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沙語躺在草地上翻來覆去,全身還未融化的冰衣也沒能擋住他額頭上的汗珠。雖然說水纖的治療能讓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新生皮肉,但這種瘙癢難忍的感覺,還不如被一刀了解了痛快。
“你!”柳絮走到沙語面前,輕輕用腳踢了他兩下說,“亂滾可以,別再想著打架啊?!?p> “不要存在僥幸心理,我們可是收了錢的!”柳葉補充道。
柳葉說完,與柳絮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微微點頭,默默為相互的默契點了個贊。
“兩個小祖宗……”
沙語正抬頭小聲罵了一句,卻看見柳葉的身后站著一隊持劍的人。他原本緊繃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這些人他太熟悉了,這些都是與他一樣的,同為獵人組的成員。
他終于等來了自己的援軍。
沙語定睛觀察了一會兒,細數(shù)起來,這隊人也有十二個人,他竟然不知道這些人是什么時候站在這里的。沙語正要呼喚自己的隊友,卻突然發(fā)現(xiàn),除了他所熟識的十一人之外,站在最前面的領(lǐng)頭人,他倒是從未見過。
“領(lǐng)將,找到了,這就是‘沙語’。”小隊的隊長指著倒在地上的沙語說。
獵人組的全部是由千人組成的活靈大軍,領(lǐng)將是這一整支大軍的領(lǐng)頭人。沙語只是獵人組的小角色,他接觸到的最大軍官,也僅僅只有組長而已。
領(lǐng)將?!他居然稱呼這個人為“領(lǐng)將”!沙語掰著手指頭默數(shù)著:“隊長,組長,副將,列將,執(zhí)行官,指揮官,領(lǐng)將。差了這么多級……”
不過隊長的一句話,卻把坐在地上擺石頭柳葉嚇了一驚,像一只兔子突然被打了一下,嚇得跳起了高。柳葉手中的水晶球險些拍在地上打開傳送門逃跑,又抬頭仔細看了看那位“領(lǐng)將”的臉。
“父親?!”
這次柳葉跳得更高了,直接跳在了“領(lǐng)將”的身上。而這位領(lǐng)將還疑惑地看著兩個一模一樣的柳絮,不知自己何時多了一個似雙胞胎的女兒。
2.
若是說起獵人組的領(lǐng)導(dǎo)人,除了獵人組的自己人,恐怕沒有人知道;但提起柳絮的父親,都知道他是被卡旭人稱為“傳奇重劍”的應(yīng)柳,如今卡旭重劍的巔峰。
稱他為“傳奇”,這個稱號的來源卻十分“戲劇”。說起此事,恐怕不得不提起天傷的父親——“炫天”。早年的炫天作為賞金獵人時,四處爭奪賞金,與不少的獵物和同行都有過爭斗,被人戲稱“賞金狂魔”。久經(jīng)征戰(zhàn),他強勁的劍術(shù)實力有目共睹,再加上他曾帶著七星劍擊敗了六十年來上百人前去挑戰(zhàn)卻無人生還的火舞之鳥,更是名聲大噪,久而久之卻成了衡量其他人劍術(shù)實力的單位。
這種衡量既好玩,又有趣,還容易理解。比如說,艾翔的劍術(shù)水平估計是炫天的七成。
在應(yīng)柳出現(xiàn)并且三劍擊倒炫天之前,還沒有人超過“十成的炫天”。
應(yīng)柳抱起柳葉,身上的嵌鋼皮甲硌得柳葉大叫一聲。
“父親,你怎么也來藍月了?!?p> “先等等,柳絮,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有很要緊的事要做?!?p> 應(yīng)柳又看了看柳絮柳葉二人,腦袋里的問號就要突破天靈蓋。他猜到可能與傳送門有關(guān),但他對蓄能一竅不通,知道自己想破腦袋也解釋不了第二個柳絮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而正如他所說,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是獵人組必須要完成的事,現(xiàn)在只能藏起這份好奇心。
應(yīng)柳輕輕撫摸著柳葉的臉,手上的硬繭甚至沒讓他觸摸到柳葉的溫度。
“現(xiàn)在,我給你個事做?!睉?yīng)柳說,“黑夢現(xiàn)在正和火以達打起來,但是黑夢不可能是這只全卡旭第一只活靈的對手。我要你去救他?!?p> 柳絮一聽自己的導(dǎo)師有危險,頓時慌了神,抓起水晶球就要扔地上。
“那你呢?”柳絮高舉的手突然停下,問道。
“我?guī)湍闶刂@兩個人,不讓他們打架。”
黑夢有危險是真,應(yīng)柳幫她守著卻是假,柳絮心里也清楚。她只是看了一眼后面兩個會動的冰雕,就急忙拉著柳葉一起跳進了傳送門。
獵人組的隊長看著消失的柳絮,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應(yīng)柳身前說,“領(lǐng)將。我有一個問題比較好奇?!?p> “關(guān)于黑夢?”
隊長點頭道:“正是。按常理來說,紫云家族始終被柳絮的傳送迷陣保護,應(yīng)該不會擔心類似擎煙城的事發(fā)生,從而像其他人一樣,找天傷搜尋線索。即便是擔心,也不必黑夢這個族長親自出馬?!?p> 應(yīng)柳笑著搖搖頭,看著隊長說:“黑夢,他才不是為了家族,而是為了自己?!?p> “為了自己?”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睉?yīng)柳說,“擎煙城事件后,天傷逃走,可不是他一個人逃走的,身邊還有一個小姑娘,也是黑夢和流云的女兒。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女兒在哪。”
“為了自己的女兒連家族都不管了,可真是父愛如山……”
“只可惜,他的女兒不這樣想。”應(yīng)柳低聲嘀咕了一句,又轉(zhuǎn)而問向隊長:“絲伊諾去了嗎?”
“執(zhí)行官早已經(jīng)去了,估計馬上就會加入天傷幾人的亂局里?!标犻L說,“有執(zhí)行官絆住火以達和水纖的腳,再加上之前我們派出的小隊直接抹殺了克炎的軍隊,這樣一來,克炎再也沒有任何戰(zhàn)力能夠阻擋我們把神火劍搶過來?!?p> “搶?用不著搶?!睉?yīng)柳看著癱倒在地的風闊說,“讓他們畢恭畢敬地送過來?!?p> 3.
“你贏了?!睎|方冰手中的凝玉被還原成匕首,又成了完整的模樣,被扔在了一邊。
艾翔收回了自己的長劍,看了一眼已經(jīng)躺在地上東方冰,頭也不回地往回走。
“等等!”東方冰坐起身,“你費這么大的力氣來藍月,不就是為了拿我的賞金嗎?”
“對一個賞金獵人來說,我已經(jīng)拿到了?!卑枭踔翛]有駐足,邊走邊說道,“該回家了,該回家了……”
該回家了。
東方冰躺在地上,看著太陽在白云后遮遮掩掩,急促地呼吸也放得輕緩。他一遍一遍地思考艾翔不斷重復(fù)地一句話,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回想自己家的樣子,可他得到的,只是那些近日里不斷重復(fù)的噩夢。
他不想去看噩夢里的那些血淚,只想讓目光停在夢里的磚瓦。但越不想去看,那些東西就越是清清楚楚地擺在眼前。
他看見劊子手死前的驚愕和無助;看見那些士兵視死如歸的勇敢。還有城墻上等候依舊的火焰;監(jiān)牢里不停閃爍的淚眼……
天琳。
他好像看見了自己的姐姐,穿著藍綠色的長裙,習慣性地用手整理了一下銀灰色的長發(fā),輕甩在自己的身后……
“天琳姐,他是你弟弟?好像被那個大叔打傻了吧?”夕露看著睜著眼睛卻一動不動的東方冰,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天琳慢慢蹲下來,臉上的眼淚滴落在東方冰的臉上。這卻似一劑喚醒的良藥,東方冰失焦的眼神終于有了神色。他伸手擦去天琳臉上的淚——不是夢,這濕潤的溫度卻是真真切切的。
“姐……”
東方冰突然翻身跪坐在地,左拳撐地,行以長輩禮。天琳突然笑出了聲,跑向前去緊緊抱著這個已經(jīng)被放逐近十年的弟弟。
在死獄里,她以為要與自己的弟弟永別了。
在行刑場,她以為以后再也見不到了。
在滿是尸體的帝都廣場,她以為這些終于過去了。
在此時此刻……
東方冰沒有說話,只是任由天琳的眼淚浸濕他的肩膀。多年未見,殘存的希望被瞬間點亮,但恐怕再多的眼淚也不能沖刷掉這些年來的苦楚。天琳緊緊咬住他的肩膀,東方冰眉頭稍稍一皺,轉(zhuǎn)瞬間又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過了幾分鐘,天琳這才慢慢松開手臂:“去柳絮的店里吧,我想找個地方說會話?!?p> 東方冰沉默了一會說:“現(xiàn)在,恐怕不行。”
沒等天琳開口說話,一道火光從天而降,落在了天琳的身后?;剡^頭去,看見的卻是全身燃燒烈焰的一個人,掛著一張半邊灼傷的臉。
“以達……”天琳盯著突如其來的火以達愣住了神,而身后的東方冰早已經(jīng)將凝玉緊握手心了。
4.
“你要干什么?!”天琳張開雙臂面對著火以達,試圖用自己的身體作為保護東方冰的最后一道堡壘。
東方冰剛剛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他再也經(jīng)不起任何的沖突了,甚至是提起長劍的力氣都在隨著火以達的一步步踏近慢慢流失,覆蓋全身的火焰斗篷正在焚燒東方冰的每一寸勇氣。他站在天琳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姐,帶著夕露趕緊走?!睎|方冰說。
“不!”
“天琳少族,這里沒有你的事?!被鹨赃_滅掉了身上的火焰。
東方冰手掌慢慢用力,天琳像被推走的碎石一樣趔趄著。他看著眼前的火以達,被燒傷的半邊臉中,連眼睛里都是空洞的。黝黑的皮膚也掩蓋不住久歷的滄桑,銀灰色的頭發(fā)從紅黑色的斗篷下伸出來,烏紅色的斑跡又不知道是沾染了誰的血。
“好久不見?!?p> 他慢悠悠吐出一句話,倒讓東方冰覺得不太適應(yīng):“從小到大,我可從來沒聽到你說過這樣的廢話?!?p> 火以達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右手緊握著劍柄。火焰在劍柄處噴射出的瞬間,火焰斗篷再次燃燒了起來。天琳則是直接沖在了最前面,再次用身體擋在了兩人中間。
“求你了。”天琳幾乎是帶著哭腔說,“他也是你的少族。”
“他是罪人。”
“他是我弟?!?p> “他只是族長和帕西的私生子?!?p> “這和私生子沒有關(guān)系!”
“對不起?!?p> 一股火焰熱浪直接將天琳擊退幾米遠,而火以達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東方冰的身后。長劍揮起,只待血落。
“云鷹?!?p> 東方冰頭也沒回,只是閉上眼小聲說著。凝玉劍只是閃爍了一下淡藍色微光,驟然之間,一道藍色的幽影打退了火以達的劍鋒。
火以達連忙向后退開兩步,難得的驚訝表情畫在臉上。一個人形的藍色“靈魂”漂浮在東方冰的身后,而這種虛無形態(tài)的“靈魂”,就是活靈的本質(zhì)。
火以達站定原地,看清了那只“靈魂”的樣子:藍色的人形幽影漂浮在半空,手指、面容的“凹凸感”如真人一般,半透明的身體看不見任何的雜質(zhì),唯有似風拂過水面的漣漪飄蕩在它身體的表面。透過他的身體,還能看見東方冰一頭糟亂的頭發(fā)。
“哦,我差點忘了?!被鹨赃_看著那只“靈魂”說,“每一把七星劍里都有一只活靈。凝玉劍里的活靈——呵,傳言流云在打造七星劍時,缺少一只活靈作為材料,就把自己的親生兒子‘云鷹’殺死作為凝玉劍的‘心臟’。看來這件事是真的?!?p> 東方冰沒有理會火以達的嘲諷,回頭對著夕露喊道:“帶著我姐快走!”
夕露傻呆呆地看著飛在半空中的云鷹說:“這……這是個什么東西啊……”
“你好,小妹妹,我不是個東西……”
東方冰將凝玉變成長劍,“活靈”的話音還停在半空,身體卻瞬間消失了。東方冰緊接著劍尖挑地,一邊沖向火以達一邊喊著:“快走!”
夕露這才回過神來,強拉著天琳跑開。
火以達握緊了手中的長劍,一個簡簡單單的橫斬,近十米長的火焰從東方冰的頭頂掠過。東方冰壓低了身體,扇動雙翼,轉(zhuǎn)眼間沖在了火以達的面前。
一道極快的刺擊迎在了身前,火以達卻像被風吹走的葉子一樣閃開了,同時左手燃燒一顆火球,轟擊在東方冰的胸口上。
東方冰被推開幾步遠。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除了有一些痛覺,完好無損。
“你還差遠了?!?p> 火以達的話音未停就已經(jīng)一連扔出好幾顆火球,他自己也跟著沖了上去。然而東方冰剛剛躲開那幾只火球,就看見眼前的火焰劍斬了過來,更要命的是,火焰無法被格擋,也來不及躲開了。
凝玉劍又突然間變成了匕首,而那只叫“云鷹”的幽魂也同時出現(xiàn)了。而云鷹手中幻化出一把長劍,再次將火焰劍擊退。
“天傷,我覺得咱倆打不過他?!?p> “閉嘴!我知道!”
東方冰抓住機會:云鷹消失,凝玉又成為了長劍。他一鼓作氣向火以達刺擊、揮斬,一氣呵成。一系列連貫而快速的劍術(shù)也沒能讓火以達丟了一丁點的方寸,依然從容躲避,卻沒有任何反擊的意思。東方冰終于忍無可忍,扎穩(wěn)了腳跟連續(xù)揮出三劍,緊接著一記疾行刺擊。
整個過程不到一秒鐘——眨眼之間,凝玉劍已經(jīng)扎在了火以達的胸口。
東方冰抬頭看向火以達的臉,極少有表情的他依舊如故。
他死了嗎?不,他不會死的。東方冰非常清楚,如果他就這樣倒下,他就不是當年逐個挑戰(zhàn)卡旭所有劍術(shù)高手的以達了。
還沒等東方冰反應(yīng)過來,火以達突然之間抬手一劍,在東方冰胸前狠狠地撕開一道燒焦的傷口。
“我以為你消失了這么多年,應(yīng)該有點長進?!?p> 火以達看著倒地不起的東方冰,右手凝聚一顆火球,徑直砸在了他的傷口上。
“看看你現(xiàn)在,還不如你十二三歲的時候!”說完,左手又是一顆火球,扔出去的瞬間,云鷹用身體攔住了?;鹎蛟谒{色身體上消失,一陣陣的漣漪在他的身體上飄蕩。
“求你了,你還不如直接給他一個痛快?!痹弃椪f完回頭看了看東方冰的傷勢:燒焦的傷口從鎖骨延伸到肚臍,隨著呼吸一陣陣地涌出血液,隱約能看見傷口里鮮紅下的白色肋骨。云鷹試著按住他的傷口,無濟于事。
“你不能死,不能……你答應(yīng)過我找到云落呢……”
東方冰一口紅血吐在了地上。
“你十二歲的時候,開始帶領(lǐng)軍隊為家族四處征戰(zhàn),少有敗仗?!被鹨赃_說,“十五歲,代替被彈劾的艾蝰成為晨星城的戰(zhàn)場指揮官;十七歲,你放火燒死了夕焰的三百軍隊,讓擎煙城免受陷落。當然,那一把火也燒死了你的大哥天諾?!?p> 火以達停止了踱步,舉起火焰長劍指著他接著說道:“緊接著,你以一人之力屠盡擎煙城。”
“因為擎煙城被毀,七星劍失守?,F(xiàn)在,無數(shù)的活靈全都在搶奪七星劍,四處征戰(zhàn),都是拜你所賜?!?p> “這一劍,你應(yīng)得的?!被鹨赃_手中的火焰劍更為明亮。揮動一劍,云鷹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身體,硬生生被打回了凝玉劍中。
又一劍,東方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