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仇敵(下)
在帖木真的警告和監(jiān)視下,總算將木華黎弄進了燕子樓,一路相安無事,沒有再激起任何波瀾,在進入燕子樓后,將木華黎安排在了燕子樓二層,與自己緊鄰的廂房之內,而后,帖木真派忽必來和博兒術二人去房中貼身看管木華黎,這小子現(xiàn)在沉默,難保不會突然情緒爆發(fā),再給自己惹出事端來,所以有武力值較高的忽必來、博兒術二人看管,應能最大程度的限制其自由,讓他無法走出房內,直到高縣令所請的醫(yī)者到來。
話說,高縣令的效率很高,所請的醫(yī)者很快就來到了燕子樓內,為木華黎“診治”了一番,而且就在帖木真的注視之下。
這位看起來枯瘦,約莫五六十歲的醫(yī)者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他在木華黎全程沉默“冷對抗”的情況下,還是給出了木華黎“肌理無病,而氣息郁結,其病在心也”的診斷結果。他一針見血的指出了木華黎的病根是心理問題,而非生理上的病癥,他看出木華黎不愿搭理他,所以便把帖木真當做“家屬”,他告訴帖木真說,他將開出幾味清心活血的藥方,以作輔助調養(yǎng),但重點,還是要讓帖木真他們對木華黎多多開導,以解其心結,方為真正之良藥。
帖木真聽罷,只得面上苦笑著點頭答應了這位老醫(yī)者。不過,血海深仇在前,若此生不能報仇,恐怕木華黎的心結永遠都無法解開了吧。這特么的真是,還沒到中都呢,怎么這木華黎的仇人就提前出現(xiàn)了呢,這真是讓自己猝不及防吶。。。。。
在開好藥方后,帖木真客氣的送走了醫(yī)者,而后,他回到木華黎的廂房內,凝視著木華黎,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你要報仇,可以,但絕不能是今天!我們的使團不會在柔遠縣耽誤太久,待使團離開柔遠縣,再度上路不久后,你在途中可以悄悄離開,屆時我會按原來的說法,說你盜竊財物,私自逃跑了,并從使團人員中將你除名,到時你和使團沒了關系,你再行折返柔遠,報你的仇,總之,蒙古使團不能因為你一人而遭受牽連,明白嗎?”
木華黎看著帖木真,少年沉默的點了點頭,帖木真為他做的已經(jīng)足夠多了,若沒有帖木真,恐怕他現(xiàn)在還在凈州的鐵血忘憂閣內與人搏命廝殺呢,又怎能如此快的見到仇人的面呢?所以,他恩仇必報的個性,容不得他此時就做出背叛帖木真的事來。反正他現(xiàn)在已然知曉紇石烈鶻眼就在柔遠縣了,他可以隨時找這個仇人報仇,而不必急于一時。
“在長生天的神眼注視下,木華黎,記住你所答應的?!碧菊婵粗救A黎,沉聲道。
而在帖木真說完這話后片刻,廂房外傳來敲門聲,卻是豁兒赤的聲音,帖木真讓他入內后,豁兒赤快速掃了一眼房內的情況,這次他沒有做出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而是看著帖木真緩緩道:“首領,高縣令遣人來請,說是傍晚將至,他將在縣衙偏廳設宴,款待使團眾人,相邀我們前往赴宴?!?p> 帖木真點了點頭,隨后看向一側的忽必來與博兒術吩咐道:“忽必來、博兒術,你們就不必隨我赴宴了,就在此給我看住了木華黎,若他從這間房內跑了,我必會對你二人降下重罰!”
“遵首領之命!”忽必來以手撫胸,鄭重的承諾道。
“大哥你盡管去好了,只要有我在,木華黎這小子哪里都別想跑!”博兒術一拍胸膛,大聲回道。
“......”木華黎則眼角微動,他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掃了博兒術一眼,呵,這個蠢材,誰給了你自信?若不是忽必來在此,我若真想出去,就單憑你一人,你確定攔得住我?
“好,豁兒赤,你去叫上合赤溫?脫呼剌溫、阿兒孩?合撒兒兩人,連同你在內,隨我一起去縣衙赴宴!”帖木真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木華黎,而后點了點頭,往房外大步而出了。
在出了這個暫時“監(jiān)禁”木華黎的廂房后,很快,豁兒赤便喊來了合赤溫?脫呼剌溫與阿兒孩?合撒兒,于是帖木真帶著這三人,就往一樓走去,而在一樓大堂內,桑昆、拜不花、阿剌兀思等克烈、乃蠻、汪古部的赴宴之人已在那里聚集了。
當帖木真下來后,與他們簡單的打了個招呼,而后,眾人便想要一起抬步出燕子樓大堂,但還未出大堂時,卻又有一伙人迎面朝著帖木真他們而來。這些人約莫有三十余個,他們個個都是髡發(fā)、普遍尖臉、眼睛狹長,左耳戴有耳環(huán),著左衽皮袍,腰掛彎刀,看起來亦是一副游牧人打扮。
這一伙人與帖木真他們迎面相遇,在相距數(shù)步時,雙方都暫時停住了腳步。
“是塔塔兒人。”豁兒赤瞇眼打量對方,繼而在帖木真身側輕聲道。
塔塔兒人,一個占據(jù)漠北東部闊連湖(今呼倫湖)、捕魚兒湖(今貝爾湖)一帶豐美草原的強悍部族,他們人數(shù)眾多,號稱六大支,分別為禿禿黑里兀惕塔塔兒、阿勒赤塔塔兒、察罕塔塔兒、奎因塔塔兒、帖烈惕塔塔兒、不魯恢塔塔兒。
其中,禿禿黑里兀惕塔塔兒勢力最強,也最為尊貴。禿禿黑里兀惕,漢意為“都督之民”,因為他們的先祖早在唐朝時,首領即被唐廷加封為都督,所以,他們繼承并延續(xù)了這個尊號,并以此號令其余的塔塔兒人(當時還稱室韋、韃靼),這個尊號也自然被世代作為他們自己的部落名稱了,直至金朝,他們都是整個六大支塔塔兒部落聯(lián)盟的核心,其首領亦是歷來都擔任著全體塔塔兒人的大首領。
塔塔兒部六大支合計擁有精兵四萬有余,加之這些塔塔兒人狡詐、精明,歷來最先投靠強大的統(tǒng)治者,于是,從遼朝至金朝,他們都在漠北草原上被當做契丹人、女真人的獵狗圈養(yǎng)著,他們先后得到了遼朝、金朝帝王的扶持,得到了中原的物資喂養(yǎng),以此來威脅著漠北其余的部族。
而蒙古人與塔塔兒人可謂世仇,雙方積怨甚深,從帖木真的便宜曾祖父合不勒汗,再到俺巴孩汗、忽圖剌汗,直至便宜老爹也速該被塔塔兒人毒死,數(shù)代皆有血仇,兩部之間連年戰(zhàn)爭,互有勝負,但塔塔兒人因為有了金人在背后暗中支持,這就導致蒙古人始終無法徹底戰(zhàn)勝并消滅這個盤踞在東部草原上的生死大敵,幾代蒙古可汗也盡皆含恨而死。
想不到,今日,在這柔遠縣城內,帖木真竟與這些所謂的“仇敵”迎面相遇了。而且偏偏在此時,因為是在金人的地界上,無論是帖木真還是塔塔兒人,雙方都不敢輕舉妄動、大打出手。
于是,帖木真這邊與一眾塔塔兒人沉默的對視了起來,誰也沒有抬步走的意思。
“諸位是要去赴宴么?可先隨我縣的公使前往縣衙即可?!毖劭磧蛇叡M皆停步僵持,一個引著一眾塔塔兒人前來的,身著官袍的男子,遂率先看著對面的帖木真他們開了口。
帖木真看著這名官袍男子,他認得,就是不久前站在高縣令后的一個縣衙官員,好像是這柔遠縣的主薄。
見帖木真的目光投來,這位主薄以手示意身后的塔塔兒人,并鄭重道:“我身后乃阻珝部(即塔塔兒)使團,他們亦為此次往赴中都朝貢、參與大祭的我朝屬部之一,望諸位知之!”
隨后,他又轉頭,對身后為首的一名瘦高塔塔兒人開口,介紹帖木真等人道:“此為萌骨(蒙古)、北阻卜(克烈)、粘拔恩(乃蠻)、汪古諸部之使,望你等和睦相處,切勿生事!”
那名瘦高的塔塔兒人一一掃過帖木真、桑昆、拜不花諸人,繼而瞇眼笑著點頭道:“主薄寬心,同在漠北草原,我們之間都是老熟人了呢。”。
“好,阻珝部廂房已備,你等且隨我來?!痹谂c一名匆匆趕來的燕子樓掌柜交涉一番后,這位主薄便再度開口,吩咐這名掌柜帶路,說著就要引著這伙兒塔塔兒人,從帖木真他們的身側走過。
帖木真他們仍舊沒有動,雖然他身后的合赤溫?脫呼剌溫、阿兒孩?合撒兒兩人都已捏緊了刀鞘,他們用眼睛靜靜的注視著帖木真,仿佛只要帖木真一聲令下,他們就會立刻拔刀與這伙兒塔塔兒人動手。但最終,帖木真沒有下令開打。
當那名為首的,約莫二十歲出頭,看起來頗有幾分邪魅的瘦高塔塔兒人走過帖木真身側時,他的腳步微微一頓,在帖木真耳邊輕聲道:“帖木真,十三年了呢,我還記得當年,你的父親也速該,是怎么被我的安答札鄰不合所遞上的毒酒給毒死的,因為,也速該喝下的那碗毒酒,就是我倒?jié)M拿給札鄰不合的啊,我親眼看到札鄰不合將毒酒遞給了你的阿爸,又親眼看到了你的阿爸高興的把它喝了下去?!?p> “塔塔兒人,你叫什么?”帖木真的目光微斜,望向這名在他面前無比囂張的家伙。瑪?shù)?,雖然是便宜老爹他們的仇吧,但眼前這個家伙說話就讓他很不爽吶,真想在他的嘴上砸上幾拳!
“納兀兒,禿禿黑里兀惕塔塔兒部首領——蔑兀真笑里徒的義子、札鄰不合的安答?!笔莞叩那嗄暌琅f笑著回道,他的聲音不大,臉上的表情卻頗有幾分痞氣。
“好,我記住你了?!碧菊娴?。
“我的榮幸。”納兀兒點了點頭,嘴角微咧。
“你二人在說些什么?阻珝部使者且快快隨我來!安頓好你們的住處,就該也帶你們去縣衙赴宴了?!弊咴谇懊妫煲系侥咎萏幍娜徇h縣主薄,回過頭來催促納兀兒道。
“我和蒙古的帖木真有舊,我們已經(jīng)愉快而簡短的敘完了,這就來?!奔{兀兒轉頭向著主薄答應了一聲,隨即再度看著帖木真邪性一笑后,便徑自大步往樓梯處走去。
納兀兒,一個留著“地中?!卑l(fā)型的塔塔兒痞子,竟敢在我面前如此囂張么!等出了柔遠縣,遲早找機會好好收拾這小子一頓!帖木真微微挑眉,心中先記下了一筆。
此時,桑昆看著已上了二樓的塔塔兒人,他略帶嘲諷的開口道:“塔塔兒人不愧是金人最忠誠的走狗吶,瞧瞧,連帶他們到客棧的人,都是金人的官員,而不是像帶我們來時的一般衙役,比不了,比不了喲?!?p> “我們走吧?!碧菊鎿u了搖頭,對此未作回應,畢竟此時,無論是蒙古、克烈、乃蠻還是汪古,不同樣也是乖乖的來向金廷朝貢了么,心里可以不服,但在金人的強大勢力面前,表面上,自己等人也不得不暫時作一把金朝的“屬部順民”了,而這與塔塔兒人相比,又有什么大的區(qū)別呢?不過是半斤八兩罷了,所以,又有什么可嘲諷對方的呢?
于是,在與塔塔兒人迎面相遇后,第一次,蒙古人沒有與其動手,而是不得不暫收彎刀,選擇往縣衙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