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殤
一年后。
司政殿。
燕北驍慵懶地撐著頭半靠在坐榻上,虛白的面色,凹陷的眼窩,只那雙明眸還有些稍顯精神頭的迥然,正專注地望著坐榻的另一邊,淺淡得毫無血色的薄唇還勾著抹笑意。
一身素白華服更顯身姿的清減,整個人都顯得病懨懨的。
“姝姝,孤有點累了,你說這政事怎么總有這么多呢?好像處理不完似的。
還是你說的對,做一國之君有什么好的!不如你陪著孤去偏殿小憩一會可好?”
燕北驍招了招手,笑意也更多了些。
“好好好,你若不想睡,那孤就陪你一起下下棋,若是輸了可不準耍賴!”
燕北驍說著就無奈地傳喚著人去拿棋盤過來,一邊緩緩起身走向月窗下的矮桌邊坐下。
隨手倒了杯清茶先是放在對面,又才給自己倒了一杯。
“姝姝,你試試,今日孤特意讓人換的黛山紅茶,性溫,女子飲用可再好不過了?!?p> 一聲輕嘆,南辭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側。
比起去年明顯高了一大截,五官也更顯清俊秀美之色,很是奇怪,長著長著,反而身上還更多了些盛姝的影子。
“父王,今日為何又不用膳?你總是這樣下去如何能行?”
燕北驍抬手就捏了把南辭的臉,深沉的目光望著他,就好似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一般。
“你娘親還沒說什么呢,就你日日管著孤,孤沒胃口,難不成還要硬灌下去不成?”
“沒胃口多少也吃一點啊?!?p> 南辭抓住他的手拿下來,轉身就要坐在他對面。
燕北驍忙傾過身子將他拉住,“阿辭!別擠著你娘親了,來父王懷里坐?!?p> 南辭望了眼空空如也的蒲團,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點頭,乖巧的應下。
姑奶奶告訴過他,父王大概是生病了。
常常一個人自言自語,就好似娘親還活著的時候一般,與她似有聊不完的話,做什么都不忘喚著娘親的名字。
明明娘親就已經(jīng)不在了,這還是他哭了很久,父王親口告訴他的事實。
可如今,卻只有父王一人不愿相信,還十分篤定地說娘親日日陪在他身邊。
最奇怪的是,若說父王真的病了,其他卻都一如往常,從無不妥。
南辭不太懂,卻也知道他很愛娘親,這一年里就似是要當神仙般,日日不思飲食,清減得抱他都有些硌人了。
回回就得哄著騙著才敷衍吃兩口,轉個背又常吐了個干凈。
說來倒是他更像個孩子!
燕北驍歡喜的抱著南辭,目光卻始終落在對面。
他知道沒人相信,可他就是看得到他的姝姝,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清晰在他眼前。
她多數(shù)時候都不大講話,只是望著他笑。
他每次想抱抱她,卻總是兩手空空,這讓他很苦惱。
于是,他更喜歡閑暇時間或坐靠或躺下睡覺,因為在夢里,她總會來,會跟他撒嬌,會讓他親親,還會讓他哄睡......
一場大雪悄無聲息飄落而下。
這一日格外地冷,殿內(nèi)的炭火燒得正盛。
燕北驍坐在窗口,望著一片片雪花飄落出神,滿目柔色,不多時便緩緩閉上了雙眼。
手腕上那一串冰玉珠毫無征兆的斷裂開來,噼里啪啦滾落了一地。
可燕北驍卻毫無反應,安詳?shù)拿嫒菹?,唇角還微揚著抹輕松的笑意,只是卻再沒了氣息。
也許這一刻才算是真正的解脫……
他答應盛姝的,終是要食言了。
他的胃疾是在五年前就患上的,近年來本就越發(fā)嚴重,他卻從不在意。
文正也一再提醒過他,若長此以往必會將身子拖垮......
只是無人會料到,這一日會來得這般措手不及。
燕馥雅以最快的反應先下令封鎖宮中消息,再將一眾老臣速召入宮中商議。
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九越的統(tǒng)一大業(yè)還未完成,南陳君王駕崩,天下必動蕩!
當諶厲瀾踏足南陳王宮之時,此處剛結束了一場血的洗禮。
珩氏在這一場奪權之戰(zhàn)中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但最關鍵的還是元離的火器,在得知盛姝死后的消息不久,便果真是以最快的時間將火器做了出來。
這一年多的時間里,諶厲瀾無時無刻不在準備著這一日的到來。
之前達成的條件不過是所謂的“一國兩制”,可若燕北驍哪日想起來,吞并都律國卻也是手到擒來。
就是盛姝的死,才讓他更深刻的明白,若無掌控一切的能力,便只能任人魚肉!
那么,他定要成為這九越霸主!
國破,覆巢之下又豈有完卵?
諶厲瀾目標明確,抬腳便踹開了一處殿門,手握長劍進入,一身肅殺之氣,迫不及待尋找著即將被擁為新君的幼子。
凝霜抱著南辭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根本無處可逃。
“你就是新君?”
諶厲瀾瞇了瞇眼,狠戾陰寒,緩緩逼近二人,抬起長劍。
“不要殺阿辭!阿辭什么壞事都沒做過!不要......”
南辭頭埋在凝霜懷中,嚇得邊哭邊叫了起來。
“你也叫阿辭?”
諶厲瀾多了絲遲疑,“抬起頭來。”
凝霜沒有開口一句求饒,只是閉眼緊緊抱著孩子,她也心知肚明,今日必死無疑。
“孤讓你抬起頭來!”
諶厲瀾有些莫名地不安,俯身一把抓住那孩子的手臂,將他從凝霜的懷中強扯了起來。
“阿辭?真的是你?”
諶厲瀾一旦看清了容貌,更是確定了,只覺很是詫異,這孩子怎么會在宮中?且......
不對!
他是新君,是......燕北驍?shù)暮⒆樱?p> 怎么會?
盛姝騙了他,原來阿辭竟是她和燕北驍?shù)暮⒆樱?p> “你是......厲公子?”
南辭聞言抬頭,只一眼,便認出了來人,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哭得更是大聲了些。
“厲公子,娘親死了,如今父王也死了,阿辭變成了沒人要的孩子了,再也不會有人疼愛阿辭了......”
諶厲瀾身子有些發(fā)僵,往時那些莫名的親近,童言無忌的笑話,以及今日的委屈可憐,都在不斷翻騰攪動著他的心。
一番凝滯思慮之下,諶厲瀾緩緩蹲下身來,替他抹了把眼淚。
“沒關系的,阿辭,記得我曾對你說過,人生在世,總是要學會一個人獨自面對的,明白嗎?”
南辭不住地搖頭,哭得更是傷心,“可是阿辭再也沒有爹爹和娘親了!再也沒了......”
“那若是有人現(xiàn)在想殺了你,你想活下去,還是想死呢?”
諶厲瀾自覺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軟之人,這孩子的身份始終讓他無法真的放過他,他手中依然握著這把冰冷的劍。
只是......他還是決定要給這孩子一個機會。
也許是為了這個孩子曾經(jīng)要給他養(yǎng)老送終,又也許只是因為這是盛姝的孩子......
可偏偏也是燕北驍?shù)暮⒆樱?p> 南辭含著淚,卻一臉堅定,“阿辭不想被殺,可是卻很想死,阿辭想要永遠都跟父王和娘親在一起!”
這個答案讓諶厲瀾始料未及,沉默良久。
許久之后,諶厲瀾唇角微微揚起,“阿辭曾說過,日后還要照顧我,可還算數(shù)?”
諶厲瀾輕舒一口氣,思慮萬千之下還是妥協(xié)了,就當他欠那小女子的吧……
湖州雅閣,一把烈火熊熊燃起,燒了一整夜,燒掉了所有的名畫珍藏。
那晚,有人看到蘇寧嬌含著笑,似是醒悟的模樣,抱著一卷合起的畫軸消失在了火海里。
竹林深處,琴聲陣陣,而灼緒窮其一生也終是再也等不到那個該來赴約的人了。
紅顏早已化作枯骨。
那些似水流年里,愛過,也殤過……
?。ㄈ珪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