊對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犧牲你們。”瞳翻身背對著斬喃喃細語。
“正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沒什么好責怪的。”斬毫無波瀾，似乎今日刺殺的第三族長的兒子，猶如一條被無意之間踩死的螞蟻一般，不值得大驚小怪。她側(cè)身，摸了摸瞳的碎發(fā)后，認真給出了答案?！安粫?。要成大事者，非勇者斗狠，只懂得戰(zhàn)斗是不夠的，還必須涉獵廣泛的書籍，從中獲取知識和經(jīng)驗教訓(xùn)，善用一兵一卒。我知道瞳你背負著歷史，畢竟歷史重演的事，也不是不可能?！?p> “真的嗎？”瞳再次小心翼翼地問道。
“傻瓜。我什么時候騙過你?！睌匕驯硨ψ约旱耐^來，使其正對著自己后，她輕輕刮了刮瞳的高挺的鼻梁。
“我相信你?！?p> “要是瞳你真過意不去，其實，我倒有一個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辦法?！睌匾跃欧稚衩赝饧右环肿脚恼Z氣慫恿道。
“是什么?。 蓖簧香^，就像男子揭開心儀女子一層面紗的期待感。
斬并未透露具體方法，而是抒情式的默念了一首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p> 瞳瞬間明白了斬的用意，出其不意撓斬的癢癢，頓時房間里傳來一陣抑制不住的笑聲。
“好??！斬，你也調(diào)侃我。小女子我，氣質(zhì)美如蘭，才華腹比仙。明明可以靠美貌征服天下，卻偏偏要靠才華奪取天下。”
斬連忙告饒。“你說的對，我錯了。木蘭從軍，桂英掛帥，陣中巾幗，不讓須眉。你將超越這些存在，達到跟武則天始稱女帝的同樣高度。”
“她們是誰，怎么在這片陸地上從來沒有聽過，書上也沒有記載。不會是你編纂的人物，來哄我開心吧！”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好奇地問道。
“哎呀！她們的故事我以后慢慢講述給你聽?？傊?，她們可是真實存在且名留青史的女中豪杰呢。這個新世界的大門，你以后也會接觸到的。”
“那好吧！我等著?！蓖f完之后，瞳把頭靠在斬的肩旁，沒多久，竟然睡著了。
由于斬比瞳高出一個腦袋，瞳的腦袋貼著自己的咽喉。只是此時的斬并不知道，這個最萌身高差，這個睡覺依偎的姿勢，如抵背扼喉。這仿佛像是命運開的一個玩笑，像極了日后瞳掌握斬的咽喉的戲碼，而斬對瞳來說，是心如芒刺、如鯁在喉的存在。
斬看著熟睡在自己懷里的瞳，淡淡的月光散發(fā)著清暉，打在她這張?zhí)耢o的臉上。此時此刻的瞳，平靜地睡著了，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備，全身心投入到夢鄉(xiāng)里。她或許是太累了，找到了一個安身之所，打算在此歸宿。在這條一統(tǒng)天下的路上，她究竟還要度過多少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日子，一想到這點，斬竟有些心疼起來。
在瞳的戰(zhàn)爭生涯中，每次戰(zhàn)爭爆發(fā)前，瞳在漫漫長夜總是無心睡眠。她不知道明天過后，昔日的團員能夠有多少幸存下來。在她通往稱帝的路上，又會堆起多少累累尸骨，又有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斬于瞳，是救贖。但是何為真正的救贖呢？是在絕望時給人希望，還是從天堂跌入地獄時拉人一把，或許都是，亦或許都不是。在瞳看來，這份救贖是愛。或許斬自己沒有意識到愛的力量，這份力量已經(jīng)超越了死亡，在日積月累間，在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成了唯一救贖瞳的東西。殊不知，愛是救贖，同時也是劫難。當愛失去的時候，或許只有忘記和放下一切，才是救贖?？上н@個道理，人人都懂，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到，至少像瞳就做不到。
昔日的人曾是救贖，最后卻成了泅渡。當命運的齒輪開始轉(zhuǎn)動時，在轉(zhuǎn)折點處，救贖沒有起點，而解脫沒有終點。當一切分崩離析的時候，昔日的兩人背道而馳，誰也不再是誰的救贖。曾經(jīng)被救贖的人，如同身陷蠻荒地獄，在無盡的黑暗中摸索，卻找不到明燈;如同身陷長流海底，飽受溺水之苦，卻找不到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