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地睡了十六七個小時,次日下午五點多,吳宇終于醒了,是被狗子刨醒的。
這一醒來,吳宇才發(fā)現(xiàn),鬧鐘還在拼命地叫,已經(jīng)叫了足足四十分鐘。
吳宇關(guān)了鬧鐘,狗子滿意地蜷縮在枕頭上,繼續(xù)昏睡。
吳宇沒好氣地罵了一句:“狗日的,真能睡!”
今天晚上就要開晉級會了,吳宇還是有點兒小興奮的。但同時也有點兒心疼,因為睡得太死起床遲了,今天免不了要坐電梯坐交通車了。
起床草草泡了碗桶面,呼哧呼哧吃了一番,嘗試著喂了一下狗子,這狗子顯然十分不樂意被吵醒,一點兒也不給面子,吳宇也懶得再管它。
快速吃完面,眼看著已經(jīng)六點多鐘,吳宇瞅了一眼仍在昏睡的狗子,將面湯放在床邊,尋思著這畜生醒了餓了興許會吃。
然后鎖上門,一邊快步出門,支付3個復興幣坐上電梯下樓,一邊把不銹鋼墻壁當鏡子,用沾著水的手打理著亂糟糟的頭發(fā),朝交通車站走去。
吳宇住在一百零八樓,平日里為了省錢,他一般都是走樓梯上下。坐電梯一分鐘,走樓梯十五分鐘。
從吳宇的住處到欠谷門,是十公里的路程,坐交通車大概需要二十分鐘,步行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
平日里,吳宇都是步行,這樣單邊可以省下5個復興幣,夠買一桶面了。
交通車站,有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在等車,身材瘦削,身著學生服,背著書包。
交通車??吭诼愤?,男孩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功勛卡,獲得免費上車的資格。這小孩子居然有功勛卡,至少是一星公民!
小小年紀就成為一星公民,并擁有功勛卡,這男孩非富即貴。要知道,在人口三百萬的月城,一星公民的總數(shù)也不過才三萬人。
有功勛卡就是好,可以免費乘坐交通車和電梯,免費使用通訊器通話發(fā)訊息,免費治病,購買食物和生活用品可以享受三折,還可以用積累的功勛換取貨物及經(jīng)驗值……
吳宇心情有些失落,極不情愿地掏出儲蓄卡,他要支付5個復興幣,才能上車。
男孩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刷卡的吳宇,猶如神仙看凡人一般。
“吳宇啊吳宇,你在想些什么呢?醒醒吧!”吳宇在心里默念著,一陣后怕。因為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就在剛剛這一瞬間,他居然產(chǎn)生了打劫的想法!
男孩就坐在前排,吳宇刻意不去看他,但滿腦子都是功勛卡的輪廓,打劫的想法不斷涌現(xiàn)。
他強行保持著鎮(zhèn)定,快步走到后排,坐在座位上,雙手緊緊握著前排的靠背,功勛卡依然揮之不去。
吳宇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畢竟,功勛卡是實名制的!就算搶到手了,也無法使用,這是小孩子都懂的基本常識。
交通車行進了兩分鐘,吳宇再也忍不住,猛然站起來,大吼道:“停車!快停車!”
司機和乘客都嚇得一哆嗦,吳宇也被自己給驚呆了。他感受到,自己渾身肌肉緊繃,青筋暴露,拳頭握得緊緊的,有些麻木,汗流浹背。
車停了,吳宇逃也似地下車,回頭望去,只見交通車上,男孩意味深長地笑著,交通車快速駛離。這男孩的笑,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陰沉。
濃濃的遺憾涌上心頭,腦海中,功勛卡的輪廓漸漸模糊,男孩的笑容也漸漸消散。
吳宇知道,如果再不下車,自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撲到男孩身上,搶奪他的功勛卡。
他不敢想象,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么!他也想不明白,今天自己是怎么了!
空前絕后的挫敗感,讓他疲憊不堪。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足足二十分鐘,吳宇才恢復過來。
一看時間,晉級會還有二十分鐘就要開始了,他朝著欠谷門的方向一路狂奔。人生這么重要的時刻,可不能遲到了。
晉級大會在欠谷門小區(qū)物業(yè)中心舉行。吳宇一路狂奔,提前兩分鐘趕到會場,已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會議室里很擁擠,一百多個保安席地而坐,年齡參差不齊,有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有弓著背的老頭子。這些就是欠谷門小區(qū)的全部保安力量,其中五個崗亭二十幾人,物業(yè)和內(nèi)保一百來人。
主席臺上,魁梧的保安隊長坐在正中間,9個領(lǐng)班分列兩邊。前排已經(jīng)坐滿,吳宇站在最后一排,試圖找個空隙坐下來。
旁邊一個白發(fā)老頭朝旁邊挪了挪屁股,留出一點空隙。這老頭子面生,多半是新來的。
吳宇微笑著欠身致謝,快速落座,擦拭了一下臉上的黑色汗液。
老頭子低聲問道:“小伙子,附近有沒有便宜點的單間,八百幣左右一個月的?”
“不好意思,我對附近不熟。”吳宇敷衍道。
這老家伙,管八百幣叫做便宜,口氣還真不??!吳宇租的單間,一個月四百幣,他都嫌貴。
老頭子轉(zhuǎn)而問旁邊的人,沒人搭理他,他轉(zhuǎn)而又和吳宇聊道:“小伙子,住得特遠吧,咋不坐交通車?累得滿頭大汗的!”
“還不是因為窮!”旁邊一年輕男子沒好氣地替吳宇回答道,“你這老東西能不能別裝逼?瞧把你給能干得,一把年紀了,還來當保安,如果小區(qū)有個小偷,你追得上嗎你?萬一沒站穩(wěn)被風吹倒了,砸壞了花壇什么的,你賠得起嗎你?”
老頭子也不生氣,好像根本沒聽到,繼續(xù)對吳宇道:“我叫趙云剛,在總控制室,交個朋友!”說著要和吳宇握手。
吳宇禮節(jié)性地握了一下,熟料,這老頭子竟然厚顏無恥地握著吳宇的手,不肯松開。
這老頭子的皮膚可真粗糙,像是開裂的老樹皮,吳宇感覺很不舒服,狠狠掙扎一番,老頭子才微笑著松開了手。
晉級會議準時開始,保安隊長田俊宣讀三個候選人信息。
“吳宇,入職3年,全勤,經(jīng)驗值731點,推薦指數(shù)四星半。”
“柳飛揚,入職3年半,全勤,經(jīng)驗值525點,推薦指數(shù)三星?!?p> “趙云剛,入職17年,年度缺勤18天,經(jīng)驗值346點,推薦指數(shù)三星。”
保安們開始小聲討論。很多人都對吳宇投以諂媚的微笑,向這個新晉領(lǐng)班拋來橄欖枝。
吳宇有些意外地瞥了一眼旁邊的老頭子,剛剛他說他叫趙云剛。
趙云剛很欠揍地笑了笑,捋了捋銀色的頭發(fā),謙虛地說:“小伙子,不要崇拜哥,好好干,一定記住全勤很重要,不久的將來,你也能成為候選人的!”
“老東西,他的經(jīng)驗值是你的兩倍,知道不?”旁邊的年輕男子戲謔地說,“哎,有些人為了晉級,硬是當了三年的舔狗,真是令人佩服??!”
這年輕人看吳宇的眼神,充滿了羨慕嫉妒恨。吳宇記得,這人就是柳飛揚,也是這次的候選人,在三號崗亭執(zhí)勤。
吳宇心里很是受用,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笑著,自我介紹道:“老哥,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吳宇,在一號崗亭!你叫我小宇就行了!”
“哈哈哈哈!”趙云剛開懷大笑,“那就祝你好運了!小宇!”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主席臺上,田俊聲如洪鐘,壓下了眾人的議論:“我推薦吳宇!下面請各位領(lǐng)班投票!”
“我推薦吳宇?!?p> “吳宇加一?!?p> ……
除了劉永福,八個領(lǐng)班一致推薦吳宇,保安隊長的一票算五票,吳宇獲得了十三票。就算劉永福投反對票也無濟于事,吳宇將毫無懸念地晉級為領(lǐng)班。
吳宇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下,但他有些想不明白,劉永福為何遲遲不投票。不知為何,此刻吳宇隱約有些不詳之感,也許這個劉永福會搞出什么幺蛾子來。
就在田俊打算宣布吳宇晉級時,劉永福不慌不忙道:“我要檢舉吳宇,他根本不適合當保安?!?p> 一聽說要檢舉吳宇,柳飛揚第一個站了起來,眼里閃過一絲亮光,剛剛還滿肚子火的他,突然又看到了一絲希望,難道今天還有意外的驚喜。
劉永福操作面前的觸屏,墻上很快投射出一個畫面,是一段采訪短視頻,畫面很清晰。
一個卷發(fā)女子義憤填膺道:“我家湯姆和比爾都是乖寶寶,從來不隨地大小便,連叫都那么小聲,卻被一號崗亭的保安打罵,回到家就開始拉肚子,病得不輕!你們不是號稱把業(yè)主當上帝嗎?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業(yè)主的嗎?我已經(jīng)遞交了投訴函,我要投訴你們,我強烈要求換一家保安公司!”
她的身后,是兩只寵物狗,正圍著她搖尾乞憐,乖巧無比。
吳宇認出了此女,正是前天夜里罵他“臭看門的”那位。
眾人開始小聲議論,田俊等人也一臉意外。柳飛揚則已經(jīng)有些按捺不住激動之情。
劉永福繼續(xù)操作,畫面一轉(zhuǎn),正是前天晚上,吳宇手持掃把,驅(qū)趕兩條狗的場景。
“田俊隊長,我提議重新投票!”劉永福不慌不忙地說,“我相信大家都清楚,當初我們在進駐欠谷門時,就公開承諾,只要我們的保安人員遭到業(yè)主投訴,一律先除名!我可不希望我們推選出一個領(lǐng)班,還沒有辦理晉級手續(xù),卻被除名了!”
趙云剛不以為然地吐槽道:“這還真是個操蛋的承諾!”
吳宇腦瓜子一直嗡嗡的,他當然知道這一承諾了,入職第一天,保安隊長就千叮萬囑,永遠不能被業(yè)主投訴,否則會被除名。被除名,也意味著經(jīng)驗值清零。
短短一天多的時間,劉永福不僅找到了當時的監(jiān)控視頻,還找到了業(yè)主制作采訪短片,顯然是挖空心思要置吳宇與死地,這也太狠了!
自己與他無冤無仇,他為何要這樣對自己呢?最大的可能是,劉永福和柳飛揚聯(lián)合起來在害他。但是,劉永福來的時間并不長,也沒發(fā)現(xiàn)他與柳飛揚有任何交集啊。
還有,那個總控制室的趙云剛,一定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總控制室存儲著小區(qū)各點位的監(jiān)控視頻資料,剛剛劉永福放的那段,想必就是在總控制室找的。趙云剛多半跟劉永福是一伙的。
吳宇緊緊握著拳頭,說不上憤怒,也說不上失望,他只知道,這回玩兒完了,自己離夢想越來越遠了。
三年的艱辛付出,此刻依然歷歷在目,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臺下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當然更多的人開始和柳飛揚交談,巴結(jié)這個即將晉級的領(lǐng)班。
臺上,田俊略加思索,點頭道:“同意重新投票。我推薦柳飛揚?!?p> “柳飛揚加一?!?p> “柳飛揚?!?p> ……
眾人意見一致,柳飛揚全票晉級領(lǐng)班。
柳飛揚難掩激動之情,在田俊的邀請下,穿過人群往主席臺走。
逃離現(xiàn)場的吳宇,心里空蕩蕩的,漫無目的走在小區(qū)里,茫然無措,像個無頭蒼蠅。
吳宇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走出了欠谷門小區(qū),被一只手從后面抓住了衣擺。
他停下腳步,回頭一看,赫然是氣喘吁吁的趙云剛。
老頭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小子耳朵不好使呀,我一邊追一邊叫,你就硬是沒發(fā)現(xiàn)?”
“有事嗎?總控制室的老狐貍!”吳宇沒好氣地說。他實在搞不懂,這老家伙哪里還有臉跟著他。
趙云剛也不反駁,友好地笑道:“我昨天就提交了離職申請。這鬼小區(qū),這鬼保安公司,老子早就受夠了!為了一點假希望,在這里干下去,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那這么說,我還得感謝你幫我脫離苦???!”吳宇不無嫌棄地說。
“嗨,小事一樁,何必客氣!”趙云剛爽朗地笑道,“那個,我這些年都住在監(jiān)控室,和一堆機器打交道,這回離職了,再不能住監(jiān)控室了,要不你收留我?”
吳宇滿肚子怒火,歇斯底里吼道:“滾!有多遠滾多遠!”
“年輕人別動肝火!”趙云剛繼續(xù)說教,“我跟你住,你可以免費分享我的過往經(jīng)歷和人生哲理,這些是金錢無法衡量的,你絕對劃算!”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吳宇嘀咕著,拔腿就跑。
“嗨!你別跑那么快啊!要不我?guī)湍惴謸种坏姆孔?!哎呦,摔死我了……那個,一半也不是不行……”趙云剛哪里追的上,摔倒在地,嗷嗷叫疼。
吳宇頭也不回,趁機閃進了一條岔路,又東拐西拐,總算擺脫了這個糟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