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樣的火焰可以在暴雨下高漲三丈?
他們說,是神罰。
那么被降下神罰的是什么人?是災厄,是妖邪,是不祥,是……罪人。
少年那時上山采藥,逃過一劫,卻逃不過世人的冷眼。鎮(zhèn)民倒是仁慈,不打也不罵,只是對他冷眼相待,兼以他路過時立刻收聲的討論。可這才最殘忍哪,打你罵你是在打人罵人,在背后談論你卻是把你當作一件死物,一件談資。
少年逃走了,向青遼山,向他們永恒的守護神,同時,也在向北。
他想殺神,或者說仙人。
“姜……大夫,你看我爹這情況能治嗎?”
姜澤正給一位老人把脈。老人身旁坐著一身材矮壯的青年,在他們身后,有一壯漢,抱著膀子,擰著眉頭審視姜澤。老人低著頭,身形枯槁,被姜澤把著的手蒼白無力,整個人像個任人擺布的布偶。
把完脈,姜澤下了結論:“寒氣入骨,肝臟盡壞,恐怕時日無多了?!?p> 壯漢冷哼一聲:“庸醫(yī),順子,走了,早都跟你說了,去縣城咱爹還有救?!?p> 順子卻急了:“都什么時候了,大哥你還說這種話,你也不看看就咱爹這樣兒,說不定沒到縣城就…….”他的話被老人一串咳嗽打斷。
姜澤清晰地看到老人掩住嘴巴的那只手放下時掌心明顯的血紅,刺眼的血紅。
壯漢瞪了順子一眼,轉過身去,攥緊了拳頭。
順子轉過頭來焦急地問:“大夫,呃不,姜澤,真的沒法治嗎,真的一點點法子都沒了嗎?看在我倆的情分、你爹和咱爹的情分上,你好歹想個法子吧?!?p> 姜澤聽此皺眉,沉吟一聲,說:“把老人救活我做不到,但我倒有個方子可以續(xù)他一些時日,最多不過一個月?!?p> 順子愣住了,話說到這份上,沒法子就是真的沒法子了。他低下頭,近乎蚊子叫一樣應一聲嗯。他在顫抖。
時間如長風,不待世間樹靜。
一個月過去了,姜澤出現(xiàn)在老人的葬禮上。
送葬的人群在姜澤周圍自動形成一個包圍圈,他們不待見他,不過姜澤也不待見他們。只是出席經過他手的病人的葬禮是他的習慣,也是他爹的習慣。
“生命值得尊重,死亡同樣值得尊重啊?!贝藭r姜澤想起爹的話語。
他看到有女人伏在老人的棺材旁痛哭,他知道那是鄰村雇來哭喪的。他看到順子在人群里發(fā)呆,雙眼通紅,頂著大大的黑眼圈,他沒有哭,似是已把眼淚流干。他沒看到順子他哥,許是去了縣城?
他環(huán)顧四周,聽到議論聲,他忽然有些好奇這些議論有多少是關于老人,多少是關于“妖邪”又治死一個。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踏步向前,人群慌亂避開,哭喪的女人看到他,立刻跳開。他在老人的棺材前停住。他看到順子似乎想過來,順子張了張嘴,但也沒說什么。
姜澤揚起衣擺,兩膝落地,俯身叩首。
他又站起身來,在一片靜默中久久地凝視著那尊棺木,然后轉身。他拍了拍順子的肩,拋下一句話,不顧他與人們的訝異便走了。
“老爺子生前是個好人,節(jié)哀。”
老人老了,或許記不得他了,但姜澤還記得。
火災之后,他曾在鎮(zhèn)子上游蕩過一會兒,老人給過他吃的,也喝斥過那些議論。藥旗在他棲身的破廟前豎起來后,他也是第一個上門的,為了一點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