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州西郡,蕩陰山。
一處荒草叢生人跡罕至的山腳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身穿厚重的黑色棉衣,笨拙的從馬車上扯下一卷兩米來長的草苫子。
或許是這草苫子扎的結(jié)實,又或者是厚重的棉衣妨礙了兩人的動作。
個頭稍矮的男人抱著草苫子一頭剛要發(fā)力,腳下拌蒜踉蹌著倒退兩步,跌坐在一旁的雪地里。
“力哥!”
“噓!”
高個子同伴見他突然倒地,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下意識開口叫著他的名字,卻被何力擺擺手制止。
“我沒事?!焙瘟ζD難的從沒過腳踝的雪洼里站起身,朝手心呵了一口熱氣,再次抱緊草苫子招呼著同伴一前一后朝山洼處走去。
“出門的時候,趙府的老管家再三叮囑,叫咱們動作麻利點別留下什么馬腳,再往里走走,待會兒找個山洞或者樹底下,挖個坑給他埋了?!?p> 這蕩陰山是幾百年前齊、幽兩國交戰(zhàn)的古戰(zhàn)場。坊間傳說,齊國將領(lǐng)曾憑借著此處險峻的山勢設(shè)下埋伏,坑殺了幽國幾萬名甲士。
自此之后,蕩陰山中時不時有獵戶見到無頭游魂的傳聞,久而久之,蕩陰山鬧鬼的事傳的越來越真,這里儼然已經(jīng)成了西郡的一處禁地。
“力哥,你說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老管家真就一個字兒也沒給你提?”
何勇看上去人高馬大,可就算是他,走在白皚皚一片的山谷里,看著四周一顆顆形態(tài)各異,長勢各異的枯樹,以及耳邊抽冷子響起的一兩聲獸鳴,心里仍舊暗自嘀咕起來。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只要銀子不缺咱們的,管他是誰,就是讓咱把州府大人埋了,咱兄弟倆也得照干?!?p> 何勇咧著嘴嘿嘿一笑,從大哥何力的語氣里,他不難聽出這單買賣趙府是給自己兄弟二人開了大價錢的。
想到這里他只覺得渾身舒暢,緊跟著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不少,手里的草苫子似乎也變輕了許多。
“要我說,趕緊找個地兒給他埋了,趁著時間還早,月紅樓的小娘子們還沒休息,咱兄弟今兒也當回大爺闊綽一回,找兩個細皮嫩肉的小娘子快活快活。”
月紅樓是西郡數(shù)得上號的妓館,里面豢養(yǎng)的女子個頂個的嬌嫩白凈,所接待的也都是西郡達官顯貴,畢竟一晚一兩銀子的“花紅”不是誰都掏的起。
“你小子?!?p> 何力一聽月紅樓頓時也來了精神,雙手用力一拖,忽然臉色一沉。
“不對勁兒,這東西不對勁兒?!?p> 何力嘴里不停嘀咕著,慌慌張張的扭頭看向何勇,卻發(fā)現(xiàn)剛剛還站在他身后一口一個小娘子的二弟,現(xiàn)在竟然變得跟一塊呆木頭一樣,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至于兩人一人一頭抱著走了大半個時辰的草苫子,此刻竟然軟趴趴的平鋪在兩人中間,粘稠的血跡自何力腳下擴散開來,把原本白花花的雪地浸染成了殷紅的血色。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何力手腳并用向身后掙扎著挪動,口中還不忘嘀咕道:“何勇,還不快跑,你他娘的站著等死呢!”
約么爬出去兩三米遠,何力見何勇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在他腳下,自草苫子里蔓延開來的血色一點點爬上了何勇的棉衣,再是手腳,最后是他那張滿是褶皺的臉。
“何勇!”
何力焦急的高呼一聲,這一次,對面站著的何勇終于有了回應(yīng)。
“你是,在叫我嗎?”
緩緩抬起腦袋。
何勇的臉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黑紫色,狹長的眼睛里沒有黑色的瞳仁,反而被一種攝人的紅色所替代。
“你,你不是何勇,你到底是誰,何勇呢,你把何勇怎么了......”
絕望的看著眼前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的“何勇”,何力此刻四肢癱軟,幾乎使不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力氣。
“何勇?你是指這具肉身的主人?”
僵硬如僵尸一般行走的“何勇”張了張嘴,干癟的聲音響起,頓時驚起了遠處樹梢上一小群駐足的烏鴉,借著月光,何力看到在“何勇”身后的山石里,似乎插著一把年代久遠,已經(jīng)遍布銹跡的闊刀,刀刃之下依稀可見一塊繡著異獸的紫金色大旗。
“幽州甲士,你是幽國人,不,是幽國甲士的亡魂!”
心念于此,何力再也顧不上詢問何勇的下落,他順手摸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用力朝“何勇”丟去。
石塊夾雜著風聲筆直砸向“何勇”,就在快要擊中他的一瞬間,自“何勇”胸前伸出一只細長的枯槁手臂,輕而易舉的將石塊捏成齏粉。
......
“力哥,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諒我吧!”
同樣的蕩陰山山腰,同樣是一片白雪皚皚的山林深處。
何勇手里握著一截漆黑的枯枝,枯枝的另一頭已經(jīng)深深的刺入何力胸口,兩只紫色的上肢軟趴趴的垂在枯枝兩側(cè),似乎已經(jīng)沒有了生機。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何勇跪倒在何力的尸首旁,怔怔的看著滿是鮮血的雙手發(fā)瘋一樣囈語著,絲毫沒有注意到,本該死去的何力,眼睛由灰色再次變成了白色。
......
“怎么樣,選一個吧?!?p> 遠遠的站在一顆被白雪覆蓋的松樹上,陸一舟皺著眉頭,用嫌棄的眼神撇了一眼肩膀上那坨黑乎乎灰溜溜的東西。
“必須選?”
“必須選?!?p> “必須在他們幾個里選?”
“必須在他們幾個里選?!?p> “不選會怎么樣?”
“不選不會怎么樣。”
呼,那我就放心了。陸一舟神色變得柔和,同時放下了緊握的右拳。
“只不過,你會魂飛魄散而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p> 陸一舟猛地回頭,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肩膀上扭動著身子,似乎看的正起勁兒的黑灰色蘑菇,要不是他前世就對蘑菇這種食材沒有好感,陸一舟恨不得現(xiàn)在就找點柴火來把它丟到鍋里燉湯喝。
賊老天,我五好青年陸一舟究竟是做錯了什么,淪落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