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了!”
“對,砸了!還拜祂干什么!”
“就是!白浪費咱們這么多貢品!”
“......”
嘈雜的罵聲傳入耳中,是一種從未聽過的語言,黃粱卻莫名能夠理解它們的含義。
‘什么情況?’
視線先是一陣模糊,繼而清晰明亮起來。
似乎站在一處半人多高的石臺上,入眼是一個還算寬敞的大廳。雕花門窗陳舊,梁柱漆色斑駁,地鋪石磚殘缺,卻有一派古色。而占據(jù)大部分視野的,則是站在大廳中那群身穿古裝的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大部分是青壯男子。他們大多穿著打滿補丁的麻衣,瘦削的臉上帶有菜色。手上則提著鋤頭鏟子糞瓢之物。
他們吵嚷著,時不時看過來,眼神大都帶著憤怒和怨恨,唯有少許人的目光中透露出畏懼。
而在人群最前面,也就是腳下兩步左右,站著一個懷抱拂塵,留著山羊胡的中年道士,正垂著眼簾跟左邊的老人低聲說著什么。道士右邊,則站著一個低眉順眼的道童。
‘靠!
‘我穿越了?’
眼前的場景無比真實,黃粱瞬間反應(yīng)過來。他又猛地回想起,剛才自己正躺在床上把玩一枚地攤淘來的玉環(huán),結(jié)果玉環(huán)突然爆發(fā)出紫光撞向胸口,緊接著就眼前一花。
再看到,就是這群人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吵嚷著要砸了燒了。
‘這......’
黃粱有些惶恐,更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能動,心頭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就在此時,一聲雷鳴驟然在他腦海中炸響,接著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零散、模糊的信息突兀地跳了出來!
廟中神像,山民尊稱太牢真君,常年香火祭祀,以求庇護......
乾元三千六百八十三年,立廟開光,先后有太牢山神、土地、狐妖附塑,吞食香火,顯圣賜福......
乾元三千八百九十七年,狐妖離去。山民皆言真君不在,神靈不顯,香火逐漸凋零......
今乾元三千九百零九年,立廟已二百二十六載,徒為百年泥塑......
‘這!
‘我穿成了神像?
‘他們要砸的......
‘是我?’
一股無比強烈的荒誕之感涌上心頭,黃粱一時間竟有些茫然,視線中只看到那個中年道士對著人群揮舞拂塵。
“肅靜!”
中年道士大喊了一聲,見眾人毫無收聲的樣子,長滿麻子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虞,旋即提高了音量:
“各位鄉(xiāng)親,安靜一下,聽我王某人一言!”
話音落下,人們的聲音低了不少,但仍有竊竊私語。王姓道士身旁的老人見狀,連忙隱晦地朝眾人擺了擺手,人群這才完全安靜下來,齊齊看向王道士。
黃粱回過了神,看著王道士,目光隱晦,無人察覺。
只見王道士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側(cè)身指著黃粱,面朝眾人說道:
“各位鄉(xiāng)親,今天咱們雖然是來砸壇,打殺這妖邪的,但一定要敬畏山神大人,絕對不能亂說話。不然,真君還是不會降臨廟宇,更不會保佑大家!
“而且千萬要記著,絕對不能亂砸,一定要聽我安排!但凡出了岔子,放跑了妖邪,禍害的可就不只是李三家的娃娃了!全村人都得遭殃!
“都聽清楚了嗎?”
“聽,聽清楚了......”
或許是這番話中提到了妖邪,說的還有些嚴重,村民稀稀拉拉的回應(yīng)聲渾然不像剛才吵嚷那般有力氣,不少人似乎心生了懼意。
而黃粱聽完這番話,心中不僅生出了恐懼,更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我是妖邪?
‘還害人?
‘不!不可能!’
強行按下心頭驚懼,黃粱想到自己才穿越過來,絕對沒有做出害人之事。加之這泥塑已經(jīng)十二年無神入主,完全就是一具死物,怎么還會禍害村民?
‘不對!
‘肯定有問題!’
黃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卻不清楚這背后究竟有何緣由,只知道砸壇是由這王道士在主導(dǎo)安排。
不過,看剛才那情況,村民似乎對王道士沒多少尊敬,反倒更信服他身旁的老人。
那老人看起來約莫七十來歲,黝黑瘦削的臉上布滿皺紋。他看了一眼村民,面帶愁色地對王道士開口,語氣之中有一絲懇求:
“王道長,您說的,老頭我想了很久。只是您看,這砸壇后立廟的香火錢,能不能延后一陣子收?”
“嗯?”王道士皺起了眉,斜了老人一眼。
見王道士面露不虞,老人連忙解釋道:
“王道長,不是我們不給,實在是......唉,去年大旱,冬天又遭了雪災(zāi),大家伙家里實在摳不出幾粒糧食來。您看,要不等今年的稻子熟了,我們再把香火錢奉給山神大人?您放心,我李富貴以村長的名義保證......”
王道士鼻哼了一聲,卻沒有說話,反倒是他身側(cè)的道童跳了出來,嗓音稚嫩,語氣卻略顯刻薄:
“李村長,你要清楚,這香火錢不是給我?guī)煾傅?,是給山神大人,太牢真君的!你們李家村拿不出來,那就是心不誠,到時候妖邪打殺不了,真君又不顯靈,可別怪我?guī)煾笡]幫你們啊!”
“可,這......”李富貴雙手發(fā)顫,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吐出話來。
見眾人都面浮難色,王道士示意道童退到身后,又指向人群中一個年輕漢子:
“李三,你來說說,那妖邪是如何害你家小孩的!”
名叫李三的年輕漢子面帶苦相,左右看了看,又畏縮地看了眼李富貴,最后才在王道士隱隱威脅的目光中,硬著頭皮開口:
“我家狗剩三天前來廟里玩兒了一趟,回家后就暈倒了,渾身滾燙,還一直說夢話,說,說......”
“嗯?說的什么?”王道士瞇眼看著李三。
“說,說,說山神要吃了他!”說完,李三癱在了地上,看表情好似要哭了出來。
話音落下,一片嘩然。李家村的村民之前只知道李三家的娃在真君廟遇到假山神,撞了邪,被王道士請真山神顯靈治好。如今聽李三這么說,才徹底知道,那妖邪不僅嚇人,還吃人!
見村民們臉上又是驚恐又是憤怒,王道士嘴角微不可查地一彎,又深深看了一眼癱坐在地的李三,大聲道:
“鄉(xiāng)親們,你們看,這妖邪要吃人吶!還好我王某人能請真君顯靈,不然,李三家的娃娃可就小命難保了!大伙兒說說,這妖邪,該不該殺!這邪壇,該不該砸!”
“該砸!”
“砸!砸了祂狗肏的!免得再禍害咱們!”
“對!砸爛祂!丟茅坑里去!”
“......”
神像實際上是不可能砸的,王道士本就為這神像而來,說這番話只是為了引起村民憤怒。果然,村民們再度叫嚷起來。甚至有人高舉鋤頭,恨不得馬上沖上神壇,把神像砸爛。
站立在神臺上的黃粱把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看著群情激奮的村民,面帶得色的王道士,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猜測。
‘十有八九是這王道士在搞鬼!
‘嗯......估計是先害了李三家的孩子,再出面治好,說是妖邪作祟,騙村民的香火錢。
‘看那李三的樣子,八成是受了王道士威脅。當然,他們倆也可能是一伙的,他家孩子可能一開始就沒事兒!
‘說到底,這道士就是來騙錢的!
‘不過,他一心騙錢的話,為什么非要砸我?’
黃粱目光呆滯地盯著一個方向,內(nèi)心卻充斥著疑問,同時瘋狂思索著應(yīng)對辦法。
接著,他又聽到王道士開口:
“大家安靜!李村長,你看,鄉(xiāng)親們一心想要砸壇,你說,到底是砸,還是不砸呢?”
黃粱的眼睛沒動,只余光看到,李富貴猶豫了片刻,才一咬牙一跺腳,大聲道:
“砸!后面大不了我不要這張臉,去隔壁村借糧!”
“好!”王道士大贊一聲,旋即又道,“李村長,那咱們現(xiàn)在就開始吧!”
李富貴點了點頭,又狠狠剜了黃粱一眼,才無奈對人群中三個年輕漢子揮了揮手。那三個漢子走出了廟門,片刻后就端著三個蓋著紅布的托盤進來,走到王李等人面前。
王道士掀開三個托盤上的紅布,查驗了一番,神情甚是滿意。李富貴則一臉肉痛地說道:
“王道長,這豬頭清酒,還有這三百枚通寶,可都是我李家村挨家挨戶擠出來的啊,您可一定要幫我們打殺了這妖邪?。 ?p> “放心放心!我王某人出手,必定把這妖邪拿下!”
王道士揮了揮袖子,語氣有些不耐煩,也沒有點破李富貴的小心思。他的目光全在那些銅錢上。直到身旁響起一聲輕咳,才立馬收回目光,正了正身。
“好了,李村長,我要先開壇做法,把那妖邪鎖在神像里,你們才能砸它的壇。現(xiàn)在你找?guī)讉€人,把這些香燭發(fā)一下?!?p> 王道士接過身后道童遞來的一把香燭,交給李富貴,李富貴找人把這些香燭都分發(fā)了下去。
香燭很快被點燃,廟中頓時煙霧繚繞。沒有人察覺到,在那神臺之上,香火之后,“妖邪”正目光閃爍,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