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雨聲卻在漸漸的變小。連續(xù)了幾天的秋雨似乎要停下來。在店里也已能夠聽得見遠處傳來的打更聲音。
幾個人,幾個故事下來,堂上眾人聽得更聲,再看店中沙漏,已是四更。
“你竟然在我店里安排了個百戶?!”郭來看著方天笑道。
“你竟然請了我的一個百戶過來做小二?!”方天聽了,也笑道。
“兩位老板,我是上一個萬戶派過來的。”小二很尷尬。
郭來與方天二人笑了笑。
有些事情是可以不去在意,那些沒有必要去在意的事。因為即使在意,也是沒有絲毫的意義。
就如有些人。
所以他們只是說了一說,笑了一笑。
他們自然可以不在乎,但總還是有人會去在意,因為這些他們不在乎的事對于別人而言,卻是很重要。
太守阿布就很在意。
“郭先生?!蓖觐伆⒉家娛虑榫谷粫l(fā)展到現(xiàn)在的樣子,自己竟是完全沒有辦法再去控制。
他沉吟片刻,回過頭看著郭來,又看著方天?!凹词狗蕉嘉静辉溉氤窍嘀@塊玉璋。某家總還是要拿的?!庇耔氨緛砭驮谒掷铩?p> “你們四人,而我們卻有七人,江湖事江湖了。不如雙方比三場,勝的拿走玉璋,輸?shù)胤艞壌耸?。無論哪方輸贏,今晚過后,都各安天涯,如何?”
完顏阿布說出了自己的建議,他認為合理的建議。
郭來聽說,回頭看了看身邊柳長街幾人,見幾人均是點頭?!叭绱艘粊淼挂卜奖?,本來都是江湖人?!惫鶃泶鸬?。
“那么,什么時候才能開打呢?”站在一旁的方天手從肩上拿下了畫戟往前一頓,笑道。
看了一眼沙漏,夜已過半,窗外也變得漸漸稀疏的雨點。
眾人目光不由又再看向方天,貼身的紅衣右下角黑繡的火焰似是無風自動。
“我該叫你臨濠方校尉,還是明教方護法?”見完顏阿布點了點頭,完顏黑衣七刃中大步走出一人。柳長街幾人尋聲看去時,此身長九尺,扎須筋肉。手里拿的兵刃精光閃爍,竟是一柄比他人還要高出尺許的長柄開山巨斧。
“第一陣,不如先從我們開始,呂奉先戰(zhàn)程知節(jié)?!眻?zhí)斧大漢說道。
“完顏七刃,完顏承三。使開山斧,長一丈三分,重一百三十八斤,取白山黑水之精鐵練鑄?!睂γ婧谝麓鬂h又道?!拔裟甏蠼饑奶迂Pg(shù),縱橫天下,入中原時使的便是此斧?!?p> “好!長戟大斧,俱是戰(zhàn)爭陣所用,當?shù)玫谝魂?。”柳長街待要上前,方天已又幾步走出說道?!懊鹘谭教欤朔教飚嬯L七尺九分,重七十三斤,五十三年前武威城東,王鐵匠所鑄。”
柳長街見到二人兵刃,也是一驚。卻不知道,行走江湖,為什么要拿著這么長大沉重的兵器。
“自金國侵宋以來,兵器便是越發(fā)用得沉重。畢竟在軍中在花哨招數(shù)沒有半點作用,萬人沖殺間決生死只在一瞬間,一力降十會是有原因的?!卑自七呉娏L街不解之色,對他說道。
白云邊話音剛落,大斧已出手。
完顏承三一身黑衣,舞動大斧朝著方天沖將過來。一百三十八斤的大斧如同一團黑云,夾著烈風轟鳴卷地而來。狂風起處,堂上雙方眾人衣袂倒飄,在方圓十丈內(nèi)外的桌椅都仿佛快被巨斧黑風卷起。
方天見斧影來得勢大,目光微擰。也不再說話,只扭轉(zhuǎn)手中畫戟“嗤”的一聲輕響,已連人帶戟化為一道紅光,在彈指之間,沖入烈風斧影之中。
眾人看去,只見二人相斗間。完顏承三黑風斧影如旋風轉(zhuǎn)動,引發(fā)堂上聲如雷轟,勢不可擋。
而方天身影只在旋風中穿梭,紅影只如一條直線只在斧影中來回沖突。
二人戟斧相碰時,便發(fā)出“當”的一聲,旋而突過。須臾紅影又入,又“當”的響起,
“”斧力鋼猛,方天似乎無法近身?!绷L街只見斧影轉(zhuǎn)動如同水中旋渦卷起,而紅影只一碰即走,似是無法突入旋風中心。
正話說間,卻見黑風中紅影忽然已變成了兩道,竟似不分先后當當兩聲與巨斧相擊。
“月戟分身”,白云邊見方天身形移動加速,接著說道。
卻在白云邊說話之間,黑風里的紅影已化成了三道。當當當連聲中,斧影卻也更烈,卷發(fā)狂風竟然掃得在邊上眾人臉上也隱隱生痛。
“俱是萬軍之中決生死之輩,如此打法已非常江湖所有?!绷L街嘆道
“這二人,一個剛猛,一個迅疾。卻是無法快速決出勝負,消耗也俱是極大,莫非終要兩敗俱傷?”白云邊道。
“不然,你可曾細看過雪?”郭來看了片刻,忽然說道。
“雪?”白云邊奇道。
“對,雪!雪花?!惫鶃碛纸又f道。
“在下雪之前彤云壓城,通常天越黑就會越大的雪。斧影就如壓在城頭的彤云,漸漸加重直到把城壓垮?!?p> “但再厚的云,也有落下的一刻,化成雪花落下的那一刻?!?p> 如果完顏承三的斧是那壓城黑云,這方天的戟,就是那落下的雪?!眳s是柳長街接口說道。
他本是不甚明白,之前實戰(zhàn)也少。如今看得二人打斗,又再叫郭來與白云邊二人對答,心中突然開朗。說了出來。
“隨著斧影,戟也如同雪花一般,一而再,再而三。若等到了六出極寒,纏得也是極重,斧力無法承受,便是到了一決之時。”他又再說道。
“是以他二人相斗,云先破,還是雪先下完,只看功夫修為了。”郭來看著他,接著說道。
“昔年唐將李靖也有六出雪花之陣,李靖以三千騎兵千里奔襲,最后一戰(zhàn)活捉突厥大汗,便是用的六出之陣。聽聞此陣法已失傳多年,不想方天竟把陣法化成了武功,看似也是在布陣?!绷L街贊嘆道。
“六!”二人正說之時,白云邊突然說道。
柳長街與郭來聞聲二人急看過去。但見黑風中六道紅影閃過,黑風驟然一收,大斧已高高躍起。
半空中一聲大喝,烈風又起。完顏承三已聚集全身之力與勢,一招力劈華山,往方天頭上劈下,
這已是全力一擊,這一擊人力加上斧勢,已可斬天裂地。
卻也是最后一擊,必殺一擊。
因為這樣的一擊,大多都不會再留后路。無論是給對手,還是給自己。
因為在這一擊必殺,雙方都不會再有第二次的選擇。
“暴雨不終夕,天終究要放晴!”郭來見狀,卻是嘆息一聲。
郭來的嘆息中,只見方天身形閃出,紅影急退出三丈,避過了這必殺的當頭一擊。瞬間身形回轉(zhuǎn),身形彈起,在斧落地裂時,單手執(zhí)戟“嗤”的一聲輕響,如同離弦之箭向承三勁射而至。
剎那寒芒閃爍,戟斧相迎。眾人耳中只聽當?shù)囊宦暣箜?,方天與承三人影一碰即分,烈風立止。
眾人眼神再追過去看時,方天已立在程三身后三丈,單手執(zhí)戟。完顏承三單腳跪在地上,卻只是滿臉迷茫之色看向地面。
本來手中的那柄前金國四太子所用過的精鋼百戰(zhàn)巨斧,已斷成八截碎在廳中地上。
“一劍破七星,最后那一刺,竟然用的是劍法!”完顏承三低頭自語道。
一句話后,須臾之間,完顏承三臉上的茫然突地變成了恐懼。忽地轉(zhuǎn)過身跑向大門,沖到雨里嘔吐。
方天卻是笑了笑,收起長戟,慢慢地退回柳長街身邊。
“七十三斤長戟單手作劍,彈指間七星碎斧?!绷L街問:“什么招式這么厲害?”
“九頭龍閃,本來卻應(yīng)該是刀術(shù),而且應(yīng)該是九刺,而我卻只使出了七刺,功夫不到??!”方天看著柳長街,卻向另一只狐貍說道。
另一只狐貍卻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郭狐貍,灰色的狐貍!
“難道也是五十年前得來的刀術(shù)?”問話的卻是一只白貓。
“是的,看了當年先父帶回來的刀法。”方天看了看門口的完顏承三,答道。
曾經(jīng)有人問,什么叫做恐懼?
問出這句話的人,一定不會知道什么叫恐懼,因此才會問這樣的問題。
而如果有人告訴你,他能回答這個問題,那么請你千萬不要去相信他給出的答案。
因為他的回答,極有可能只是一個“道理”又一個的道理。
只因說得出來道理和所需要的答案通常都是兩回事,而真正由自己體會得出來的答案,通常是沒有辦法說出來的。
“佛陀的經(jīng)書,又有幾人能夠真正讀得懂?”
如果有一天,你哭了,笑了,發(fā)呆了,憤怒了。
也許那就是恐懼。
但卻不包括害怕,因為害怕了通常都可以逃,可以退。
而恐懼,或許是不想再逃,或許是無路可走,又或者是,絕望。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大概不可能再拿起刀來?!?p> 太守阿布看著在雨中嘔吐的完顏承三,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他的恐懼與絕望。
不禁輕輕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