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蓮蓬
盛姝攥緊指尖，狠狠刺入掌心，提醒自己清醒。
深吸一口氣，隨手抹去淚水，略帶些許鼻音抬眸淡淡說道，“臣妾日后定當謹言慎行?！?p> 燕北驍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并未再說，只抬腳向前方棧橋通往的涼亭走去。
盛姝恨恨的看著那抹翩然若仙，好似不染俗塵的身影，從前有多驚艷著迷，此刻就有多嫌惡怨恨。
燕北驍頓下腳步，盛姝咬著唇還是默默跟了上去。
“你唱的那曲《枉凝眉》到底講的是何有緣無分的故事？”
看吧，他就是這樣，前一刻還想要了她的命，這會又能立即當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般的平靜如水淡然。
反復無常的混蛋！
“回君上，講得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林黛玉投靠借住在賈氏人家，與賈家貴公子賈寶玉的故事。
二人從相識相知，到兩心相悅，只是賈寶玉身邊圍繞了太多鶯鶯燕燕，又從來不曾明言過心意，黛玉每每總會因著猜測誤解而傷情落淚，久而患下心疾。
后寶玉又因著家世被家中定下與其他女子的婚事，他本不愿，卻被哄騙新娘為黛玉。
婚娶之日，黛玉心如死灰含恨而終，寶玉一片深情無可托付，也瘋癲離家了，終是有緣無分?！?p> 燕北驍所有所思的喃喃，“若是早些表明心意，是否結(jié)局便不會是這般了……”
正如他和姝姝，從未言明心意。
所以她才會那般決絕的選擇與他陰陽相隔，明明她也是對他有意的……
“不會，他們根本就不適合，因為家世和所處的位置，以及兩個人的性格，注定他們不能在一起。
況且，需要流盡一生眼淚的感情，毫無幸?？裳?，所以一開始的相遇本就是個錯誤。”
盛姝故意隨口而來的冷漠無情言語，將燕北驍心中深藏的歉疚重重擊下，又是勾起些許新的絕望。
“夠了！這世間的感情和緣分又豈是你這等無知膚淺之人所能體會的！”
燕北驍轉(zhuǎn)身負手立于圍欄，不愿再聽。
故事而已，用得著這般認真嗎？
盛姝見他不喜，莫名的心里暢快松釋了些。
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盛姝望著探在圍欄邊，足有巴掌那般大的飽滿蓮蓬，不覺有些心癢。
每年夏天，她都會帶上全家乘著烏篷船采上一大籃回來，去年阿辭和嬌兒還興奮的歡呼了一路。
回去一起剝了蓮子，蓮心用來泡茶，蓮子肉和百合、銀耳、紅棗、薏仁一起來煲甜湯，兩個小家伙可喜歡了。
只要一想起孩子，盛姝就開始頹喪了起來，全靠那些美好的回憶苦撐。
若是阿辭在，這么大的蓮蓬，他肯定想要！
盛姝沒來由的來了股沖動。
看了看始終背對著她，又沉默不語的燕北驍，也不知到底在等待著什么。
盛姝一臉嫌棄，抬腳便跨坐在了圍欄之上。
緊抓邊緣，再一跨，帶著紗裙翩然飛舞，整個人已然踩上了棧橋外部的邊角，大半只腳都懸在空中。
她并不怕，微微弓下身子，松開一只手去夠那只蓮蓬。
眼看就要抓到了，整個身子卻突然往上……飛去……
盛姝“啊”的一聲驚叫，就被燕北驍攬著腰身撈了上來。
燕北驍面上不悅的冷睥著她，“再這般聒噪，孤就將你扔下去！”
可心里卻是升起絲絲歡喜，也許這一刻的她才是真實的，靈動且鮮活……
有本事你扔啊！是不是有病！
盛姝真想指著鼻子罵，這會突然發(fā)瘋抱她干嘛！
算了，抿唇低頭裝死，看見他這張臉就煩，眼不見為凈。
燕北驍將她放開，走至圍欄邊，一個俯身而下，似飛仙般衣袂飄飄，翩然間便攀折下一朵半開的荷花來。
再利落起身，驚鴻照影，宛若游龍，骨節(jié)分明的修長玉手緩緩抬起，將荷花送至盛姝面前。
燕北驍面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緒，“一朵花而已，孤便賞給你了?！?p> 盛姝一臉錯愕。
誰稀罕！俗不可耐！
唇角勉強扯起絲假上天的弧度，伸手接過，“謝君上，不過……臣妾是想摘那顆蓮蓬的?！?p> 燕北驍眸色暗了暗，“舒妃，做人可不能太過貪心了。”
……
盛姝抿了抿唇，低頭不語，忍住想要懟回去的沖動。
“君上，時辰不早了，不如臣妾送您回去安歇吧?！?p> 燕北驍緩緩靠近，深有意味的看著她，“怎么？想要的東西得不到，便輕易就放棄了？孤竟不知舒妃何時變得如此隨遇而安了……”
真的是有??！
盛姝笑容淺淺，抬眸坦然應對，“君上的教誨，臣妾謹記于心，不敢太貪心?！?p> “口是心非?！?p> 燕北驍輕甩衣袖，頃刻間再俯身而下，身輕如燕，白影掠過，手中已然握住一顆飽滿潤綠的蓮蓬。
“人皆有貪念，若刻意掩飾，便是虛偽?！?p> 盛姝頷首低眉，“臣妾受教了?！?p> 燕北驍將蓮蓬在手中翻轉(zhuǎn)來細看，并無特別之處。
女子多愛惜嬌花，這平平無奇的蓮蓬也值得她冒險而下？
遲疑了一瞬才隨手丟到她懷中。
“接著?！?p> 盛姝來不及接住，砸了她的胸口，還滾落在地，真是毫無尊嚴的饋贈！
可她又不得不彎腰撿起。
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的！
盛姝眸色暗沉，緊緊握住手中的蓮蓬，再抬頭又是換上了一副恬然笑臉。
“多謝君上。”
盛姝隨手將蓮蓬掰下來一顆，剝掉外層嫩綠的軟皮，露出里面白嫩水潤的蓮子來。
她緩緩送入口中，似品味茶飲般目光悠遠，神情怡然，舉手投足間都透著股清雅韻姿，如月下仙子，飄落凡塵，風華絕代。
燕北驍不覺看得有些晃神，面上依舊冷然，“沒規(guī)矩，孤還未嘗，你便先自行取用了？”
“臣妾得先幫君上試下有沒有問題，且蓮心苦澀，君上或許不會喜歡。”
“妄自揣度孤的心意，自作聰明！”
陰陽怪氣的混蛋！
盛姝懶得跟他爭，低頭再剝了一顆，拈在指尖遞給他。
燕北驍并不去接，反而負手而立，垂眸帶著幾分倨傲和輕蔑質(zhì)問，“身為后妃卻偷懶懈怠，還學不會伺候孤？”
盛姝抿了抿唇，隨即抬高手臂，將蓮子送往他唇邊。
初時入口清甜，轉(zhuǎn)而苦澀，再細細品來又回甘。
正如她的人生，心里的苦楚始終都包裹在清甜光亮的外殼下……
他永遠都品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