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瑤再次醒來,以近晌午,鼻中聞到一股草藥氣息。刑寡婦在一旁歡叫道:“你可醒來了!妹子,剛才真是嚇死我了?!?p> 阿瑤笑著從床上支起上半身,道:“小寶呢?我想找他帶我去后山,捕個雀兒、掏個鳥窩什么的……咳咳……”那疼痛又不請自來,就像一個對她一路追殺的惡魔,氣勢洶洶地揮刀劈開她的心房,還在扯她的筋,抽她的髓。
阿瑤實在忍受不住鉆心的疼痛,兩手死命地摳那床板,拇指的指甲拗斷了,半截帶著血絲嵌在木縫中,她也仿佛沒有覺察到。
刑寡婦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阿瑤,就好像這痛也轉(zhuǎn)移到了自己身上,這情景她再熟悉不過了。
好不容易等疼痛漸漸平息,阿瑤象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半俯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凌亂的頭發(fā)汗津津地貼在她的額頭。
阿瑤注意到刑寡婦關(guān)切的目光,努力地在臉上擠出個笑容,道:“嫂子,你別擔(dān)心。我沒事,痛一忽兒就好啦?!?p> 刑寡婦柔聲問道:“好妹子,你是不是常常覺得左胸氣悶得緊,而且還一陣陣地抽痛?”
她說的正是阿瑤的癥狀,阿瑤點點頭,道:“剛才我第一次醒轉(zhuǎn)來,下地才一小會,這顆心就抽了瘋似地亂跳,像是要生生地從我身體里跳出來一樣。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每一根筋,都在被撕來扯去的。那一陣子,我真當(dāng)自個會疼死過去呢?!?p> 刑寡婦長嘆一聲,道:“那天……那天他約了幾個會些拳腳的街坊,摸黑溜出城去,說是要燒了鐵甲軍的糧草……唉,我都跟他說了幾遍了,那些鐵甲軍不同其它的清兵,豈是好惹的?可他就是不聽……”
阿瑤聽她突然說起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來,說的正是刑寡婦死去的丈夫,不由瞪大眼睛,豎了耳朵細聽下去。
刑寡婦繼續(xù)說道:
“那天跟他一起出城的人總有五六個罷,后半夜全都回來了,就只有你刑二哥是被人抬回來的?;貋淼娜苏f,他們剛進鐵甲軍的營哨,還沒摸著屯放糧草的地方,就暴露了行蹤。所幸走得快,單單你刑二哥,他被鐵甲軍的頭領(lǐng)砍了一刀……奇怪的是,他身上根本找不到刀傷,等到城門口就撐不住啦,連吐好幾口血,進氣多出氣少了。當(dāng)時大家還真以為他熬不過那晚了。沒想到幾天后,你刑二哥就醒過來了,誰都舒了口氣,說他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二哥下地后,就跟我說心里象被插了把刀,痛得厲害。我以為那只是內(nèi)傷初愈的癥狀,也沒往心里去……”
說到這里,刑寡婦垂首啜泣,道“你刑二哥死的時候,你也在場的,你還記得么?”
“我記得,他自從出城打了一仗,回來后就昏睡了幾天。等他醒轉(zhuǎn)來,又跟沒事人似的,還和別人一起去修城墻垛子。結(jié)果還沒走到城墻根,他就發(fā)狂起來,滿地打滾,一邊叫著‘疼疼疼’,一邊還拿頭往城墻上撞,等再抬回來,已經(jīng)斷氣了……嫂子,你提這些傷心的事做甚么?”
刑寡婦嘴唇微微蠕動,顫聲道:“妹子,我只怕你跟他一樣,雖然從鬼門關(guān)又轉(zhuǎn)了回來,但是你的命已經(jīng)捏在了閻王爺?shù)氖掷??!?p> 她說出了阿瑤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實,阿瑤的表情瞬間僵硬,半晌無語,良久,才說道:“其實我多少也猜到些了……自己身上的病,自己總是最清楚的?!?p> 刑寡婦偷偷抹著眼淚,道:“好妹子,可苦了你了……”話說一半,又泣不成聲。
相反,阿瑤倒是鎮(zhèn)定得很,只是低聲道:“死便死了,倒也沒甚么。在這衣食無著的亂世,早死也未必是件壞事呢。只是……凈月大師和城中的百姓,好些天沒吃頓像樣的飯啦……眼看城池就要守不住了……這可比我死還難受……”
她忽然象是在心底暗暗下了個決心,自語道:“好,就這么辦?!?p> 刑寡婦見她兩眼放光,似乎根本沒有受這驚天噩耗的打擊,神情反倒分外地平靜,更透著種堅定和決絕,不由地害怕她是被駭走了魂魄,道:“妹子,你可別慌,我這就給你煎幾服草藥,咱們和閻王爺斗上一斗?!?p> 阿瑤問道:“嫂子,你聽說過安史之亂嗎?”
刑寡婦搖搖頭,心里不明白阿瑤所為何來。
阿瑤笑著自語道:“嗯,咱們讀的書少,像張巡這樣大忠臣、大英雄的事跡,知道的也少了……”
她順了順頭發(fā),笑著拉過刑寡婦的手,輕聲道:“嫂子,我活不長啦,只求你一件事,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