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讀完大一的那個暑假,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大巴車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已是夜晚,從車站出來,纏繞在一座座高樓大廈上五顏六色的燈光和一家家商鋪門前閃爍著的色彩斑斕的字號交錯輝映,大路兩旁的樹上也掛滿了燈管,有節(jié)奏地自上而下地發(fā)光,遠遠看去,像流星雨一樣。這一切,都迷亂著我的眼。對于它,我是陌生的;對于我,它是陌生的。
為了節(jié)省花費我沒有去住賓館,而是拖著行李箱在車站附近找了一個位于地下室的規(guī)模不大的網吧。從狹窄破落的樓梯下去,一股汗臭腥臊的味道和一股泡面散發(fā)出來的調料味猛然鉆進了我的鼻孔,將我肚中的饑餓喚醒。我在前臺刷了身份證開了個通宵,并且買了泡面和火腿腸,在一個角落的電腦前香香地吃了起來。
電腦里放著歌曲,我?guī)蠞衲佌仇み€有一股怪味的耳機聽著聽著便沉沉地睡去。睡夢之中我感覺有人在旁邊翻騰著什么,弄出一陣聲響。我實在太困,再加上疲倦,便懶得醒。但第二天醒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我的行李箱被打開了,被敲爛的密碼鎖在死前依然恪盡它的職責而緊緊掛在邊上,里面被翻得一片狼藉。我的白色帶一點點條紋的內褲斜斜地掛在了旁邊的椅子上,仿佛一面投降的白旗。
我愣了幾秒鐘后趕緊翻找被我藏在最里層的人民幣,它們不知去向。完了,這可是我出來帶的全部的生活費??!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里,連身邊最后那點依靠和安全感都失去。失望和悲痛一齊來嘲笑我,讓我感覺自己的無能和無助。
“網管,這是誰的內褲啊趕緊過來收拾一下!”一個略帶著好奇和慍氣的聲音將我從惝恍悵惘之中拉了出來。我趕緊收拾整理行李箱里被翻出來的東西,如果再失去這些,那真是一無所有。
“哪里有內褲?。俊本W管揉了揉惺忪的雙眼,走了過來。那人指著我說:“都被他撿走了!”那網管露出鄙夷的神情瞅了我一眼,沒說一句話就走了。我的眼睛亮了一下,趕緊拖著行李箱追了過去。
“喂,網管,我看一下你這里的監(jiān)控。”我追到前臺,“我的東西被偷了!”
網管回頭看了一下我,沒好氣地說:“你的內褲不是找到了嗎?”
我說:“我丟的是錢,不是內褲!”
網管說:“我管你丟的是錢還是內褲,我這里沒有監(jiān)控!”
我看了看屋頂上裝著的兩個破舊不堪的攝像頭,沒有閃爍著紅光,就好像一對瞎掉的眼,不由得失落起來。我又想了想,說:“那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昨晚是誰在我旁邊上網來著?”
網管說:“查不到?!?p> 我說:“怎么會查不到呢,不是實名登記了嗎?”
網管打了個哈欠,說:“誰跟你說我這里要實名登記?”
我說:“我昨天來的時候就刷身份證了啊?!?p> 網管說:“那是你自己要刷的,我這里可以不要身份證的。”他又打了一個哈欠,回到前臺趴著睡覺了。
我出來了,看了看藍色的天,一朵歡迎我的云都沒有。現(xiàn)在是早上七點鐘,還不十分熱。車站已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一陣騷動。我想起了來這座城的目的:我是來打工的,不是來旅游的。
打工的前提就是我得先找個地方住下來。我翻了翻口袋,還剩下隨身裝著的一百八十來塊,能住哪里呢?一時之間我又覺得茫然失措,掏出手機來想給爸媽打電話。猶豫了一陣,還是決定了不告訴他們。
2
一番輾轉幾經波折之下我租到了一個茅房。
為什么說我租的是茅房呢?因為它是一個帶有一間幾平方米臥室的衛(wèi)生間。當然你也可以這么說,它是一間帶有衛(wèi)生間的幾平方米臥室。房東的樓房一共四層,很可惜我住在了最底層,繞著樓底的一條狹窄逼仄的小道拐兩道彎。小道的一側都是一家家的租戶,上面一條長長的晾衣繩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衣物,有短袖有裙子有內褲有胸罩還有小孩子的尿布。這些衣物遮擋住僅有的一絲陽光,衣服上未干的水不斷往下滴落,所以這條小道又陰暗又潮濕,還時不時散發(fā)出一種怪味。小道的盡頭孤零零地豎著一道破舊生銹的鐵門,那后面就是我將要住的地方。
鐵門上貼有很多性感裸露的美女照片,寫著一些污穢不堪的文字,讓我不禁想到它以前的主人都干了些什么樣的勾當。打開鐵門,室內彌漫著腐爛腥臭的味道,混合著封閉而久久未散的濕潮霉氣,差點讓我噴出一口老血。
室內一片黑暗。我用手機微弱的屏幕光線找到了電燈的開關。25W的小燈泡閃了幾閃才漸漸發(fā)出微弱的黃光,但是照亮這一塊地方已足夠了。室內只有一個小窗,就在木板床的上方,緊緊閉塞著,不肯放進外面的一絲空氣。
木板床上有一個露出棉絮的破被子和一張破洞百出的床單,床單就像一張窩成一團被丟進垃圾簍的草稿紙,上面緊緊貼著許多的避孕套,還有幾只死蟑螂。
木板床的對面有一張跟床一般高的方凳和一個敞開的沒有柜門的柜子。柜子里面塞滿了垃圾,那些難聞的味道多半是這里發(fā)出來的。我捂著鼻子仔細地看了看,有各種食物的殘渣,印在柜板上黃褐色的水漬,一些被女士遺棄的胸罩內褲,幾盒還沒有打開包裝的避孕套和一個面露微笑呈放蕩姿勢但是漏了氣的充氣娃娃等等——我在找可以放行李箱的地方。
衛(wèi)生間沒有窗戶,只有一個簡易的淋浴花灑,一個骯臟的馬桶,一面破裂的鏡子和一個銹跡斑斑的水龍頭。地上和馬桶上還有幾只死的蟑螂和活的蟑螂,最后我把活蟑螂都拍成了死蟑螂。
屋里太過悶熱,又聞著令人嘔吐的味道,我感到一陣暈眩,急忙跳到床板上費了半天勁打開了那扇小窗。陽光似乎也嫌棄這個屋子而不肯進來,只敷衍性地照進來一絲昏暗微弱的光線,夾帶著外面的燥熱。
3
我用院里不知道誰的掃帚和拖把將屋里仔仔細細收拾了一番。我已大汗淋漓了,急忙沖了個涼水澡,換了衣服。短暫的涼爽讓我清醒地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我得去買牙刷、毛巾、臉盆、洗衣粉等等生活用品??晌抑皇O铝税耸畮讐K,這個月一百塊的房租已經付給房東了。我本想跟房東討價還價,說就你這樣的房子哪里值一百塊?。繘]想到房東一句話就令我深深折服:愛租不租,不租滾蛋!
我鎖了鐵門,拐了兩道彎出了狹窄的小道,經過大院的時候聽見有個中年婦女在大叫:“喂,這是哪個缺德的人往院里扔褲頭啊還有這些避孕套,難聞死了,就不能扔外面啊?多走幾步路能死人是怎著?”很多人頭從門縫里探了出來,有長發(fā)的,有短發(fā)的,還有禿頭的,跟著聽見有人附和:“咦,怎么還有充氣娃娃啊,這是哪家干的好事!真不要臉!”
我打開大門,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4
這一帶屬于離市中心較遠的郊區(qū),也就是以前的農村,我租的是村里的民房。出了村子走了一段路,找到一個簡陋的便利商店,店里的物品上面大多積著厚厚的灰塵,我挑了些最便宜的生活用品,還有一張好像被人睡過的涼席——被子就不需要了。這些一起算完一共花了六十多塊,兜里還有二十塊錢。這意味著我要在最短的時間里找到工作,而且在找到工作之前要省著花錢。
回去的時候我路過一條小吃街,一陣陣撲鼻的香味讓我淪陷,將我原本不打算吃這頓晚飯而省錢的決定拋到了九霄云外。我吃了一碗米線和一籠包子,花了十三塊。
回到屋里將東西都擺放好,又是一身臭汗!屋里悶熱得就好像蒸桑拿,盡管用涼水沖洗了幾遍依然覺得燥熱。這個時候我想要個電風扇,但是看了看兜里僅剩的七塊錢,還是咬了咬牙。一咬牙,又覺得口干舌燥的,咕咚咕咚對著水龍頭喝了幾大口涼水,短暫的沁入心脾后我的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地叫喚,于是晚上吃的東西全部成了腸胃的匆匆過客。等到肚子稍微安靜一些的時候,我想到需要一個熱水壺,可是沒有錢去買。這可怎么辦呢?
我拿著杯子上了三樓去找房東。
5
關于我的房東,我應該說明一下。她是一個五官單獨看還湊合但是搭配在一起就顯得特別丑陋的肥胖婦人,和她老公結婚十余載也不見一兒半女,不知道是她有毛病還是她老公有毛病。你要問她,她肯定會說是她老公有毛病,可能還會叉著腰口吐飛沫地說:“哎呀那個挨千刀的能力太差了,簡直不是個男人!”
關于她老公娶她的原因我覺得還有補充的必要。他大學下來自己創(chuàng)業(yè)失敗,家里又窮到了一條褲衩幾個兄弟輪流穿的地步,于是就想起了大學時一直苦苦追求自己的那個有錢的獨生女——這女孩就是房東。他一咬牙答應做了上門女婿,煎熬了幾年,沒想到竟然將岳父熬嗝屁了,他就順理成章地繼承了她家的財產。他繼承財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給他哥哥和弟弟買了一大包褲衩把他們感動得痛哭流涕。再后來他投資開了一家公司,因為業(yè)務繁忙所以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其實不是因為業(yè)務繁忙,而是在外面有了第二個家。這個我們整棟樓的人都能猜到,可唯獨我的房東猜不到。
6
我敲了敲房東的門。
過了半晌她才將門打開一條縫,問:“干什么的?”
我說:“房東是我啊!”
她說:“你啊,干什么?”
我說:“討杯開水喝?!?p> 她瞪了我一眼罵罵咧咧地說:“廚房有自己去倒!”說完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我從二樓的廚房倒了水回來躺在了木板床上,將小道中被人遺棄的廢舊報紙撿來當做扇子去搖,希望能得到些風??墒巧葋砩热ブ挥性餆岬目諝馀拇蛑业哪?,反而加快了身體產生汗珠的速度。我停下了手,看著那扇小窗,窗外是別家的大樓,擋住了大部分的風光,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長方形的夜空。
勞累了一天,我不知不覺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又迷迷糊糊醒來。不是熱醒,而是被狗吵醒。
吵醒我的罪魁禍首就是房東的愛犬。據(jù)她自己形容,這條狗小巧玲瓏可愛無比。但是在我看來就是一條半人高的狼狗,恕我梼昧,實看不出來可愛何在。此狗生性兇猛好斗,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此狗好色成癮,精力十分旺盛,每到夜晚便要伺機作案,引得村里鄰居怨聲載道。正因為如此,房東不得不將它用鐵鏈鎖在了大門外的倉庫旁邊。也正是因為被限制了自由,阻止了它的生理需求,一到晚上便要狂吠,以此來發(fā)泄心中的不滿和欲望。
我醒了,感覺也跟著醒了。我又熱又餓,汗珠一直順著我的面頰滴在涼席上。我聽到了微弱的嚶嚶的叫聲,是蚊子時不時過來調戲我,親吻我的肌膚,表示它們對我這個新主人的歡迎。但是我討厭它們,回饋給它們的是一個又一個的巴掌,惡狠狠地想要置它們于死地,不一會兒我的腿上、肩膀上、墻上就出現(xiàn)了幾具帶血的尸體。
這下完全睡不著了。我起身將杯子里的水喝完,看了看時間,已快四點鐘,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天就要開始亮了。那條狗狺狺狂吠了一會兒,似乎是累了,或者發(fā)泄完了,消停了下來。
我很餓,可是屋里沒有可以吃的東西,連最后的幾滴水也都被我喝得一干二凈。我出了門,拐出狹窄逼仄的小道來到大院,一抬頭,看到了一輪皎潔的月亮,周圍閃爍著很多的星星。它們就像一張大餅和一些小的點心,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月亮不知道被誰咬掉了一大半,只留下彎彎的一口誘惑著我,讓我的肚子叫得更加厲害了。
我上了樓來到了房東的廚房又倒了一杯水,水是生命之源,我希望它也可以解決生命的饑餓問題。喝完了一杯打了個嗝,肚子卻又連環(huán)地叫了起來,好像對我如此敷衍的態(tài)度十分不滿。偏偏此時廚房里殘存的食物氣味侵略到我的鼻孔,真是雪上加霜!我捏了捏兜里的七塊錢。
“誰啊,干什么的?”一個男人渾厚的聲音忽然在我的背后響起,冷不防嚇了我一跳。
我轉過頭來,看到一個穿著大褲衩露著膀子的胖子。他的肚子是那么大,一堆肥肉被褲衩的松緊帶緊緊勒住,墜墜地往外垂著。他的胸也下垂,濃密的胸毛往外張著,十分難看。
我怕他誤會我是個賊,趕緊晃了晃手中的水杯,笑了笑說:“倒杯水喝?!?p> 他一張肥臉看不出表情,只發(fā)出悶雷一樣的聲音:“你哪的?”
我趕緊解釋:“樓下新來的?!?p> 他朝我走了兩步,臉上和身上的肥肉顫動了幾下,瞅了我一眼,說:“我是這里的大廚,廚房是我的地盤兒,過來要跟我打招呼知道嗎?”
我眼珠轉了轉,想:“難道房東還給自己請了一個大廚?有錢人真是可以為所欲為?!?p> “喂,你聽到沒有?”那胖大廚見我有些囂張,竟然敢無視他。
我忙說:“好,好!”
他沒再理睬我,一搖一晃地將櫥柜打開,淘了米,泡了些紅棗、蓮子、綠豆等,開始給房東準備早粥。他又拿出兩個雞蛋,見我還在,說:“你愣著干什么,倒完水趕緊走!”
7
天已蒙蒙亮。我的胃好像對我失望了,它開始自我麻木,讓我感覺不到餓。但我知道它里面是空的,我還得去往里面塞東西以維持身體的運轉,只有它們工作才能讓我活著。我怕它出了點什么狀況,或者引發(fā)出了點什么狀況,那我可就真沒錢去診治出的這些狀況。
我聞到了樓上發(fā)出的粥的香味,是那胖大廚給房東熬的。我很想去問問那個胖大廚需不需要幫忙,只要給我一碗粥,讓我刷碗掃地倒垃圾做什么都可以。對,就這樣干,碰碰運氣!我出了門,來到大院正要上樓,忽然一個人叫住了我:“來來來小伙子,幫個忙!”
我看過去,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正艱難地趕著一輛三輪車想要從狹窄的大門出去。由于出門的方向沒調整好,車就被卡住了。車上載著冒著騰騰熱氣的蒸籠和袋裝的豆?jié){豆奶等,原來她是趕著出去賣早點。
看到她車上蒸著的包子,我肚子又叫了一聲。我走過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幫她把車子擺正,她趕著車子順利地出去了。她笑吟吟地看著我,說:“小伙子,謝謝??!拿兩個包子!”我大喜過望,心想:“我出了力幫了忙的,就不客氣了!”從蒸籠里拿了兩個包子,對著她笑了笑以示感謝,她也對我笑了笑,面容是那么和藹。我轉身正要走,她叫住了我:“哎哎小伙子!還沒給錢吶,兩個包子一共兩塊錢!”
一聽到還要錢,我忍住了差點破口而出的大罵,臉一下子憋得熱了起來,賭氣地想把包子退了給她。再看看手中的包子,由于太餓,已經被我咬了兩個缺口,露出豆腐粉絲和酸菜豆角的餡兒來,這下是退不成了。我本想說:“阿姨,瞧在我給您推車的份兒上,這兩個包子送給我如何?”但是我看到她一直笑吟吟的臉,頓時將話和著包子餡兒咽了下去。我從兜里掏了兩張一塊的紙幣給了她,她笑吟吟地接過,說:“豆奶豆?jié){要不要?”
我又咬了一口包子,搖了搖頭表示不需要。這個時候,從二樓下來了幾個人都過來買她的包子和豆?jié){。我斜著眼睛瞅了瞅,一個穿襯衫西褲挎著手提包的男人,一個穿著印有幾個字母的T恤和一條黑色短褲的男人,一個頭發(fā)寥寥無幾的眼鏡男和一個打扮時髦穿著格子短裙的姑娘。他們邊吃邊急匆匆地大步流星,好像在和時間賽跑。那姑娘甚至拿完包子還沒給錢邊跨著大步往外走邊對著阿姨說:“阿姨,錢先記上明天一塊兒給,我要來不及了,趕車!”
8
我回到屋中,仔細看了看手中那張五元的紙幣,對著它說:“你到底哪里比我?guī)洷任矣绪攘α耍瑫心敲炊嗳藧勰??”我仿佛聽到它說:“媽的老子要不是投錯了胎,變成一百的愛我的人會更多!”
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我要用最后的五塊錢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活下去,也就意味著我今天就必須要工作,而且要先找一個日結的工作。第一個跑到我腦子里的念頭就是發(fā)傳單。
我出了門,來到街上,想要找一份發(fā)傳單的工作。逛了好幾條街,走了好幾里路,在一家商場門口看到有兩個人在發(fā)傳單。我接過一張,拉住了他的手,問:“哥們兒,你們是在哪找的發(fā)傳單的活兒???”那大哥甩脫了我的手,說:“什么活兒不活兒的,我在給自己的店做活動宣傳呢!”
我懊喪地繼續(xù)往前走,沒走幾步聽到有人在后面叫我。我回過頭,看到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小哥朝我走了過來。他說:“兄弟你要發(fā)傳單嗎?”我點了點頭。他笑著說:“跟我來吧,我這里有傳單要發(fā)?!蔽艺f:“怎么算?”他說:“我這里四十塊一個小時,現(xiàn)金立結,怎么樣?”我算了算,乖乖這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一天可以掙四百塊,一個月就是一萬多塊,干!
我樂呵呵地跟在他后面七拐八拐繞了一會兒路,進了一家高檔的酒店里面。他交給我一沓紙,說:“你把這個發(fā)到所有的房間,沒人的就塞在門縫里,發(fā)完了出來找我?!蔽医舆^一看,上面寫著“足浴按摩,上門服務”,下面有好多性感的美女技師照片。
我上了樓,心想那個小哥也沒監(jiān)督著,干脆把這些傳單扔進垃圾桶里,等一個小時以后再出去找他要錢,這錢真好賺!我竊喜,拿著傳單正要找個地方坐下來,忽然旁邊一個房間門打開了,里面探了個頭出來。他的眼神瞟來瞟去,看到我手里拿的傳單,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住了我,說:“嘿!小伙子,給我一張看看!”我看了他一眼,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帶著眼鏡,文質彬彬。我給了他一張,我能看到他鏡片后面的眼睛里閃著光。
這個男人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他會不會打上面的電話?那些美女技師長得真好看嗎?為了取得更多的樣本來滿足我的好奇心,我決定把手上的傳單發(fā)完,到了晚上他們總會有人去打電話的,相信我!
“你好!”我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一個高中模樣的男孩把門打開了?!白阍“茨α私庖幌拢 蔽倚ξ匕l(fā)給他一張傳單,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快滾!他關門的時候我看到他身后站著一個高中模樣的少女,一張浴巾裹在身上,不知道里面穿沒穿。
發(fā)傳單難免會遇到態(tài)度惡劣的,特別是打擾別人做重要事情的時候。
我又敲開了一個房間,開門的是個三四十歲的女人。她的妝化得很濃,穿得很性感,渾身散發(fā)出一種濃烈的香氣。她看到我發(fā)給她的傳單,笑著說:“怎么都是女技師,有沒有男的?”我搖了搖頭。她將手搭在我的肩上,說:“你怎么樣,會按摩嗎?”我眼睛轉了轉,心里想:“臭女人,還想占我便宜!”臉上笑嘻嘻地說:“會啊,但是我收費很貴。”
“噢?是嗎,進來給我按按?”她挑逗著我。這我可不能忍,張口說:“一次一百!”她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心想:“要價太高了?”
她一把將我拉到了房間里,關上了門往床上一趴,擺出風騷的姿勢叫我過去。我想進都進來了,隨便給她捏捏肩捶捶背就能掙一百塊,一百塊不給的話給五十塊也好啊,何樂而不為呢?
我走了過去,說:“手勁不合適就哼唧一聲。”使勁捏了她的肩一下,想讓她疼得叫出來好給錢讓我早點滾蛋。我想過了,她要是不給錢我就大鬧,捏一下也是錢!誰知道這娘們兒非但不叫,反而讓我更加用力!我心想:“好,看我把你捏得死去活來!”又加大力度捏了幾下,額頭已經隱隱有些汗珠。
正捏之間,她忽然翻轉了過來,我往后退了一步,她斜著眼睛沖著我笑了笑,說:“假什么正經,把老娘伺候舒服了多給你算賬!”我問:“要怎么伺候?”她說:“看過日本片沒?”我忙搖頭說:“什么日本片?我不知道蒼井空、吉澤明步、小澤瑪利亞、波多野結衣、大橋未久是誰,也不知道‘雅蔑蝶’、‘哈雅科’、‘K莫吉’是什么意思!”她邊解衣服邊說:“快點的,別磨嘰!”我一看情況不妙,這臭女人想要霸王硬上弓,急忙轉身撒丫子就跑,一顆心咚咚咚跳得特別厲害。我逃到樓梯間,見她沒有追來,稍稍放下心,想到:“糟糕,錢還沒給!媽的,白給她按了半天!”
我一賭氣把所有的傳單全扔到了旁邊的垃圾桶里,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出去找那小哥要錢。我出了酒店,撥打他給的號碼?!皩Σ黄?,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那孫子原來是個騙子!這下子一分錢沒掙到還白白浪費了半天時間!我心里狠狠地咒罵了他及他的祖宗,才感覺好受了些,反正我也不是老老實實地給他發(fā)傳單,就算扯平了。
9
已經中午了,我看著兜里的五塊錢,還是決定買一個面包充饑。只要活著,就肯定會有辦法的。中午實在太熱,我找到一家大型的商場去蹭了蹭空調。我看著旁邊走過的小朋友在舔冰淇淋,真想上去搶過來一口吃掉,吃完擦擦嘴再說唱一句:“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問號?”然后我就會被他的媽媽狠狠揍一頓。
到了兩三點的時候,空中出現(xiàn)了大朵大朵的烏云,低壓壓地擦著高樓的樓頂過去。空氣中一陣陣風刮過,帶走了彌漫四周的燥熱。眼看著會有一場雷雨,我還在街上想找一份工作。
隨著一聲轟隆,豆大的雨點瞬間就傾瀉了下來,結結實實地打到我的頭頂上。行人匆匆地尋找躲雨的地方,整個城市仿佛安靜了下來,只有雨聲嘩嘩啦啦地響,沖刷著一切。歡快調皮的雨腳跳著華麗的華爾茲,在這片廣闊的場地上盡情嬉鬧。
我在一家肯德基的門前,看到室內靠窗的桌子前坐著幾個人悠閑地玩著手機,沒有抬頭看向外面一眼,好像外面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也確實不關他們屁事。一陣陣炸雞的香味鉆進了我的鼻孔,我的肚子又咕咕叫了幾聲。我干吞了一下口水,不再看向里面,抬頭看了看銀灰色的天空。
天地之間瀟瀟的雨幕里,行人落荒而竄,樹枝招展起舞。有一位女士撐著傘以優(yōu)美的姿儀故作鎮(zhèn)定地慢慢行走,一陣大風把傘面吹得向上翻起,她也驚慌失措地趕緊拉它下來,可惜雨水太大,上身已經濕透,透過白色的T恤露出黑色的胸罩來。還有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的可惡的轎車司機,在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沒有減速,激起一陣水花濺在了她美麗的粉紅色短裙上,顯露出深色的帶著蕾絲邊的三角褲來。我看到她面紅耳赤,臉上帶著怒氣,嘴里嘟囔著什么,可能是謾罵那個司機,又或者是在詛咒這該死的天氣??傊荒茉冁?zhèn)定了,捂著裙子飛快地鉆到了人群之中,從我目不轉睛的視線里消失了。
我將視線移到了暴雨中的一對情侶身上。他們好像在吵架,那姑娘一巴掌呼在了男生的臉上,隔著這么遠我都感覺自己的臉上火辣辣地疼。男生撐著傘一動不動,害怕她被雨淋濕。我聽到旁邊一哥們兒小聲嘀咕著說:“這人真是個慫包,要是我未來女朋友敢對我這樣,我準一腳把她踹在地上,還要狠抽她的屁股!”我看到他面前路過的兩個女生同時藐視了他一眼,好像在說:“傻X,活該單身!”
10
烏云慢慢地移開了,露出湛藍而清明的天空來。陽光也好像被暴雨沖冷靜了些,不再那么毒辣。街上的行人漸漸地多了起來,有男的,有女的,還有看不出來是男是女的。
我并不打算回去,晚飯還沒有著落,回去就意味著晚上要餓肚子。一個人在路邊彳亍著,看著形形色色的人匆匆從我身邊走過,有面無表情的,有低著頭看手機的,還有鬼鬼祟祟蹭在美女背后欲行不軌的。
那鬼鬼祟祟的人是一位二十多歲紋著兩只大花臂的社會小青年,比我大不了幾歲。說實話我很害怕,光是看到他短袖外露出的肌肉就緊張得瑟瑟發(fā)抖,并不打算去管他的閑事,但是他尾隨的那個姑娘實在是太漂亮了,一股英雄救美的大男子氣概驅動著我的雙腿跟了過去。我想過了,要是他敢對那個姑娘怎么樣,我上去給他腦袋一板磚就跑,他肯定反應不過來,也不知道是誰揍了他。再退一步講,要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還可以踢襠,踢完就跑,我就不信他不疼。于是,他尾隨她,我尾隨他。
那姑娘轉到一條小巷,我看到那小青年蠢蠢欲動。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掃視了一周也沒找到板磚或者其他趁手的武器。正在猶豫的時候,那小青年忽然加快了腳步,一把拽住那姑娘的手。我想也沒想,上去朝他的襠部就是一腳。只聽他“啊”的一聲慘叫,雙膝跪地無比痛苦。我這才反應過來,拉著那姑娘的手說:“快跑!”誰知那姑娘一把掙脫了我,二話沒說“啪啪”兩個大嘴巴子朝我呼了過來。我被打得暈頭轉向,一時茫然失措呆在原地,只看到她跑到那小青年的旁邊,無比關切地問:“沒踢壞吧?還能用嗎?”那小青年根本說不出話來,捂著襠部咬牙切齒。那姑娘臉色一黑,朝我吼叫:“你他媽神經病吧?我倆吵架關你屁事???你奶奶的要是把他踢廢了老娘殺了你!”我看到她那兇神惡煞急赤白臉的樣子好像說完這話就要過來給我襠部一腳,急忙哈了哈腰轉身就跑。我聽到那小青年吃力地說:“操你媽,別……別跑!”
我一口氣跑了好遠,生怕他們追上來揍我,要給我來一記斷子絕孫腳。我呼呼喘著粗氣,身上已經全是汗了,嗓子眼里冒出了煙來。我捏了捏兜里僅剩的一塊錢,極其不舍地買了一瓶礦泉水,蹲在地上閉著眼睛咕咚咕咚就往肚子里灌。剛喝到一半,眼前驀地一黑,睜開眼來發(fā)現(xiàn)一個拾破爛的老奶奶拉著一袋破爛正站在我面前,用乞求的眼神盯著我,我想她一定也是口渴沒錢買水,算了,她這么大年紀還要在外撿破爛真是不容易,我還是把水分給她喝吧。我將手中的半瓶水遞給了她,朝她笑了笑,想她肯定會說謝謝我,便準備說不客氣。誰知她接過后將水全部倒在地上,然后把瓶子扔在了地上用腳狠狠地踩,直到把礦泉水瓶踩得扁成一片才拾起來放到身后拉著的袋子里。她就這樣拉著袋子從我面前一拖一拽地走了,看都沒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