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傾郡和肖游一同進了對面的茶樓……
昨日路衍行傳話至長公主府,說李尚書之事已有眉目。左右今日無事,宮傾郡便親自走了一趟大理寺。
結(jié)果誰知,在宮傾郡從大理寺出來時肖游恰巧路過,上前寒暄一番,硬是要請宮傾郡到茶樓一坐,親自為前日之事賠罪。
于是就有了方才于予詩看到的那一幕。
多年習(xí)武之人五感敏銳,宮傾郡自是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自己身后的視線。不過她并未察覺到敵意,便也就當(dāng)作無事發(fā)生……
待二人進了廂房后,肖游親自為宮傾郡奉茶,溫聲道:“今日是肖某準(zhǔn)備不周,擇日定自備厚禮送上長公主府,還請殿下海涵?!?p> 宮傾郡面上神色依舊淺淡,言語間的聲音亦是透著一股清冷之意:“有心了?!?p> 肖游繼續(xù)道:“前日我手下商隊的人在城郊無意沖撞了殿下,無論如何,此乃我管教不足,肖某難辭其咎。”
說來說去無非是那攬子玩意。
宮傾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氣勢在這方寸桌案上流轉(zhuǎn)開來……
肖游有些忐忑,拿不準(zhǔn)這段沉默的背后是什么意思……
“殿下想如何處置那些人?肖某全憑殿下旨意?!?p> 纖細修長的食指輕擊茶杯側(cè)壁,宮傾郡淡聲道:“你待如何處置他們?”
“解雇打發(fā)走?!毙び未鸬煤敛贿t疑。
宮傾郡道:“你如何處置,隨意。”
“肖公子可還有其他的事情?無事我便失陪了。”
肖游一聽她要走,連忙急道:“殿下且慢,肖某卻還有一事!”
宮傾郡抬眸睨了他一眼,意思他有話快說,那股漫不經(jīng)心的勁毫不掩飾。
肖游輕咽了口口水,隨后才開口道:“聽聞前些日子,殿下和云將軍遭賊人埋伏,還發(fā)現(xiàn)了死在家中的李尚書?!?p> “如今此事已在和都百姓之間傳開,近來斷斷續(xù)續(xù)死了好幾個官員,鬧得人心惶惶?!?p> “我知此事已由大理寺接手,殿下和云將軍從旁配合調(diào)查?!?p> 說到這他略微頓了頓繼續(xù)道:“肖某雖人微言輕,但也想略盡綿薄之力,為殿下查找幕后主使,討回公道?!?p> 柔順的長發(fā)梳成一個簡單的低馬尾,稍稍偏頭便會有幾縷長發(fā)自肩頭緩緩滑落。宮傾郡低頭,手里拿著一方手帕,不知那手帕有何奇妙之處,叫她看得那樣專心。
肖游說完半晌,她才啟聲:“肖公子有如此心意,我自然不好拒絕。只是此事涉及案件機密,肖公子如今尚未承襲官職,參與進來怕是不妥?!?p> “且此事也許和于家有關(guān),肖家作為于家的姻親,亦不合適?!?p> 說完,宮傾郡還狀似提醒般地看了肖游一眼。
后者一瞬間渾身汗毛豎起,手心冷汗不停。
是李尚書一案和于家有關(guān)還是長公主遭人埋伏一事和于家有關(guān)?
不管哪一件,肖游都不敢想象參與此事的后果……
原本他只是想借機在長公主面前混個眼熟,趁機獻獻殷勤。
可宮傾郡那宛若敲打一般的話語,實實在在地將他的心揪了起來,惴惴不安。
肖游尚未入朝為官,雖然對朝堂之上的風(fēng)起云涌不甚了解,但他對世家貴族之間的利益權(quán)衡之道并不陌生……
肖家主母是于文的女兒,兩家榮衰氣運可以說息息相關(guān),如若于家真與此事有關(guān)且被查出來,肖家彼時定然也會受到不小的牽連。
更別說,肖家會不會也主動參與其中?
思及此,肖游臉上的血色都流失幾分……
他近乎慌張地起身,借口和宮傾郡道了別,匆匆忙忙地出了茶樓。
廂房內(nèi)只剩宮傾郡一人。
她越過窗臺朝下看了看那道慌忙離去的身影,唇角慢慢勾起。正當(dāng)她的目光要收回的時候,卻不期然和某人的視線相交……
男人長身玉立,一襲黑衫并未顯得老氣,反而為其增添了幾分穩(wěn)重。那股公子如水的儒雅之意因著這身衣裳換了個味道,配上那雙瀲滟柔情的眼睛,便是絲絲縷縷地勾人。
宮傾郡看得不由得怔愣半晌,回過神來時則在心底暗罵自己沒出息。
而樓下抬首向上望的男人,亦是會為心上人的一個眼神而忍不住悸動。他的視線忍不住去探尋那雙有著蜜糖般色彩的透凈的眼,順著往下,直到被窗欞擋住為止。
二人交換一個眼神,不多時,云非幕便來到了茶樓內(nèi)宮傾郡所在的廂房。
兩人相對而坐,身前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
細算起來,這是他們相隔八年重逢之后第一次正經(jīng)的兩人獨處……
宮傾郡本想把攥在手里的手帕還給他,卻不知怎么的沒能拿出來,反而問云非幕道:“去過大理寺了?”
云非幕道:“方才才回,聽聞你上午已經(jīng)去過一趟?!?p> 宮傾郡道:“是?!?p> “路衍行說的,你作何想?”
云非幕斂下眼睫,長而密的睫毛乖順地向下,給人一種溫順良善的錯覺。
“于家暗中派人殺害朝廷官員,偽造失蹤自殺假象,為的是買官賣官?!?p> “是。但大理寺那邊只有人證,現(xiàn)下尚不可聲張,也并無其他更有力的證據(jù)?!闭f到這,宮傾郡順便就將方才和肖游的談話簡要的和他說了一下。
不知為何,云非幕聽到肖游這個名字就心里就有些膈應(yīng)。
“如若不出我所料,此事肖家亦參與其中?!?p> 肖家家主,肖尚勇,也就是肖游的父親,官拜吏部侍郎,手握調(diào)動升降官職之權(quán)。雖說于家樹大根深,但殺害朝廷命官、買賣官職一事,要想做的足夠掩人耳目,吏部必然有人作為內(nèi)應(yīng)。
云非幕點點頭,表示認(rèn)可:“若想拿出證據(jù),需得親自到吏部查看一番。”
“官員調(diào)任升降,吏部皆有記錄。只是這等見不得人的買賣,必然有明簿暗簿?!?p> “這暗簿,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肖尚勇妥帖藏起來了?!?p> 宮傾郡看向?qū)γ娴脑品悄坏溃骸胺讲盼铱桃鈱πび握f出那番話,已然引得他心神不寧,想必待其回府后便會開口詢問。”
“我先前已派人提前探查過肖尚勇的行蹤……”宮傾郡說到微微挑了挑眉,“此刻他應(yīng)還呆在丹鳳樓,估計兩個時辰后回府。”
她琥珀色的雙眼直直地看向?qū)γ娴哪腥?,意思明顯……
偷聽墻角的事要不要一起?
云非幕被她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笑出聲來……
怎么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老是喜歡用一些暗戳戳的方式去打探消息。
宮傾郡被面前粲然綻放的男色迷了眼,恍惚了片刻才回過神,佯怒道:“笑什么?”
云非幕收斂了些,只是那份笑意仍然明晃晃地被掛在臉上,連一絲遮掩都不做。他聲音清潤,出口便會有讓人如沐春風(fēng)般的感覺,此刻語氣里帶上點點笑意,更是悅耳。
“沒事,只是想到從前你總愛拉著我和長風(fēng)聽人墻角,常常弄得雞飛狗跳的,一時間便沒忍住笑意?!?p> 經(jīng)他這么一說,宮傾郡也忍不住回想起來小時候那段鬧騰的時光,唇角也不自覺勾起。
在遇見云非幕到發(fā)生宮變的這段時光里,是她為數(shù)不多純粹而又美好的記憶。至于后來十四歲逃出宮隨陸九歷練,雖說心境上沒有宮變那段時日那么沉重,卻也過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有上頓沒下頓已經(jīng)成為日常了。
“我們堂而皇之地在明面上告訴于家我們要出手了,他們肯定坐不住。”云非幕停下來同宮傾郡分析著現(xiàn)在的局勢。
“朝堂之上,和都之內(nèi),唯你、我和沈家能夠讓他們忌憚?!?p> “但于家樹大根深,吏部肖家、戶部陳家、禮部何家……不少世家貴族皆為其黨羽,僅憑我們手里的兵權(quán),無法將其連根拔起?!?p> 宮傾郡適時插話:“前陣子,我已派人暗中敲打過何家。那邊給出的回應(yīng)不溫不火,暫擱置一段時日再看。”
想到詩會那日發(fā)生的事,云非幕不禁皺了皺眉。
云非幕接著說:“雖說在和都有大半勢力都依附于于家及其黨羽之下,收集他們的罪證不容易,但并非不可為之事。只是,當(dāng)務(wù)之急,實則在南方?!?p> 宮傾郡看他一眼,冷聲道:“稅金。”
云非幕頷首:“于家之所以越來越猖狂,便是因為其與湖州李氏幾乎壟斷了南方半數(shù)的稅金?!?p> “當(dāng)?shù)毓俑⒑缽娕c之勾結(jié),從錢糧稅務(wù)中抽取油水,百姓苦不堪言。”
宮傾郡纖長的手指握在茶杯上,指尖緩緩泛白,慢慢憶起了一些往事……
她曾和陸九一起南下游歷……
江南一水一木皆有風(fēng)情,人杰地靈,從古至今無數(shù)文人才子身上的詩書氣華沉淀于此,便是踏足就可沁潤人心。
可也就是這樣美如畫的地方,在那些看似體面的青磚背后,豪強貴族的壓迫幾乎要逼得人直不起腰……
她的手不自覺地落在腰間那塊透著水藍色光澤的玉佩上,手指在上面細細地摩挲。
父王母后所要守護的江山和人民,她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