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托孤

　　夜很長，泰平不知道自己救出了多少人，但他始終充滿力量。

　　哪里有呼喚，他就出現(xiàn)在哪里。直到他來到了一座道場面前，牌匾被火焰燒毀了大半部分，隱約可見上面書寫著“神谷……”二字。

　　他楞了一下。

　　這是神谷的道場，不是說大火不會燒到這里嗎？

　　神谷知道嗎？他的妻子和小薰又在哪里？

　　泰平希望一切都只是巧合。

　　“有人嗎？”他大叫著，然后側(cè)耳傾聽。

　　劍客的身體給他過人的聽力，一絲微弱的呼喊聲傳入他的耳朵。

　　“救……這里有……孩子……”

　　他二話不說沖了進(jìn)去。

　　大火撲面而來，泰平壓低了身子，在火焰中尋找著生機。終于在拐角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目標(biāo)。

　　正是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女人，神谷的妻子。

　　“別怕，我來了！”

　　“我沒事，請救我的孩子！”女人說完，才看清了來人的臉，驚訝的說：“天夏君？”

　　泰平笑著點頭：“是我，咱倆可真有緣啊，別擔(dān)心，我會救你出去的?！?p>　　雖然在笑，但他的心卻沉了下去。

　　一根燃燒的橫梁壓在了女人身上，泰平試著抬了幾下，紋絲不動，大概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而火焰早已布滿了女人的后背，可以聞到脂肪焦熟的臭味。

　　無法想象，她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別管我，天夏君，救小薰，只要救走小薰就好！”女人渾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心中只有珍貴的女兒。

　　“我會的，我會把你們倆都救出去！小薰在哪，旁邊的房間嗎？”泰平滿頭的汗水，努力的表現(xiàn)出自信十足的樣子，給對方信心。

　　女人的身體扭動了一下，露出了身下小小的空間，一個兩歲的孩子靜靜的躺在哪里，吃著手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她用自己的身體撐起了一片空間，即使背上被烈火燒的焦?fàn)€也不曾動搖，只為了能給自己的孩子留出生的希望。

　　泰平愣住了。

　　他明白了是什么使這個女人能堅持到現(xiàn)在。

　　“天夏君，拜托了，救小薰！”

　　是愛！

　　泰平點點頭，想要去抱小薰，不知是力氣大了，還是方式不對，小薰劇烈的掙扎哭鬧著。由于地形所限，泰平只能伸進(jìn)去一只手，小薰一亂動，大大增加了救援的難度。

　　“小薰乖，不哭，不哭！”女人明明正在被炙熱的火焰灼燒著，卻用溫柔的聲音唱起了動聽兒歌：“鳥兒，鳥兒，籠子中的鳥兒，我們何時能重獲自由？鳥兒說，就在那黎明前的傍晚……”

　　小薰停止了掙扎，呵呵笑著，摸著媽媽的臉。媽媽也笑著，淚水卻落了下來。

　　“堅持住，我會回來救你的！”泰平抱著小薰，咬牙說道。

　　女人趴在地上，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她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謝……謝。”

　　這便是她留在人間的最后一句話。

　　小薰之所以哭鬧，大概只是不想失去自己的母親。

　　……

　　“神谷先生，這是最后一棟建筑，但風(fēng)向變了，大火往西北方去了?！?p>　　西北方！

　　神谷一驚，那是道場的方向。

　　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但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點頭。

　　“不管怎樣，先把這邊的隔離帶做出來再說?！?p>　　“是！”

　　……

　　大火在一夜之后被撲滅了。

　　或者說，是燒光了所有可以燒的東西，自己熄滅了。

　　超過三萬戶的民宅被燒毀，好幾條街道徹底化為了灰燼，整個京都尸橫遍野。

　　如果不是神谷帶人在第一時間造出隔離帶，這個損失還要更大。

　　但迎接這位英雄的，卻是破敗的家和妻子的死訊。

　　泰平抱著小薰，一身狼狽的向神谷傳達(dá)了這個消息。

　　神谷坐在地上，沒有哭，只是嘆氣。

　　一聲接一聲的嘆氣。

　　他如垂暮的老人，渾身被死氣環(huán)繞。

　　這是無法哭出來的悲傷與自責(zé)。

　　而他只是數(shù)萬家庭中的一個。

　　僅僅一個晚上，有人就失去了所有。

　　京都大火震驚全國，幕府也策動天皇下詔，準(zhǔn)備發(fā)動征討長州藩的戰(zhàn)爭。

　　但能怎么樣呢，死去的人終究是活不過來的。

　　總司倒下了，不是在激烈的戰(zhàn)斗中，而是在看到了滿目瘡痍布滿灰燼的京都之后。

　　“我們拼上性命戰(zhàn)斗至今，到底有什么用?。俊?p>　　說完這句話，她口吐鮮血，暈倒在地。

　　這個曾經(jīng)以一敵百的劍客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每日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當(dāng)中，唯一醒來的時候也是咳嗽不斷，連呼吸都好像在受刑一般。

　　“大概是死在我劍下的亡靈化作惡鬼，要拖我下去呢。”金發(fā)的少女面色慘白，開了個玩笑。

　　“吃了藥休息吧，總會好起來的?！碧┢街荒苓@樣回答。

　　總司笑了笑，咽下苦澀的藥水，閉上眼睛：“是啊，多休息，總會好的。記得你下午跟神谷有約，去吧，別管我，我一睡著，大概就要到明天才能醒來。”亦或者，再也醒不來？

　　泰平點點頭，但沒有離開，就靜靜的陪在她身邊，等她進(jìn)入夢鄉(xiāng)，才悄悄起身，輕輕帶上了門。

　　街上依舊散發(fā)著難聞的臭味，到處都傳來隱隱的哭聲。

　　神谷的道場還幸存了一小部分，他帶著小薰住在里面。

　　泰平進(jìn)了門，神谷已等候多時，向他扔過了一件東西。

　　他接住了，是一把竹刀。

　　“來一場吧。”神谷擺出了架勢：“約好要切磋一下的，你先攻！”就跟當(dāng)年一樣。

　　泰平點點頭，當(dāng)頭一劍劈了過去，速度不快，僅僅是普通的等級，以神谷的水平，躲開還是格擋，不過是一念之間。

　　但他猜錯了，神谷既沒有躲閃，也沒有抬劍格擋，而是高舉雙手，相互交叉，以手背擋下竹刀的攻擊，然后踏前一步，閃電般用刀柄直戳他的喉嚨。

　　泰平也沒有躲閃，因為刀柄在最后關(guān)頭停了下來。

　　神谷收了架勢：“先是格擋，乃至高防御，名為止刃；再是進(jìn)攻，乃至高攻擊，名為抄刀。這便是我創(chuàng)立的神谷活心流的最高奧義?！?p>　　他說完，丟下竹刀，扔過來一個葫蘆：“來，喝酒！”他知道，以少年的天賦，只要看過的劍法，就沒有學(xué)不會的。

　　泰平拔掉塞子，甘醇的美酒順著喉頭流下，進(jìn)到肚子中好似有一股暖流。

　　“好酒！”他稱贊了一句，又問道：“你不喝嗎？”

　　神谷并沒有準(zhǔn)備自己的那份，他搖了搖頭：“不知為何，自從那晚過后，我就再也嘗不到酒的滋味?！?p>　　若是酒如水一般寡淡無味，那一定是飲酒的人有了問題。

　　他指了指葫蘆說道：“這是內(nèi)子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聽說你愛飲酒，她便專門去城外釀酒的村子買的；葫蘆是她親手栽種，這是樣子最漂亮的一個。若是天氣好，本打算將酒宴擺在葫蘆藤下……不過，那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了?！?p>　　“……對不起，我應(yīng)該早點過來?！?p>　　“不，不是你的錯?！鄙窆葦[了擺手：“是她福薄?！?p>　　空氣沉默下來。

　　神谷發(fā)了一會呆，然后突然回神過來，歉意的說道：“抱歉，說了讓人不開心的事情。祈園祭還像是昨天一樣啊，記得當(dāng)初你還跟她定下約定吧，可惜酒宴沒有了，只有剛才的切磋?！?p>　　泰平搖搖頭：“那不叫切磋，是托孤才對。”

　　“……”

　　神谷苦笑了一下：“被你看出來了嗎？還請不要拒絕，小薰只有托付給你，我才能夠放心?！?p>　　“你要干什么？”

　　“我報名參加了軍隊?！?p>　　“目的呢，復(fù)仇？”

　　“不，只是不想讓世人再經(jīng)歷跟我一樣的痛苦罷了。”

　　一柄竹刀丟在了神谷面前。

　　“拿起它！”泰平說道：“拋開所有，像個男人那樣，來打一場吧！”

　　“我現(xiàn)在沒心思……”

　　話音未落，竹刀就帶著風(fēng)聲打了過來。

　　“啪！”

　　清脆的交擊聲。

　　神谷下意識格擋了泰平的攻擊。

　　短暫的沉默之后，聲音再度響起，越來越快，如夏日里的雷雨，打在人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