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算盡到頭來，不過是泥牛入海。想成了那菩薩？反倒是丟了性命。”
許靖頹廢地低垂著頭，自嘲地笑了起來：“大掌事，我該怎么形容你呢？”
洛涼庭沒管許靖的欽佩之語，卻是聽出了他前一句話的弦外之音：“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既然自身都難保了，那么其他人的秘密，你也就不用保了，是這個意思嗎？”
許靖抬起頭，像是看怪物一般看向洛涼庭，有些恐懼地說：“你真的不是人——”
許靖說完后，深深嘆了一口氣，才接著說：“我只是想保全自己的性命，應該沒錯吧?！?p> 洛涼庭緊緊盯著許靖，問道：“所以，你是愿意說出，你殺害許靖的原因，以及那座山谷的秘密了？”
許靖頷首，正當眾人以為他要說出其中隱情時，他卻又說道：“不過，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不是你們能聽的?！?p> 許靖看向洛涼庭，眼中有著易于察覺的狡黠。他似乎，想到了活命的法子。
“什么意思？”洛涼庭當然看出了許靖眼里的東西，很是不解。
許靖笑了笑，說道：“意思就是，我這話，只能跟皇帝說，不能直接告訴你們。至于之后，皇帝會不會和你們說，那是他的事。大將軍，你雖然和陛下情同兄弟，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替陛下決定的吧？”
“你什么態(tài)度！”洛汝州看著許靖那副已是階下囚，卻還傲慢的樣子，便怒喝道，還舉起拳頭，要“招呼“許靖，
可沒等許靖有什么反應，一只手卻自身后，摁在了洛汝州的肩頭。
“汝州——”
洛汝州回過身，卻見是洛涼庭。
“哥——”洛汝州不解地看向洛涼庭。
而洛涼庭回應他的，卻是一陣搖頭：“他說得對，有些事，我們不能替皇帝決定。抓住他，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F(xiàn)在，獵影者案，可以說是完全告破，我們不該插手了。”
洛涼庭說著，又看了一眼許靖，才又對洛汝州說：“去吧，把皇帝喊來，聽聽他想說什么?！?p> 洛汝州看著洛涼庭，他明顯感覺哥哥的眼底是有些失落的，只是不知道哥哥為什么這么輕易地就放棄了就在眼前的最后的真相。
洛涼庭清楚地看著弟弟眼中疑惑的眼神，卻還是溫和地笑了笑：“去吧?！?p> 說完，拍了拍洛汝州的肩膀，然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龍微還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便看見洛涼庭走了出去，于是也只好跟上。
只留下洛汝州，還在一臉懵加疑惑。
“大將軍，現(xiàn)在怎么辦？”
過了一會兒，身邊一個副將模樣的人才打斷了洛汝州的呆滯。
洛汝州被叫了回來，他看了看詢問自己的副將，又看了看許靖，再看了一眼哥哥遠去的方向，才最后下了決定：“你立刻去，將陛下請到這里來吧?！?p> “是?！?p> 副將領命離開。洛汝州看了看周圍，最終也只剩一聲長嘆，再也沒說什么。
……
西都的傍晚很美，夕陽西下，昏黃的陽光照射在密密麻麻卻又排列有序的房屋上；照射在每一個小院里，正在忙碌晚飯的主婦身上；照射在院中與祖父下棋的孩童、與兄弟合力編織竹椅的父親身上。
一切，都顯得很美好。這座碩大的城，讓人一眼，看不見盡頭。
這是座繁華的城，是不夜之城，是個無數(shù)人擠破頭也要進來的城，卻也是許多人，拼了命也要離開的城。
洛涼庭第一次離開這里時，只有十歲左右。那一次的離開，他懷著的，滿是失望和傷心。
洛涼庭倚在女墻上，向著城內(nèi)眺望而去，臉上露出一副自在隨意的神情?？稍谒鄣祝瑓s又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哥——”
洛汝州的聲音自一旁傳出。洛涼庭向旁邊看去，便看見洛汝州從一個角樓內(nèi)走出。
“怎么了？”
洛涼庭看了洛汝州一眼后，便又轉回頭。
“許靖交待了。那處山谷，其實是魯王的一處金庫，許靖和曾越是魯王的心腹，十多年前，許靖受魯王指示，找到了那么一處山谷，在那里建造了一個巨大的金庫，就在后園的一個蓮花池下，通過池中的一個亭子連通。金庫建好后，曾越就受命，辭官前去看守。這么多年來，魯王將搜刮的財寶，大量運往了那個金庫?！甭迦曛輥淼铰鍥鐾ド韨取?p> “他們運送財寶進山谷，一般都在晚上行動吧?！甭鍥鐾]有看向洛汝州，語氣顯得輕松。
“你怎么知道？”洛汝州的眼中再次有了怪異的表情。
“呵，原來這就是，曾越經(jīng)常在夜里，只身在后園當中逗留的原因。”洛涼庭笑著，笑得很溫和。
洛汝州恍然大悟般地道：“是這樣——”
洛涼庭又接著話題問：“接著說，許靖為何殺曾越？”
“許靖殺曾越，其實就是為了那個金庫?！?p> “哦？”
“許靖建造山谷中的府院時，留了暗道，通過暗道可以直接進入到后園當中，他們運輸財寶就是用這條暗道。那天夜里，許靖也就是通過這條暗道進去的。據(jù)許靖自己交待，他是在得知宋材、范逢的死訊后，立刻猜到了獵影者的身份。他知道自己早晚也會被獵影者找上門的，便秉持著不可坐以待斃的心態(tài)，設下了此計。
“他知道曾越也是夜昊的目標，可是也知道曾越隱藏之深，根本不是夜昊能找到的。由而，他便想著冒充獵影者，殺死曾越，私吞金庫。魯王運輸財寶的差事全都托給了他二人去辦，其本人根本記不起山谷所在。所以，只要曾越一死，就只有許靖知道金庫所在。然后等風頭過去，他就可以去取出財寶，逍遙隱退。
“于是，他便設下巧計，在京畿一帶，散布自己不久將要回鄉(xiāng)祭祖的消息，他相信如果夜昊會回到這里，在得知這個消息后，肯定會在他歸鄉(xiāng)的路途中蹲守，由而，便會將夜昊拖留在京畿一帶，給到他殺曾越足夠的時間。
“然后，他找到了江湖術士，用人皮面具把親信許四變作了他的模樣，在京中留守。他自己則趕去青州，殺了曾越。”
洛汝州道。
洛涼庭聽后，只是輕輕頷首，說了一句：“原來是這樣——”
話了，便沒了下文。洛汝州在一旁，見哥哥突然變得沉默，沒有和他搭話，也就不知道該說什么，很是尷尬，只能和哥哥一起在城墻上吹風。
“哥，你怎么了？”許久后，洛汝州實在忍不住了，他可不是這么能閑得下來的人，于是，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我么？”洛涼庭看向洛汝州，只一眼，又轉了回去，“我沒事啊。”
看著洛涼庭一副隨性自在的樣子，洛汝州心中沒來由地難過。其實自洛涼庭出東歧書院云游天下，到了隴唐后，這種仙風道骨的自在模樣，才是他絕大多數(shù)時候的樣子。洛涼庭修仙證道，少了許多世間情欲。
可在這段時間，洛涼庭為了獵影者案，有過憤怒，有過傷心，有過欣喜，有過懊惱。這樣有著明顯的俗世情緒的洛涼庭，讓洛汝州感覺更加親切一些。他當然沒有資格，去要求哥哥一定要怎么做，可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哥哥，讓他又感覺到了——失去。這種失去親人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洛汝州好像知道了什么，從昨夜到今日正午，發(fā)生的很多事，應該都讓洛涼庭感覺到了一種東西，這種東西，叫排斥。皇帝李談，許靖，他們的話，讓洛涼庭感覺，自己從來就不是這里的人，他終究只是一個被請來查案的人——一個被請來的外人……
洛汝州知道了這些，可是他張了張嘴，卻還是沒說出什么。在他出生之前，哥哥就已經(jīng)離開家，去了東歧，在哥哥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如今讓他勸洛涼庭什么，他自知，沒這個資格。
“許靖身上，還有很多事可以去挖掘，對于擊垮秦王黨、魯王黨，也有著很重要的作用，所以，陛下暫時不會殺了他。但是，他已經(jīng)被關押在了暗衛(wèi)天牢中，這輩子，是出不來了?！甭迦曛輰嵲跊]什么可說的了。
“嗯，挺好的?！甭鍥鐾サ纳袂橐琅f沒什么變化，這些事，仿佛在一瞬間，與他已經(jīng)毫無關系。
然后，又是久久的沉默不語。
“你什么時候走？”洛汝州還是沒忍住，問出了這個他不愿意提出的問題。
“過一會兒就走。微兒，已經(jīng)去取行李了?！?p> “這么快？”
“不然，我留在這干嘛？”
“陛下，說要給你們辦個慶功宴的——”
“呵，不必了。我不習慣熱鬧的場面?！?p> “那，你們接下來去哪？”
“還不知道。隨便了——”
洛涼庭的話，在洛汝州聽來，好像滿是心酸。一個人，沒有家，才會四處漂泊吧。
很多挽留的話，到了嘴邊，卻又被洛汝州生生咽了下去，他還是沒有資格，說出這些話。許久，才又說了一句。
“哥，一路平安?！?p> “嗯?！甭鍥鐾ヮh首，才終于轉過頭看著弟弟，“你也注意身體。行軍打仗，多有受傷，要多保重。”
“好。”洛汝州也露出笑容，臨近離別，他不想讓哥哥看到自己悲傷的模樣，“那，我就不送了，先回去了，沐吟等我用膳。”
“嗯。”
看到洛涼庭頷首應答，洛汝州便也就轉身離開了。只是在轉身的一瞬間，眼角一滴淚水，悄然滑落。
目視著洛汝州離開后，洛涼庭回過頭，又看向了城中。
萬家燈火很美，卻與他毫無關系。
有些人離開，是為了更好地回來；有些人離開，是因為迫于無奈。
又看了一會兒風景，隨著夜幕的降臨，月亮悄然爬上天空，星星點點，點綴著晚風，和遠行的人。
大掌事拿出自己的手記，寫下了最后一段話。寫完后，合上手記，目光轉向遠方，眼中的堅毅，平添了幾分惆悵。
隨后，他便與龍微飛向那處遠方。
身后，是繁華的不夜城，裝載著許多美好的回憶。走了的人，想起這個故鄉(xiāng)，可能也會有些不舍，可能，也曾幻想過什么……
……
“歷史如塵般滾滾向前，帶走了許多。有遺憾，有感動，有失望。總覺得很多時候，世界欠那個小男孩太多、太多了。我們可憐著世間一切的不幸，卻又經(jīng)常性的、在慘禍面前無能為力?！?p> ——《大陸名人錄：獵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