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布裙荊釵
江牧歌禁不住想到上次送的那幢房子,又想到在惠昭殿時皇后的態(tài)度。
再想不明白的事,終歸也想明白了——皇后是器重她不假,但僅限于用一些現成的利益收買她。實際真遇上事了,皇后會毫不猶豫地和她撇清關系。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畢竟從根上講,她從她身上還看不到實際的價值。
加之韓沫沫時不時隔靴搔癢似的暗示皇帝也許對她有意,皇后對她還多了些忌憚。
當然了,在尋常人看來,皇后賜京城的房契,不算是小恩小惠。
然而但凡有點眼界的也該知道,對于皇后而言,房子算不得大手筆。
這次似乎還是皇后派林嬤嬤來私底下請的她,過不得明路。
眼下要緊的,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好好在京城開好了醫(yī)館,真真正正站穩(wěn)了腳跟。
雖然夜瑞賢也未必真靠得住,她更不想一直作為棋子聽憑這些大人物控制,但是自從脫離了韓家以來,她實際上毫無根基。要想逐漸獲得更多籌碼,不得不暫時游離在這些人之間。
這法子很危險,稍有不慎,就是玩火自焚。因此在選擇陣營的關鍵時候,她必須強迫自己看得清楚,慎之又慎。
皇后對她的態(tài)度總是曖昧不清,讓她沒法堅定選擇。
而皇帝的承諾,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是作數的。
今天,她要是沒頭沒腦一頭跟皇后栽了去,那就叫糊涂。
于是江牧歌也笑得客氣,說道:“情面上,我自當是照顧熟客,去幫夫人舒緩舒緩;只是這理上,講究一個先來后到,再有病情也有輕重緩急。于情于理,多方面考慮,我還要請嬤嬤和夫人稍候片刻。”
“江大夫說的……倒也有理?!绷謰邒咴竟獠收杖说男δ?,那叫一個勢在必得,眼下驟然轉灰。
那叫一個勉強。
看著林嬤嬤為難的神情,江牧歌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實際上,如果皇后愿意,光明正大地拿身份來壓,請她進宮醫(yī)治,她不敢耽擱?;实邸⒂和跻捕紱]什么可為難她的。
偏生皇后要請她,又不情愿給她名頭。擺明了她就是隨時可以放棄的廢子。
那就別怪她也不客氣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
這廂林嬤嬤吃了癟,卻也不敢就這么回去復命,就坐在醫(yī)館里等。
那廂常大哥見有貴客臨門,和他們搶,再也不猶豫,和唐渠立刻在他們醫(yī)館的協(xié)議上畫了押。
江牧歌見唐渠病情緊急,一點不敢耽誤,詢問了幾句后就拿出了麻沸散。
紅魚替她緊張,把簾子拉上,做好準備工序后,幫著江牧歌給唐渠開膛破肚,專心致志地剪除了唐渠體內的病灶。這期間無比煎熬,不要說是在一旁學習的紅魚了,站在外面的常大哥和林嬤嬤都來回踱步起來。
一個在擔憂唐渠的病情,一個在擔憂自己會不會挨板子。
都是如坐針氈,還不如站起來多走走。
時不時還能偷偷看一眼江大夫掛起的那簾子后面,手起刀落的影子。聽著那噗嗤噗嗤的聲音,看不到畫面,實在是有點駭人。
好在江牧歌速度極快,不足一盞茶時分就掀開簾子出來了。
“沒什么事,一會兒唐渠醒來了,好好照料他,約莫休息半月,就徹底恢復了?!?p> “這是成功了?”常大哥的聲音震得茶杯里的茶液都在抖。
實在是江牧歌說得太輕描淡寫了,他不敢置信。她笑了笑:“是。”
只聽一聲高興地大吼,他已經沖到紅魚那里去看唐渠了。林嬤嬤在一旁,當即也是滿臉喜色地迎過來:“恭喜江大夫。如今江大夫可以跟奴婢走一趟了吧?”
“嗯。”
江牧歌和林掌柜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記得把“毒”拿給唐渠服下。林嬤嬤走到她跟前,又摩挲著手說:“江大夫需要更衣吧?”
江牧歌低頭看了一眼,她今天不想太引人注目,穿的就是普通的布裙荊釵。
若在宮中,的確會顯得過于樸素了些。
“無妨,為了不耽擱夫人病情,我還是直接過去吧?!?p> “也好,大夫不在意就行?!?p> 林嬤嬤沒多想,只要她能過去就是天靈靈地靈靈了。連忙扶她上了宮里派來的馬車,與她待在車內,晃著晃著才想起來:“哎喲,糟了,若是叫其他人碰見了,郡主穿成這樣去了娘娘宮里……”
“我在京城開醫(yī)館的事,幾乎無人知曉,”她說,“嬤嬤只說我是娘娘從民間請來的郎中就是。”
“這能行嗎?”
“換了衣裳,我的臉,又有幾人記得?”她輕笑。
“也是,也是?!?p> 林嬤嬤心下莫名惴惴不安,可聯想到江牧歌和她未來緊密的關系,又覺得不好得罪,賠笑道:“郡主受累了,剛剛的醫(yī)術神乎其技,可比華佗在世?!?p> “不敢,”江牧歌的臉上這才微有動容,“古有華佗斷腸縫腹,扁鵲剖胸探心,那是祖師爺。我學的不過是他們的一點皮毛,要如此動手,憑的僅僅是病人信任與一腔愚勇?!?p> “哎,我與娘娘見過的諸大夫中,的確唯有郡主配得上是華佗在世?!?p> 江牧歌聞言,忽然垂下頭,朝虛空中一拱手。
林嬤嬤瞅著她那嚴肅的樣子,實在是理解不了。但也沒多說什么。
到了宮門前,小黃門就不許馬車繼續(xù)往前了。江牧歌下轎時,許多宮人為之側目。碰上林嬤嬤凌厲的眼神,才堪堪移開視線。
這種眼神一路伴她走到惠昭殿前。這里的宮人不懼怕林嬤嬤,更為大膽。
林嬤嬤進去通傳,江牧歌等候在殿門前時,不需要費力,就能聽見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那是誰?”
“有點眼熟啊?!?p> “我想起來了,好像是前些日子來過的慎淞郡主?!?p> “切,就她呀?怪不得。”
“憑一支舞就飛上枝頭的土麻雀。”
“這穿著連我都不如,比不得時常來宮里的項藍郡主一星半點?!?p> “你也不想想項藍郡主是誰,是正兒八經的相府千金?!?p> “慎淞郡主不是???“
“你消息太遲了,還不知道嗎,她都不姓韓,姓江,不過是個養(yǎng)女?!?p> “是啊,好像還是個鄉(xiāng)下丫頭,才在韓家待了三年。娘娘是給她臉了,還準她來宮里?!?p> “你消息倒挺靈通。下次多聊聊?!?p> 封了郡主以后,宮里人面上都是禮數周全,叫人抓不到把柄。
可私底下話里話外,原來真是沒一個人瞧得起她的身份。
江牧歌一開始聽到她們說她不是正兒八經的相府千金,還覺得心下有股酸楚緩緩涌上來,針扎似的熬得傷口發(fā)疼。
可漸漸地,也釋然了。
韓家人反反復復在她面前強調了多少次的事情,再聽到外人說,她還怕嗎?
何況這次本來也是她故意為之。無論聽得什么,都應該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