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祺......時祺......你在哪兒??？
在我頭痛欲裂之時唯一能想得起來呼叫的名字，就像咒語一樣。
果然那熟悉的溫暖回到我耳畔。盡管思維混亂、意識不清，我還是真切地感受到時祺懷抱的真實性：他將我緊緊擁在懷里，輕輕地撫著我的背。
“沒事了......沒事了?！?p> 等我從他懷里掙扎出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坐在某棟大廈的樓頂，天臺的晚風(fēng)吹得我睜不開眼。
“這是哪兒？”我驚恐地問。
“許夢春跳樓的地方?！?p> 我亂了?！霸趺纯赡?！夢春跳樓的那幢大廈在她去世之后天臺就關(guān)掉了，怎么可能上得來？”
時祺不慌不忙地看著我，仿佛上到這里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拔也皇歉嬖V過你我會飛的嗎？現(xiàn)在信了嗎？”
我還是無法完全相信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就算我一直很喜歡這種故事，可現(xiàn)實和虛擬我還是分得清的。之前他每次說我都當(dāng)笑話聽，但現(xiàn)在我開始認真思考他的問題?！澳銕襾磉@里干嘛？”
時祺站起身?！澳阆肫鹪S夢春跳樓的原因了？”
“嗯，想起來了?！?p> “可你還是沒辦法釋懷對嗎？”
“......我沒有辦法坦然接受最好的朋友在20歲生命戛然而止這件事。我就在樓下！你知道嗎我就在樓下......”我的情緒開始失控，“當(dāng)時她給我打完最后一個電話，我聽出來她語氣不對，于是我到處打聽她去哪兒了，但誰都不知道。最后我想起來她總說的那個大廈，她說那里日落是最好看的。我剛從車上下來，就看見她墜在地上......我怎么可能接受啊！你說，我怎么接受一條鮮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啊！”我拼命攥著時祺的衣領(lǐng)，并不是對他發(fā)火，只是那真的是我心里永遠的傷，無法冷靜。那片鮮紅是記憶里永遠的疤。
“那你覺得死亡是她最好的結(jié)局嗎？”
幾乎問題入耳的一瞬間，我條件反射似的使勁搖頭?！爱?dāng)然不是！她，應(yīng)該有機會看到更好的世界的?！?p> “所以你的觀點是，只要活著，只要努力，總有一天會看到希望？”
“嗯?！?p> “無論原生家庭，無論經(jīng)濟條件，無論人際關(guān)系？”
“......嗯?！蔽已蹨I汪汪地盯著時祺點頭。
“如果你的選擇是這樣的話......”時祺嗖得抱住我向大樓邊緣沖，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問出那句“你要干什么”，我們整個身子便已騰在半空。那一刻我體會到重力加速度的存在，身體越來越沉，以越來越快的速度下降。MD時祺你腦子被夾了吧！你想死我還不想死呢！拉著我跳樓干嘛??！這些平日生氣的時候幾乎是在腦子里泉涌般出現(xiàn)的話此時我一句都想不起來。我不敢睜眼，想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摟住時祺的脖子。我猜我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很像一只考拉。大概我是真的要掛在這里了吧......
正當(dāng)我準備迎接生命最后一刻時，腦海里卻被注入了一段不屬于我的記憶。我小心翼翼地睜開一條縫，看到的也不是快速降落且模糊的大廈，而是一條隧道，隧道兩側(cè)播放著某個人的一生。
是夢春！是夢春的記憶！
我看到了高中穿著校服、扎著馬尾的她，我看到了高考結(jié)束和我們一起去海邊玩的她，看到了在大學(xué)的辯論賽上侃侃而談的她，看到了跳樓前一晚未眠的她。是我記憶里的她，也是多面的她，是也曾快樂過的她。那些日記里被記錄的只言片語，在隧道里也播放成了完整的故事，補全了記憶拼圖：當(dāng)年高考是她媽媽篡改了她的志愿，本該去師大圓夢的她卻去了另一所學(xué)校學(xué)習(xí)最討厭的金融；進入大學(xué)她想努力學(xué)習(xí)，想鍛煉口才為以后考教師資格證作準備，于是加入了辯論隊，但被辯論隊隊長打壓，一直無法成為主力，還不斷被他騷擾，她告訴學(xué)院領(lǐng)導(dǎo)只得到息事寧人的結(jié)果；大二那年，她爸爸一句話都沒說離家出走，還卷走了家里僅存的現(xiàn)金，她媽媽之后不久也離婚改嫁，她本以為媽媽可以給她一個新家，沒想到最后的安排確實讓她留在那個一地雞毛的老房子守著，每個月生活費打到卡里，可追債的人不問家事，夢春每次回家，家門口都被貼著各種紙條，塞滿各種威脅信，在巷子里也會被人威脅——因為他爸爸賭錢欠了一屁股債，她將自己視為累贅，沒人要的累贅，一回學(xué)校就到處找兼職賺錢，但某一天她突然身體不舒服，去醫(yī)院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得了腫瘤......
......這才是真實的故事嗎？難怪夢春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呢。大概對她來說這個世界真的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了吧？爹不疼娘不愛，連死了家里都沒有收尸......不過她好像也有很多很快樂的時候呢！這是她幾歲??？門牙都沒了還在咯咯笑呢......原來她中考的時候是全市第3啊！我居然和這么厲害的人成為好朋友了誒！那個時候她笑得好開心......夢春，這才是你的世界嗎？對不起，怪我之前太不了解你了......我們總說“有我們在，有我們在”，但我想你要的、真的能把你留住的不是我們。世界給予過你善意，可是和你經(jīng)歷的黑暗比有些微不足道了。我依然不認為死亡是讓你解脫的唯一辦法，但如果你在那邊真的快樂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們，這樣我們也會替你快樂......
風(fēng)慢了下來，雙腳似乎平穩(wěn)地落在了地面上。
“怎么樣？”時祺在我耳邊輕輕問道，可我還以為自己在接受跳樓沖擊而不敢睜開眼?！昂昧藳]事了，已經(jīng)落地了。”
我這才敢睜開眼。確認了一圈確實回到地面后，我猛地掙脫時祺的懷抱?！澳阌胁“?！帶我跳樓干什么！”
“我不帶你跳樓，你能看到許夢春的20年嗎？你能知道她下墜的感覺嗎？”
”那......不對?。∵@是30層！跳樓的話我們怎么毫發(fā)無傷的？”我真是小小的腦袋大大的問號。
“所以你現(xiàn)在相信我會飛了嗎？哦對了，我剛剛聽到了。”
“聽到什么？”
“聽到你罵我了?！彼呓亮舜廖业哪X袋。
“哎呀！別戳了！本來跳樓就受刺激了，萬一戳傻了怎么辦？”
“傻了還知道罵我呢？”
“那不是害怕了嘛！”
“哈哈，”時祺咧嘴笑了一下，“哦對了，你朋友在那邊過得很好，別擔(dān)心?！?p> “那邊？是那個那邊......”
“就是你以為的那個‘那邊’?！睍r祺手插在兜里點了點頭。
“額......不管怎么說，謝謝你。但我還是不認為死亡可以解決問題，對于我的話是這樣。不過知道她在那邊過得很高興的話，對我就是莫大的安慰了。剛才那么一跳讓我想起來一句話，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如果我不在意夢春，我可能也不會看到那段不屬于我的記憶吧？”
時祺點點頭。
“我最好還是別讓自己活在過去了，她都沒遺憾了，我也不要替她遺憾了?！?p> “如果這是你的真實想法的話，那我替你高興?！?p> “高興什么？”
“你走出來了?！?p> 我不會忘記夢春，我只是努力讓自己不被困在那一幕、那一天罷了。那片鮮紅的血液，直至今天還會出現(xiàn)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