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我卻翻來覆去也睡不著,這個案子,像一根魚刺扎進了氣管,連呼吸都疼。
案情僵桎,每多耽擱一秒,事情就會多一秒的變數(shù)。就像當(dāng)初那位少年遇害一樣,后知后覺的我做不了任何彌補。
發(fā)生過的事,不可能不留下痕跡,就像池塘中的水投入一顆石子,不可能沒有漣漪。
無論漣漪如何擴散,這座莊園都是池塘邊界,任何漣漪都跑不出去。
此時此刻,每圈漣漪都傳到了哪里?
我從床上坐起來,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我還沒有完全搜完這座莊園,比如,我還沒有去到眾人的房間看一看,假如真有漣漪在那里……
我立刻穿好衣服,走出房門時,我在門口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趙財。
“你好,龍先生?!壁w財站在門口說,“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可能對你查案有幫助,特意來告訴你?!?p> 我看了一眼門旁的保鏢,保鏢識趣地退到遠(yuǎn)處,避免聽到我們的對話。
我說:“趙老板,快請講?!?p> “龍先生,你搜過現(xiàn)場了嗎?”
“之前勘查現(xiàn)場,趙老板不是在場嗎,該知道的都……”我不知他是何意。
“不。龍先生,關(guān)心則亂,有時候,有些東西不是一次能看清楚的?!壁w財表情非常認(rèn)真,不像是席上唯唯諾諾的樣子。
“趙老板的意思是?”
“以前,我也遇到過一次類似的事,那次案件剛開始也是一籌莫展,但后來考慮到兇手通常會現(xiàn)場會就地取材,外加手法道具通常都會有遺棄之處,另辟蹊徑重新調(diào)查,最后才破了案?!壁w財回想說,“那次,我聽負(fù)責(zé)偵查的警官講,總會有一些線索,是在現(xiàn)場等你,你必須到了一定時候,看過一定次數(shù),才會突然發(fā)現(xiàn),那樣并不自然。這世上沒有完美的案件,我想,多努力去找,總會發(fā)現(xiàn)端倪?!?p> “謝謝你的鼓勵?!蔽腋兄x道。
“還有,我還有個外行的小建議,我是剛剛想到的,如果荒謬,請別笑我。”
“趙老板哪里的話,快請講?!蔽疫B忙道。
“現(xiàn)場,這個詞,我總覺得,不應(yīng)該那么狹隘。說到現(xiàn)場,一定是出現(xiàn)命案的地方,才是現(xiàn)場嗎?應(yīng)該說,所有兇手可能出沒的地方,無論看上去是否和案件有關(guān),都應(yīng)該算是現(xiàn)場吧?!壁w財憨笑道,“當(dāng)然,這是我個人的想法,您比我更專業(yè),要是我說得不對,您可千萬別笑話?!?p> “不,您說的沒錯。其實我正好想……”
“不,龍先生,你的查案計劃沒必要告訴我,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如果能對查案有所幫助,我就感激不盡了。”趙財告辭道。
“謝謝您,趙老板,我答應(yīng)您,我一定會盡快破案?!蔽矣芍愿兄x。
趙財深深望著我,點點頭,再也沒多說一個字,轉(zhuǎn)身就走了。
趙財經(jīng)歷的案件,印證了我剛剛的設(shè)想:我應(yīng)該去其它人房間去看一看,只是連文昌安排的保鏢形影相隨,很不方便。
我悄悄打開一道門縫,門口保鏢在看走廊另一邊,心不在焉,沒有注意我這里。
趁他不備,我閃身出門,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
憑借剛剛看到酒莊結(jié)構(gòu)圖的印象,我去往離我最近的伊多蘭的房間。她剛好不在,機會不錯,我潛入她的房間,無暇欣賞陣陣香膩的閨味,我迅速將房間搜了個遍。
伊多蘭房間東西不多,引起我注意的,是找的一部手機。這是一部型號老舊的手機,老舊到獨立電池可以拆下來,我隔著一層袖口按了按,居然能開機,手機中有兩條短信,還有一個文件夾,加了密碼,我破不開。
手機中的內(nèi)容對破案無甚幫助,房間中也沒有能用得上的線索了,我將翻找的東西歸回原位,離開了房間,去往下一個房間——張鑫的房間。
張鑫也沒在房中,我故技重施潛入房內(nèi)。房中桌子上隨意放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上面寫著《三十六計——借刀殺人》,看上去只是一本通俗小說,應(yīng)該是隨手讀物之類的東西。我并沒有讀書打發(fā)時間的習(xí)慣,我一直都很忙,打發(fā)時間這種概念,從不出現(xiàn)在我的世界。有時候我羨慕這種人,但有時候我又覺得這樣并無意義。
將雜念拋出腦海,我告誡自己專注,繼續(xù)翻找其它東西,結(jié)果,在衣柜的抽屜里,我翻到了一封信。
衣柜的抽屜是一種微妙的地方,尋常時永遠(yuǎn)不會去打開,但有心尋找,就很容易找到。直覺告訴我,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信很薄,內(nèi)容也不長,但于我而言,這封信熟悉得如同舊日重現(xiàn):
致組:
上次的委托,閣下許有難處,我相信閣下的口碑,特此第二次勞煩。
目前沈偉明已搬離舊宅,未雨綢繆,伺機尋我復(fù)仇,新居位置不知,我此惶恐,寄一切于閣下垂愛,煩請于5月21日前完成委托。
為表誠意,上次隨信的卡中,已追加第二筆勞酬,請感諒我之誠摯,落實誠信。
組織“委托信”有這樣一條規(guī)矩:為了規(guī)避某些問題,刺殺委托信必須親筆手寫。我認(rèn)得這正楷字體,和我當(dāng)初我接到的刺殺沈平父子的那封信一模一樣。
一想到沈平,我突然心胸抽痛,回憶頃刻開閘,洪水般席卷過來……
那是我刺殺那個女人大概四個月后,我接到了下一個任務(wù),那次的任務(wù)是父親直接下達的,需要殺一對父子。父親遞過來的委托信寫得十分干練,與我在張鑫抽屜里搜到的這封非常相似,蒼勁的正楷筆跡也一模一樣:
致組:
承聞大名,仰仗閣下專業(yè)可靠,特此冒昧委托。
940年4月5日,南郊沈偉明宅邸,具體地址附于信中。目標(biāo):沈偉明,男性,45歲;沈平,男性,18歲。
閣下操勞,在此敬謝。勞酬在隨信的卡中,請查收。
我收起那封信,連忙收拾行頭,趕赴目的地。
印象中,那次的目的地十分難找,藏在了深邃的郊外,好不容易抵達,我立刻潛入房屋,用最快速度找人。那次的目標(biāo)有2人,如果殺其中一個時鬧出動靜,會驚擾另一個,這是大忌。
房屋很快被我摸清,一個目標(biāo)在一間中屋內(nèi),另一目標(biāo)似乎還沒歸家,絕佳機會,我用最快速度摸到中屋門口,用新的反攝像設(shè)備在門縫中探查屋內(nèi),沒有監(jiān)控。
天助我也,我再不遲疑,迅速開門,沖入,逼近,拔槍,開險,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對方只來得及轉(zhuǎn)過身,就被我的槍口頂住了額頭。
我稍稍看清了屋中的陳設(shè),屋子正中桌子上擺著一個生日蛋糕,奶油有點融化了,旁邊擺放著很多精致的點心,房間也被精心打掃過,每個角落一塵不染,窗臺旁邊放著一個很大的禮品盒,窗臺上有一個小相框,照片上是一老一少兩個我要殺的人,照片中的少年,正是眼前這一位。
我對那時眼前額畫面記憶尤新,眼前這位小小的少年,英俊白皙,頭發(fā)精心打理過,身上的衣著也很考究,清新干凈,他身材瘦小,卻文文靜靜地站著。他稍稍舉起了雙手示意,就算滿眼寫著驚恐,也沒有慌亂抓狂。這讓那時的我很是意外。
他顯然在等什么人,等了很長時間,當(dāng)然不是在等我。
少年舉著雙手,小心翼翼地問:“先……先生?”
“什么?”我扣緊槍扳,提防著對方。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心:“先生,我……請不要殺我……”
“為什么?”我很討厭和死人對話。
“因為……爸爸還沒回……”少年有點哽咽,說不下去,我看到他的眼淚流成了線。
我心中閃過一絲異樣。槍口向前頂,少年被迫抬起了頭。
少年張著眼,眼中是淚的泉涌:“先生……求您了……”
我不知為何,開口問道:“你讓我放過你?”
少年眼中多了一些光:“求您……爸爸好不容易答應(yīng)我……”
“答應(yīng)你什么?”
“帶我……去公園……”少年的淚涌得更多了。
我心中異樣更甚,甚至劃過一絲危險,我緊緊攥著槍扳,我告訴自己,必須盡快解決掉對方,臨開槍前,我說:“抱歉,那是你的事?!?p> 少年眼中的光彩變成了絕望,迷茫地望著我,我頭一次感到有點暈眩,但殺手不能讓視線離開目標(biāo),我調(diào)整呼吸,正打算扣下槍扳時,少年開口說:“先生,我能……求您幫個忙嗎。幫我和父親說……”
“遺言我聽太多了,不能。”我回避道,“但你可以講。”
少年咬了一下牙:“先生,幫……幫我和父親說,我沒法陪他去公園了,我攢了零花錢,買了一個禮物,在禮品盒里,請父親收好,不要拿去扔……”
禮品?我迅速瞟了一眼窗臺旁邊那個偌大的禮物箱。
那里面是什么?
殺手必須時刻保持警惕,其中最重要的信條是:看不到的東西最危險,如果他想求生,那么毫無疑問,禮物箱中最可能是某種武器,最不濟,也是氣球之類會分散我注意力的東西。他顯然不是一個有戰(zhàn)斗力的人,分散我的注意然后逃生,是最理智的選擇。
我后背有點冒汗。那個隱患必須要排除,我沒有貿(mào)然去察看,我用槍指著少年,示意他將禮品箱搬過來。
少年很乖很配合地搬來了禮品箱,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想要打開。
“慢著?!蔽易柚沽怂?,揚揚槍口,示意他后退。
少年退到安全距離后,我小心翼翼揭開了禮物箱的蓋子,沒有氣球,沒有武器,禮物箱中是一對毛絨玩偶:一個大娃娃牽著一個小娃娃的手。
“這是你買的?”我問。
少年點頭,他眼中似乎恢復(fù)了些許光彩,目光也失了焦:“我……我從小就沒有媽媽,最喜歡的爸爸,好久才能來看我一次……我很想看他笑,所以……”
“你是私生子?”
少年眼光漾著痛,咬著唇,點點頭。
兩只娃娃玩偶躺在盒子里,我心中警鈴大作,但腦海卻浮現(xiàn)自己父親的身影,自己母親的身影,我那個神經(jīng)質(zhì)妹妹的身影。妹妹是父親和后母生下來的,母親生下我之前,父親和后母就在一起了,童年自己懵懂時,很少見到父親,自己像他這般哭過的時光,都是與母親相伴,直到母親消失,自己記事,才來到父親身邊。在那之后,自己再未流過眼淚。
父親的話總是很少,但只言片語,總令我懵懂地覺得,他似乎想說很多。
我忘了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到少年旁邊的,我只記得槍頂在少年額頭,我緊握槍身的觸感十分真實。
少年深深吸了口氣,竭力保持鎮(zhèn)靜,迎著我閉上了眼。
我扣緊槍扳。
“殺手如槍,善惡由掌”,殺手組織中流傳的一句話,這句話很多人對自己講過,組織中共事過的許多同僚說過,很多人說過。
那些人,那些事,那一刻,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閃過,我想起自己初次見到父親時的畏懼,我想起自己對所做之事的疑慮,我想起母親給我過生日,后來自己給我自己過生日,后來淡化自己的生日、忘記自己的生日。
我想起那些死于我槍口下的人,我想起那個女人,想起她的委托信,想起她的日記本,日記上涓涓的筆跡,和扉頁上濺滿的鮮血,冒著硝煙……
無數(shù)故事,無數(shù)的身影,匆匆閃回,凝聚,最終化成了那個一直跟隨我的幻影。
那幻影在我身后,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我開口,幻影的樣貌是那個女人,聲音卻是我自己的:
龍克,別逞能了。
我的槍口離開了少年的頭。
一樓的大門突然傳來開門聲,有人進到了屋里。
“你父親已經(jīng)進屋來了。你要對他說的話,你還是親自跟他講吧?!蔽也痖_槍栓,將子彈退出來,頂回彈夾里,“我倒是有些話,得麻煩你幫忙轉(zhuǎn)告你父親?!?p> 私生子呆愣愣地看著我,很不解。
“有人要對你們不利,殺手已經(jīng)盯上你們了,讓你父親帶你用最快速度離開這里,別再回來?!蔽沂掌饦屝?,“萬事小心。”
“沈平。”樓下響起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沈平?你在哪?我來了?!?p> “你可以跟父親講見過刺客,但別描述我的特征。”我叮囑完最后一句,拉開窗戶跳上窗臺。
“先生,這是二樓!”私生子急聲道。
“對我來說不高?!蔽倚α?,“我讓你轉(zhuǎn)告的話,千萬別忘了!”
說完我從二樓窗子跳到了屋外草坪上,迅速離開了房子。
雖然我確定沒有人在追蹤我,但我還是倒了好幾趟車,才回到城里。我沒有回去組織,深夜,我躲到一個無人的屋檐底下,點了支順來的煙。
月明星稀,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我知道組織不會放過我,但僅剩的時光,我想自己安然度過,說起來,自打生下來,我還從沒有這樣自由,從窗子跳下的一刻,我忽然感覺有什么重量離開了我的身體,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只覺得莫名輕松。
我隨便找了個小旅館住下,等組織來找我,一周過去了,我身上零錢很快花光,我不得不在附近找了個零工營生,一個月過去了,組織沒有來找我,我有點疑惑,他們的效率應(yīng)該沒這么慢。
但無論如何,我享受那時難得的生活,雖然平凡,卻愜意。那時住的旅館狹窄逼仄,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組織的地下豪宅,我卻甘之如飴。說來奇怪,那天離開那位私生子的房屋后,一直困擾我的那個幻影就再未出現(xiàn)過,直到今天。
不久后的某一天中午,我在街上一家書店外挑選雜志打發(fā)時間,旁邊忽然有人喚我:“先生!”
聲音輕軟,但很熟悉,我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少年抱著一本書,大概是在書店剛買的,他還是那樣白皙英俊,氣色比上次見到時好得多,笑起來時,眼睛里都是繁星:“先生,又見面了!”
“你怎么認(rèn)出我的?!蔽移娴?,“我應(yīng)該沒被你看到過臉才對?!?p> “一定要講的話……”少年撓了撓頭,臉上飛紅,“一種感覺,我感覺是你。”
“你真厲害?!蔽掖蛑泻?,被他的陽光點染,我心情也莫名的好,“沒想到還能見面,別來無恙,最近好嗎?”
少年認(rèn)真點頭:“托先生寄福,我們搬家了?!?p> “太好了,我還擔(dān)心來著。”我說,“禮物父親喜歡嗎?!?p> 少年靦腆地笑了,用力點點頭?!皩α恕!鄙倌晗肫鹆耸裁矗瑥谋澈蟊嘲锬贸隽艘淮畺|西,“先生,這個給你?!?p> “這是什么?”我接過來看,是一串很小的吊墜,很精致。
“我沒有什么可以贈給先生的,這是我一直隨身的東西。本來有兩個的,現(xiàn)在只剩這一個了。”少年對我說,“感謝你?!?p> “感謝我?”我問,“感謝我上次放過你?”
“感謝愿意聽我的心里話?!彼t腆地說,臉上有點紅。
吊墜雕刻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形象,滿載心意,我收下了,其實我受之有愧,之后的很長時間,我都覺得有些對不起他,我不該收他的禮物,具體緣由為何,我那時也并不明白。
大概一個月后,一天我在報亭買報紙,一條新聞吸引了我的注意:
近RB市一對父子于家中遭遇歹徒襲擊死亡,據(jù)調(diào)查,歹徒于宅邸后方潛伏入內(nèi),分別殺死兩名受害人,現(xiàn)場財物均無遺失,已排除入室搶劫可能。目前,歹徒身份尚未確認(rèn),官方提醒廣大市民,近期應(yīng)密切注意生活安全,減少出行。
新聞附有死者照片,父親的臉很陌生,但我認(rèn)得這個孩子。
我在大街小巷亂竄,尋找能匹配新聞上照片的宅邸,這絕對不是意外,我對自己說,很快我找到了目的地,是在鬧市區(qū)中一個極不起眼的居所,周圍已經(jīng)被拉上了警戒線。
別硬闖,我告誡自己,好不容易耐心等到晚上,我偷偷探入醫(yī)院,在太平間找到了兩具尸體。
兩句尸體致命傷都在腦后,都是被銳器一擊刺穿腦干致死,手法專業(yè)至極。
這果然不是意外,我連夜趕回案發(fā)現(xiàn)場,顧不上擅闖,我將整個居所搜了個遍,可結(jié)果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找到半點痕跡,在我這個專業(yè)殺手看來,身份痕跡也全然沒有。
組織中雖殺手如云,但技術(shù)超過我的并不多,能做到讓我也查不到痕跡的,只有1位,組織的第一殺手,王牌殺手F。
我心中發(fā)冷,調(diào)查宅邸周邊,很快,我在附近發(fā)現(xiàn)一家私人商店,店外有攝像頭,存儲卡似乎已被警方拿去了,好內(nèi)置存儲器還有,我讀出來,監(jiān)控錄像中卻看到未曾想到的身影。
我看到了我自己。
F為什么裝扮成我的樣子去殺人?栽贓給我嗎?還是表達對我放過目標(biāo)的不滿?
不管為了什么,我都意識到,一切都沒有改變,我保護的人終歸是死了,組織終歸還在轉(zhuǎn)動,世界終歸還在一片混沌里。我是個形單影只的無聊匹夫,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點燃一支煙,猛吸幾口,就是在那天,那一刻,我決定要將這群殺手送上絕路。
我正式當(dāng)起了偵探,專注于兇殺疑案。一面與警方打交道,一面與組織殺手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偵探,是一個并不受歡迎的職業(yè),于民等同衰星,于賊等同煞星。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這群殺手不除盡,我絕不罷手。
轉(zhuǎn)眼十年時間,在送了無數(shù)名殺手進入死牢后,警友打趣地說:“你知道外面現(xiàn)在怎么稱呼你?”
“怎么講?”我問。
“殺手獵人?!本雅呐奈业募纭?p> 可殺手獵人奈何不了王牌殺手。有一個殺手,我無論如何都抓不住,王牌殺手F不但擁有爐火純青的刺殺術(shù),化裝易容也是一等一好手,他從不用任何重復(fù)的身份,也從未遺留任何痕跡可供追蹤,警友甚至不相信有這樣一個人,無論我怎樣強調(diào),這是個極為可怕的對手。
“有時,工作太過緊張,會出現(xiàn)假想敵的。心理學(xué)上怎么說來著,對,叫迫害妄想。”警友對我說,“你需要休息?!?p> “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么?!蔽医忉尩?。
“最近事情不多,不妨休息一下,散散心吧?!本训男θ葑兊妹銖娏?,“我們呀,一天忙得要命,我可羨慕你了,自由職業(yè),放假都是自己說了算,唉,真不公平?!?p> 我沒法進一步說服警方了,進一步解釋,我就要告訴他們我曾經(jīng)也做過殺手,我不敢,也不能,從偵十年,我從未被組織為難過一次,我隱隱知道這是為什么。何況我還未曾抓住過F的尾巴,哪怕一回。
自從當(dāng)上偵探我就戒了煙,用一種難受去掩蓋另一種難受,遺憾與內(nèi)疚日夜交織,我偶爾拿出那枚吊墜,對著吊墜自說自話,后來也漸漸沒了效果。聽到警友這樣說時,我想也許我的確需要一點歇息,從這種負(fù)面狀態(tài)中走出來。
死者已死,活著的還得活。于是當(dāng)幾日前,我接到酒莊酒宴請柬時,我說服自己來到酒莊參宴,放空自己。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會在這里遇到一場兇殺案,更想不到,我會在這里找到此時手里這封信。
毫無疑問,這封信就是造成少年父子罹難的原因。我死死攥著信,全身血液都在加速,張鑫為什么要刺殺沈偉明?我毫無頭緒。但不管怎么說,在許航的事情上,張鑫有最大的嫌疑,這封信也許能告訴我什么,我必須要將案情查清楚,這是最優(yōu)先的事情。
我強行壓下立刻宰了張鑫的沖動,將這封委托信揣進內(nèi)懷,離開了張鑫的房間,去往其他人的房間繼續(xù)調(diào)查。
下一個房間是羅天明,羅天明也不在房間,東西很少,我?guī)紫戮头藗€遍,只找到了一封手寫文件,像是某種動員令一樣的東西,里面提到了沈偉明。
羅天明與沈偉明也有什么關(guān)系嗎?這又是一樁沒頭緒的事,時間倉促,我收起了文件,下一個房間是趙財?shù)?,趙財特意幫助我破案,嫌疑很少,為保嚴(yán)謹(jǐn),我還是搜了趙財?shù)姆块g,只有一張照片,上面有兩個女人,像是一對母女。
最后一個房間是雷金宇的。所有人里,我最關(guān)注的就是雷金宇,打起十二分精神,我將雷金宇房間翻了個底朝天,可結(jié)果出乎意料:雷金宇的房間里什么都沒有。
奇怪。我剛想再找找看時,心中突然想起趙財對我說過的話:“所有兇手可能出沒的地方,無論看上去是否和案件有關(guān),都應(yīng)該算是現(xiàn)場?!?p> 等等,我在腦海中模擬兇手犯案的全過程,旋即想到一件事:許航的確是死在了三樓,但兇手不可能一直都呆在三樓屋中,而且他既然已經(jīng)動手殺人,也一定做了什么別的事。
我返回三樓案發(fā)的地方,許航尸體已經(jīng)被連文昌派人抬走,我再次勘查現(xiàn)場,忽然發(fā)現(xiàn),窗口附近有一點毛發(fā),我沿著毛發(fā)的方向繼續(xù)尋找,毛發(fā)一路延伸,一直到尸位所在的位置才消失不見。
這個現(xiàn)場果然有問題。這次,我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終于,我在屋頂正中的吊燈上,發(fā)現(xiàn)了細(xì)繩的痕跡。
我心中再次響起趙財?shù)穆曇簦骸笆址ǖ谰咄ǔ6紩羞z棄之處?!?p> 剛剛在宴會廳,搜身時沒有任何人被搜出類似繩索的東西。毫無疑問,如果兇手用過細(xì)繩,細(xì)繩一定被棄在了某個地方。我順著腦海中模擬的兇手行蹤,一路追尋過去,最終,在一樓的一個花盆里,發(fā)現(xiàn)了一卷丟棄的細(xì)繩,線徑和剛剛吊燈上的痕跡全然吻合。
手里的線索差不多了,我趕回自己房間,保鏢埋怨地看著我。
不辭而別的我有點心虛,道過歉后,我反鎖了房門,將所有線索一股腦鋪在桌上,苦苦思索中,兇手的作案手法漸漸被我勾勒出來,但與此同時,一股惡寒,也爬上了我的心頭。
兇手的身份,我已經(jīng)基本確定了,但令我困惑的是,那名兇手迄今的行為,無論怎么說都太詭異了,兇手的殺人局并不完美,兇手自己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可是為什么兇手還要這么做呢?
難道……
一個推測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讓我全身都如墜冰窟。我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到門口拽開門,找來門口的保鏢。
“立刻讓連老板幫我?guī)г捊o其它賓客?!蔽议_門見山。
“龍先生,您這是?”保鏢困惑不解。
“沒時間了,按我說的做?!蔽壹贝俚卣f,“殺手F就藏在莊園里!馬上轉(zhuǎn)告大家,從現(xiàn)在開始,務(wù)必提起十二分小心!”
“殺手F?”保鏢瞪圓了眼,一臉不相信。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我強調(diào)道,盡可能嚴(yán)肅、誠懇,“還有,告訴連老板,看好大門,千萬不能讓任何人出入,殺手F由我來找,我一定會找到他!”
感受到我的迫切,保鏢再不遲疑,點點頭就離開了,我坐回桌前,攥著自己的手指,汗突突地冒,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