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出發(fā)

　　周侯燦很是疑惑船家是怎么在這種天氣之下還能找到停船的位置的。

　　船在不久前就停在了岸邊，但得益于這惡劣的天氣，周侯燦三人此時依然在船上烤火，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船家已經(jīng)下船去聯(lián)系別家的船了，周侯燦又檢查了一遍自己帶的東西，方才安心地坐著跟劉瓚聊天。

　　“劉老爺，船我已是尋到了，要價五百文?！贝覐陌哆吷洗蔚眯〈笥覔u了一下。

　　“多謝老丈了，”劉瓚示意周侯燦做好準(zhǔn)備，“我們等雨停了就下船，船費(fèi)一會兒結(jié)。”

　　“不用了，不用了！”船家連連聲明，“就大通橋到通州這一段路，老爺之前也照顧過我的生意，這順道的事兒怎么還能讓老爺破費(fèi)？”

　　“那怎么行？我身為朝廷命官，這樣豈不是會被人說仗勢欺人？”

　　“劉老爺，這可使不得，”船家極力拒絕，“這可使不得?。　?p>　　“雨停了，”周侯燦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老丈，不知那船家在何處？可否領(lǐng)我們過去？”

　　船家連連答應(yīng)：“可以的，可以的?！?p>　　沒一會兒，周侯燦四人就忍著一地泥濘背著行李走到了碼頭的另一處。把周侯燦幾人介紹給那艘船后，這個船家就先一步離開了。

　　周侯燦先一步上了這艘船，劉瓚和虎子緊跟其后。這艘船艙內(nèi)空間要比上一艘船大一些，這倒是讓周侯燦舒適了不少。

　　“二位老爺，船上還有一批貨物未到，怕是要勞駕二位稍后了?！边@船家進(jìn)來，對著周侯燦和劉瓚賠笑道。

　　“不妨事，你自做你的事，”劉瓚接上他的話，“船費(fèi)是五百文吧？”

　　“這……”這船家被這一問，倒是有些不敢回話了，“老爺啊，這五百文，可不能再低了！”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周侯燦看船家理解錯了，忙向他解釋，“我們就是問問你是不是真的是這個價格?！?p>　　見劉瓚也點(diǎn)頭，這船家才放平心態(tài)：“就是這個，但船上不光會拉些貨物，可能還會有一些客人，不知兩位老爺愿不愿意屈尊？”

　　“這自然沒問題，只要你保證在三十日內(nèi)到南京就行?！眲懘鸬馈?p>　　這船家拍著胸脯答應(yīng)后，方才出去做別的事了。

　　見船艙中就剩他們幾個了，周侯燦便好奇道：“劉老哥，你為啥要問這么一下？”

　　“周老弟，”劉瓚往后靠了靠，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

　　“愿聞其詳？”

　　“你不常走遠(yuǎn)路，但我可以告訴你，正常情況下三個人在三十天內(nèi)到南京絕對不止這么便宜，”劉瓚這時從包袱里掏出一個蒸熟的饃，“運(yùn)河上船舶眾多，船行也是要走走停停的，一般民間船舶是沒有那么快的?！?p>　　“所以他只收五百文還虧了？”周侯燦問道。

　　他對這個時候的銀價沒有什么特別清楚的概念，只知道一兩銀子對普通人家來說就是一筆巨款。因?yàn)樗伴L期在家讀書，不喜交際也不操柴米，自是不知道這一兩銀子具體的價值。

　　周侯燦不僅罵上了之前的這個他，還連帶著把之前的自己罵了一通。他現(xiàn)在非常后悔為什么自己當(dāng)年讀史的時候沒有好好研究數(shù)據(jù)，甚至還要有意略過經(jīng)濟(jì)史研究。

　　這就導(dǎo)致了劉瓚在聽到周侯燦的話后，臉上漏出了一瞬不可思議的表情，但被他很好的壓下去了。

　　“周老弟，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劉瓚咬了一口饃，嚼了幾下，“我們?nèi)齻€人，坐將近一個月，在船上吃，在船上住，還要過運(yùn)河上的各種關(guān)卡，只給五百文，他不虧誰虧？所以我剛一上船就要問他是不是真的只收五百文。”

　　“是這樣啊，”周侯燦點(diǎn)點(diǎn)頭，也開始在包里翻找食物，“但是這船家不是還要往船上裝貨嗎？運(yùn)貨不賺錢嗎？”

　　“賺是賺，但是周老弟，你要知道這運(yùn)河上基本上所有的船都是一個價，船這么多，有時候一艘船可能要等上個三五天才能裝滿開航，”劉瓚這時灌了一口水，“現(xiàn)在我們?nèi)齻€人一上來，就占了他本來要裝貨的地兒，他肯定是要虧一些的。”

　　“哦，原來這運(yùn)河上的門道還不少，”周侯燦找到了幾張蒸餅，分給虎子一張，自己咬了一口，“劉老哥懂得可真多?！?p>　　“哪里哪里，”劉瓚謙虛地擺擺手，“老哥我也只是懂一些皮毛罷了，我之前走公務(wù)的時候一般都是走驛路，對這些事了解也不深?！?p>　　“劉老哥，那要是我們不是朝廷命官呢？還會不會這么便宜了？”周侯燦問出了一個他已經(jīng)知道答案的問題。

　　“當(dāng)然不會了，除非是這船家的親戚了，”劉瓚這時已經(jīng)快吃掉一整個饃了，“說實(shí)話，像我們這樣的朝廷命官，也只能借著百姓分不太清楚占占這上面的便宜了。”

　　“這又是怎樣講？”周侯燦很是疑惑，因?yàn)樵谒挠∠笾校h丞所能得到的實(shí)惠絕對不算少，于是他壓低聲音，“桐鄉(xiāng)不是富庶之地嗎？”

　　“不是，我說的不是這個方面，”劉瓚吃完饃，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去，“我們這種非京官在外面，人家其他地方的守城官吏根本都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也只有在當(dāng)?shù)夭琶銖?qiáng)算一號人物。而且我們還不是主官，就更沒有什么話事權(quán)了?！?p>　　周侯燦沉默了一瞬?？刹皇锹铮粋€縣衙里，說一不二的只有知縣一個人，怎么可能輪得到佐貳官呢？

　　何況周侯燦連第一佐貳官都算不上，因?yàn)橹鞑疽呀?jīng)淪落成縣衙的三號人物了。

　　“劉老哥，看開點(diǎn)，你好歹是個縣丞不是？我只是個小小主簿，豈不是比你更慘？”

　　“我們都大差不差，就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了，”劉瓚喝了口水，“我也沒比你好到哪兒去?！?p>　　“不過像我們這樣還是有好處的?！眲戇@話又讓周侯燦好奇起來。

　　周侯燦現(xiàn)在對劉瓚的好感倍增，他恨不得把他想問的問題都向劉瓚問出來。

　　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啥好處？”周侯燦又掏出一張蒸餅給劉瓚，后者在一番推讓后還是接過吃了起來。

　　有句話叫“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劉瓚在吃了周侯燦給的蒸餅后明顯放得更開了。

　　“別的不說，就說剛當(dāng)上的京官，你知道他們一年要花多少兩銀子嗎？”還沒待周侯燦回答，劉瓚又說道：“周老弟，你這蒸餅可以啊。”

　　“這是家慈蒸的餅，”周侯燦回答完劉瓚的這個問題，又開始猜測起來，“難不成有一二百兩？”

　　“少了，”劉瓚笑笑，“有的人一年可能要花三百多兩銀子，不過這全看個人交際了。有的清流官可能花的少一點(diǎn)，但知事官就不一定了。”

　　“這銀子都是怎么花出去的？”周侯燦驚訝地問道。

　　“怎么花出去的？”劉瓚哼了一聲，“當(dāng)然是拜見這個、拜見那個；給這個送送禮，給那個送送禮了，不然還能怎么花出去？”

　　“也是啊，”周侯燦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水遞給有些噎住的虎子，“但是他們有這么多人要拜見嗎？”

　　“怎么會沒有呢？”劉瓚把蒸餅放在一邊，“拜見大小座主，拜會同年及同鄉(xiāng)官長，參加舉辦公私宴飲，賞賜座主仆從跟吏部的轎夫，這些不都需要錢嗎？”

　　周侯燦一聽，著實(shí)被這不菲的花費(fèi)嚇了一跳：“那這些新官都那么有錢？”

　　“這些大多都是知事官，所以都會或多或少地揩一點(diǎn)油水。那些清流官和家里條件不好的一般就不參加這些活動，所以升遷就慢一些，”劉瓚又咬了一口蒸餅，感慨著福禍相依，“所以我們被外放反而還是好事兒哩，這擱誰都受不了?！?p>　　周侯燦連連點(diǎn)頭表示贊同，要是擱他身上，估計他家要被他整沒。

　　“唉，古人誠不欺我，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

　　“現(xiàn)在就看到縣里是個什么情況了。”劉瓚說道。

　　“是啊，”周侯燦這時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劉老哥認(rèn)不認(rèn)識羅列？”

　　“羅列？”劉瓚想了想，肯定道：“不認(rèn)識，怎么了？”

　　見劉瓚不認(rèn)識，周侯燦便也沒有多說：“沒事兒，就是問問?！?p>　　劉瓚很快便明白過來了：“你是問漳浦知縣？”

　　“不是，”見劉瓚已經(jīng)猜出來，周侯燦便不再隱瞞，“是漳州府知府?！?p>　　“可以啊周老弟，你還有這關(guān)節(jié)？”劉瓚很是驚訝，“那你基本上不用擔(dān)心上官針對了。你就算天天不管事，你上官也不會說什么的。”

　　周侯燦這時卻沒有聽劉瓚的話，他記得茹鳴鳳在他臨走前曾經(jīng)告訴他漳浦縣知縣姓胥，但叫什么他卻給忘了。

　　于是，他此時帶著希望問劉瓚道：“我聽說漳浦縣知縣是一個姓胥的人，跟伍子胥的胥一個字，但他叫什么……”

　　還沒等周侯燦說完，劉瓚便接上話：“是不是胥文相？”

　　“啊，對對，”劉瓚的話一出口，立馬便激活了周侯燦腦海中淺淺的記憶，“劉老哥認(rèn)識這位？”

　　“這個胥文相可是我同科進(jìn)士，當(dāng)年考得還不如我呢，卻不想現(xiàn)在混的比我好。”

　　“那可太好了！”周侯燦很是驚喜，“不知他有何喜好？”

　　“這就是我所不知的了，”劉瓚有些尷尬，他和胥文相也沒有那么熟，“不過他的字是士衡，號是石泉，這個你可要記住了。”

　　“那我就謝過劉老哥了。”周侯燦連連感謝。

　　“謝什么，咱都是淪落人啊。”

　　正當(dāng)周侯燦想接話的時候，船家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骸皟晌焕蠣敚F(xiàn)在要裝貨了，能不能勞煩兩位先出來一下？”

　　“自然可以。”周侯燦說完，便拎著行李拉著虎子跟在劉瓚后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