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攻守(上)
三日后的清晨,怯綠連河上游,答闌版朱思之野,天空烏云匯聚,晴空不在。
札木合的大軍如奔流般閃擊而來,比帖木真預想中的還要快出許多。
聯(lián)軍的大中軍處,探馬向札木合做了匯報:“那些我們前日里遇到的娃娃兵探馬,果然是乞牙惕人的僅存的部分留守軍隊之一了,大首領(lǐng),您的決斷英明無比,我們追擊他們至此,當先便看到了列陣于這片沼澤地前的部分兵馬,這些人看旗幟的模樣,最多只有三千人上下,而且竟然不是人人騎馬,只有凸出在最前的三四百騎有馬,其余的人,都只是拿著刀矛等兵械站著等著我們來打呢?這足以證明,乞牙惕人就算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大軍,但他們的留守兵力空虛,連戰(zhàn)馬都湊不齊啦,我們沖吧,沖上去,殺光他們,活捉帖木真的妻兒老?。 ?p> 哼,果然如我所料,帖木真大軍尚未回轉(zhuǎn),這些引誘自己來自此的乞牙惕部娃娃兵探馬,就是想把自己的大軍引到這處沼澤地來?而后妄圖憑借地形優(yōu)勢來遲滯他向帖木真在撒阿里之野的老營進軍,甚至是為其余老營撤退的部眾爭取時間?負隅頑抗,以為僅憑這些連馬都湊不全的留守兵力,就能阻止自己去生擒帖木真的家???想要拖延時間?
做夢!既然你們敢擋在我們面前,我就滿足你們,區(qū)區(qū)兩千戰(zhàn)馬都湊不全的步戰(zhàn)軍士,是絕無法擋住我大軍的!
想到此,札木合抽出了彎刀,大聲向著左右喝令道:“傳我軍令,以亦乞剌思、兀魯兀惕、朵兒邊、塔塔兒四部五千輕騎為先鋒,從左、中、右三路,輪番沖擊擋在前方的敵軍,誓要沖過敵人的步陣,為大軍向西進軍掃清阻礙?!?p> 隨著札木合的軍令,大中軍處號角聲迭起,大纛揮舞,傳令騎四散傳令,一陣過后,亦乞剌思、兀魯兀惕、合塔斤、撒勒只兀惕四部騎兵當先前出,在寬闊的答闌版朱思之野東部邊緣排開陣勢,緩緩加速,朝著西面的沼澤地近前列陣的乞牙惕部兵馬瘋狂的沖殺了過來。
“隨我前出,先攢射一輪,而后撤退,一定要將敵人徹底引到壕溝前來?!彼俨慌_握緊弓身,大聲向著自家麾下這三百余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喝令道。
他此前完成了誘敵的任務(wù),通過沿怯綠連河北岸向東探查,成功的在一日后尋到了札木合往西而進的大軍,通過不斷襲擾,查探,大膽的故意露出身形給敵人看到,示敵以弱,并在捉對廝殺中己方戰(zhàn)死了幾個探馬后,以此,成功的將札木合的大軍引誘到了這處沼澤地前,現(xiàn)在他的身后,列有步陣,一字排開,舉著長矛的乞牙惕軍士已然擋住了身后那布滿尖樁的深深壕溝,以保證無法被敵人看到,而自己現(xiàn)在所要做的,就是將札木合的軍隊徹底引誘過來,讓敵人的馬速加快,再加快,直到在慣性之下徹底無法停止下來,而后,列陣于壕溝前的步戰(zhàn)軍士猛然后撤,露出壕溝陷阱,就能給猝不及防的札木合大軍以埋伏,使其遭受沉重打擊!
說著,速不臺領(lǐng)著自己的這三百余騎,再度往東沖了出去。
沖殺!沖殺!殺光乞牙惕人!札木合派出的先鋒五千騎中,當屬塔塔兒、朵兒邊兩部最為賣力,兩部與帖木真及其先祖皆有血仇,所以他們的兵馬最為亢奮,沖殺最快,甚至隱隱以各自脫離了騎兵大陣,隊形變得散亂了起來,加之前方的速不臺他們表現(xiàn)出的“軟弱”,這些騎馬的乞牙惕人,竟然只敢放上幾箭,也沒什么準頭,箭術(shù)太差,便反向劃出一道弧形,逃也似的往回狂奔了。
這還有什么好說的?帖木真的北征大軍定是未能趕回,瞧瞧,留在老營的都是些什么貨色?盡皆是些老弱之輩,竟然連半大的孩子都提著馬刀前來拼命了啊,嗯,這些孩子畢竟是廝殺經(jīng)驗不夠豐富,竟然嚇得只敢放上幾箭,就往回撤退了。
在探馬向札木合再度匯報了這種情況后,札木合更為志得意滿,加之塔兒忽臺、安忽合出等一眾附庸興奮異常,大力慫恿他趁此機會,全軍壓上,以三萬大軍,排山倒海般的沖殺過去,不必再耽誤時間,這些守在沼澤地前的乞牙惕步戰(zhàn)軍士肯定會被先鋒五千騎一擊而潰的,因此,己方不必再等待先鋒兵馬的戰(zhàn)果了,還是盡快全軍出動,沖過這片沼澤地,去撒阿里之野擒殺帖木真的家小為上。
于是,札木合不再猶豫,旋即下令全軍提速,直直的往沼澤地前沖了過來。
而就在札木合全軍皆動之時,他的先鋒亦乞剌思、兀魯兀惕、合塔斤、撒勒只兀惕四部五千騎,也已盡皆被速不臺引誘至了壕溝前,距離隱匿在后的壕溝只有百步之遙了。
“不要動,不要動?!蹦救A黎指揮著一眾擋在壕溝前的乞牙惕部步兵大陣,此時,他就在大陣的最前面,他的左右前后,三千余乞牙惕部軍士,人人手握長矛,看著排山倒海般向自己這邊沖來的札木合騎兵大軍,乞牙惕軍士們開始流下了冷汗,強自咽著唾沫,握著長矛的手心中亦是沁出了汗水。而木華黎目光緊緊盯著奔涌而來的敵方騎兵,開口向著左右大聲喝令警告。
任憑對方的騎射箭雨打來,片刻間便有數(shù)百個手握長矛的軍士倒了下去,但其余人仍舊在軍令面前,巋然不動,哪怕他們內(nèi)心中是有所害怕的,但他們最終沒有動,沒有提前后撤動搖!這得益于他們跟隨帖木真后,數(shù)場大戰(zhàn)造就的戰(zhàn)場冷靜心理,他們,雖是步戰(zhàn),卻仍舊是悍兵!
“弓箭!”者勒蔑亦是在壕溝之前,不過他是在指揮著排陣木華黎的長矛手之后的弓箭手,在估算著敵人騎兵進入百步之內(nèi)時,隨著者勒蔑一聲令下,弓箭手開始朝著敵方騎兵,拋射出了一輪箭雨。
箭如雨下,轉(zhuǎn)瞬間便有上百個札木合先鋒騎兵被中箭落馬,但這種箭雨,卻無法擋住就要沖到近前的源源不斷的敵之大軍。
隨著速不臺的人馬奔馳而回,緊跟著他的敵人先鋒兵馬,距壕溝已僅剩五十步罷了。
“就是現(xiàn)在,吹號,全軍后撤,撤到壕溝后面去!”木華黎大聲怒吼,向著列陣于壕溝之前的三千乞牙惕步戰(zhàn)軍士,發(fā)出了轉(zhuǎn)向壕溝之后的命令。
敵人的騎兵已然直直的沖過來了,五十步內(nèi),敵人的騎兵如此多,是無法來得及掉頭的,他們必會因為慣性,連人帶馬,沖入布滿尖銳木樁的壕溝之內(nèi)!
隨著木華黎的軍令,一字排開,分做三排擋在壕溝前的乞牙惕部軍士相繼前隊便后隊,后隊變前隊,收起長矛豎直,便不再管身后沖殺而來的敵方騎兵,而是全部迅速轉(zhuǎn)身,陸續(xù)縱身一躍,從壕溝上跳躍而過,徹底轉(zhuǎn)移到了壕溝后側(cè),而后,他們再度迅速列陣壕溝之后,把長矛重新架了起來,矛頭直指自東面而來的敵人。
“哈哈,乞牙惕人在干什么?他們要逃跑了嗎?咦?而后他的臉色為什么他們都要跳躍?”沖在前面的一名塔塔兒百人長一邊縱馬狂追,一邊看著前方的景象,大笑道。待他看到乞牙惕人跳躍后,露出的那道深深的溝壑時,他大驚失色,瘋狂的大吼道:“不,前方那是那是什么,怎會有如此深的溝壑?我們的戰(zhàn)馬要遭殃了,不,不要!”
但任憑他如何呼喊,札木合的前鋒部隊已然全軍提速,無法在如此短暫的距離間停下來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無數(shù)的騎兵往那壕溝中沖去。
札木合的騎兵如一股黑色鐵流,前一刻還氣勢洶洶,后一刻,便遇到了致命的阻滯,壕溝向一個黑洞,不斷吸收著鐵流。
在最前排的騎兵到壕溝前時,根本就無法停下來片刻,轉(zhuǎn)瞬間便有數(shù)百聯(lián)軍騎兵連人帶馬的沖入到了壕溝之內(nèi),尖銳的木樁直戳入人和戰(zhàn)馬的身體里,頓時激起一片凄厲的慘叫聲,鮮血開始四濺,有的人眼睛被戳瞎,有的人的大腿被尖樁穿透,想要努力拔出,卻又被后繼撞入壕溝的騎兵給徹底壓死,有的人幸運的沒有被尖樁插入,當他好不容易想要爬出壕溝時,卻又被壕溝上直直插下的長矛給刺穿了胸膛。
慘烈的戰(zhàn)事開始了,壕溝內(nèi)外,無數(shù)的札木合所部騎兵,前赴后繼的撞入了壕溝之內(nèi),慣性之下,馬匹根本無法反應過來,即便有部分人馬縱身跨過了壕溝,但等待他們的,是列成嚴密陣列,手持數(shù)千長矛,無情戳刺他們的乞牙惕部長矛手。
在遍野黑泥,泥濘不堪的答闌版朱思之野上,帖木真的軍隊和札木合的軍隊展開了殊死的搏殺。
戰(zhàn)馬的速度因為壕溝的阻滯,被大大減緩,即便跨過了壕溝,還有頗為泥濘的沼澤地作為遲滯,且有長矛手依憑壕溝,在溝后構(gòu)筑密集的長矛大陣,騎兵的優(yōu)勢在如此三層遲滯下,徹底無法發(fā)揮出來了。
卑鄙的帖木真!竟然敢于在草原上挖坑,這是違背游牧傳統(tǒng)的,從來就沒有哪個部族首領(lǐng)這樣干過!
札木合在大中軍處行進,他知道前鋒的五千騎是攔不住了,只能撞入壕溝之中,但中軍和后軍才剛剛提速,尚有補救的可能。
“吹牛角號,令中軍、后軍放慢速度,分出三千人下馬,推著我后軍中的勒勒車、氈帳以及所有能用的木料,往壕溝中給我填平,當然,還有我方軍士死了的尸體,也給我抬到那溝壑中去,哪怕冒著敵方箭雨,也要給我填平出幾處過馬的通路來!”
由于沼澤地在前,左右翼繞道包抄的戰(zhàn)術(shù)無法實現(xiàn),他只能令軍士填平壕溝的幾處地方,使他的大軍能夠迅速跨越過去,以求迅速打破帖木真軍隊的第一道防御陣線。
“果然不愧是札木合麾下的強軍,兀魯兀惕人和忙忽惕人都不要命了嗎?木華黎,是時候了,敵軍不要命的填著壕溝,我們是時候后撤,去與可汗的十二個千戶匯合了。”者勒蔑一矛貫穿了一名剛剛越過壕溝的兀魯兀惕部騎兵的戰(zhàn)馬,隨之迅猛的左手出刀,將撲過來的落馬騎士劈成了兩段。他看著眼前敵人拼命填壕的舉動,吐出一口帶著泥渣的唾沫,向著一側(cè)不遠的木華黎喊道。
“撤吧,敵人的兵馬遠勝于我,這里守不住了,壕溝遲滯已然完成了他的使命,是時候撤了!”木華黎長槊在手,在橫掃了三名忙忽惕騎兵后,冷聲應道。
于是,在木華黎、者勒蔑率領(lǐng)下,在丟下了六七百具己方軍士的殘尸后,剩余的兩千多乞牙惕軍士,踏著泥水,開始朝西后撤。
而壕溝內(nèi)外,此時殘尸斷臂無數(shù),至少有兩千札木合先鋒兵馬凄慘的戰(zhàn)死在了這里,大量的血水,深深地滲透進了黑泥里,仿佛形成了一種可怖的黑紅色土壤。
“帖木真軍力不如我軍,優(yōu)勢在我,追擊,追上去,殺光他們!”札木合看到壕溝處的一片狼藉,雙目徹底赤紅,他的心中怒不可遏,首戰(zhàn)即損戰(zhàn)兵過兩千,而且時間還如此短暫,這是對他的極大侮辱,他絕不會放過帖木真的,此時,他也從抵抗軍隊的數(shù)量和作戰(zhàn)能力上,判斷出了,抵擋他的恐怕不是所謂的帖木真留守兵馬,而是帖木真的主力兵馬回來了,但那又如何,戰(zhàn)事已然進行到了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進則退,現(xiàn)在就退,是他萬萬無法接受的!
于是,札木合率大軍,一路向西,在斷續(xù)相連的沼澤地中,追擊撤退的木華黎、者勒蔑二人所率殘兵。
不久之后,正午放過,札木合即追到了七十沼澤地的中部地帶,在這里,他看到了帖木真軍分十三翼,列陣十三個嚴整的圓陣,外設(shè)勒勒車、木盾為障礙,內(nèi)有可惡的長矛手密密麻麻,矛頭環(huán)形向外,其后則有弓箭手拉滿弓弦而立。
如此之下,沼澤地中騎兵不易馳突,無法發(fā)揮襲擾、沖擊的機動性,因此,札木合的騎兵大軍速度大為減緩、遲滯,繼而不少人開始被逼下馬,和帖木真的十三個圓陣展開慘烈的搏殺。
箭矢橫飛,彎刀對撞,帖木真大纛揮舞,十三個圓陣不斷抵抗著想要沖殺進來的札木合所部軍士。
烏云翻滾,殺聲震天,哀嚎遍地,不斷的有乞牙惕部長矛手被敵人的箭矢射中,不斷的有札木合部軍士被長矛貫穿胸膛。
雙方都在臟污不堪的沼澤地中,爆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慘烈廝殺,沒有人在乎身上沾染的污泥,也沒有在乎揮刀的動作是否完美,一切都是為了殺死對方,為了讓自己活著,哪怕是咬耳朵、戳眼睛、撕扯辮發(fā),當雙方兵器都落地時,肉搏就是如此慘烈而不講武德。
“大哥!是時候該撤往哲列涅峽谷啦?!焙先鰞涸俣纫坏睹团沉蚜艘幻麤_入己方圓陣的敵人脖頸,而后他身軀翻轉(zhuǎn)三下,接連躲過三支流矢,沖到了帖木真面前大聲道。
因為此刻,烏云翻滾的天空中,終于,暴雨如注而下,廝殺的視線開始逐漸受到了遮擋。
而此時,滿臉污泥的帖木真,亦是剛剛以一記飛矛,深深地釘死了一名縱馬跨入圓陣,沖向自己的敵方騎兵。
“噗啊!”帖木真抹了一把臉上沾染的血水和污泥,吐出一口泥水,仰頭望了望天空,大聲道:“吹號,大聲吹號,讓所有還成建制的千戶,都跟著我的黑色大纛,往西撤,往西撤,撤到哲列涅峽谷去,拼死也要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