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主人家正自大笑,后頭忽地兩個火家鉆將出來。
主人家正好吩咐一聲,教兩個火家將三人都抬去作坊里剝了,二火家稱了聲是,便先將兩個公人抬下去了。
待回過頭來搬動劉備時,一火家伸手去揪劉備襖子,怎料他身子就地一扭,躲了開去。二火家一驚,去看劉備面上,依舊睡得死豬般相似。
二火家對視一眼,另一個火家復去抓他,倒是揪得了住了,只不想他黑壯身子,竟如棉絮般輕薄。
那火家把他只一提,便提將起來,直越過頭頂,正驚疑時,忽覺腦后發(fā)髻似給他揪住,撲地往后便倒。
急翻身起來,見劉備跌在地上順勢一滾,滾到一旁,側(cè)著身子,蜷做一團,口鼻中兀自鼾聲如雷。
主人家這廂見了,知道這廝古怪,不恨火家無能,乃親自來抓劉備。
才俯身蹲下,猛見劉備驟然間瞪大了雙眼,這漢子正吃了一驚,眼角余光處劉備拳頭早到。
他急切舉雙臂擋駕,豈知劉備只是在他面上虛影一影,下面小腹上早著一腳,從店內(nèi)蹬飛在店外,結(jié)結(jié)實實跌了一跤,須發(fā)面皮上沾的滿是塵土,好不狼狽。
及他掙扎起來,劉備身形一晃之間,已欺在他近前。那主人家豈肯坐以待斃?乃奮力去撲劉備。
劉備只低腰一閃,在他左脅下穿將過去,正繞在漢子身后,扭身將兩只鐵臂一把抱緊了他腰腹,腳底發(fā)力,順勢向后一背,將這漢子整個人倒栽了去,教他后頸猛砸在地上,登時動彈不得。
這一穿一栽非同小可,乃是劉備二弟岳鵬舉親授的相撲手段,有個名堂喚作“穿花撲”、“倒山栽”,是岳飛平生的真才實學。
當下栽得店主人口中直吐白沫,勉強告饒出聲:
“好漢噗饒我性命……”
兩個火家見勢不好,也都拜倒在地,連連磕頭。劉備則撣了撣身上塵土,松了兩下項頸筋骨,正待問他,身后猛聽得有人高聲叫道:
“好漢莫動手?!?p> 劉備轉(zhuǎn)頭看你去,見嶺下這邊三個人奔上嶺來。為首那個,凜凜身軀長八尺,眉濃眼大面皮紅,髭須垂鐵線,語話若銅鐘。劉備雖不認得,卻也能猜得他是條好漢。
“你是誰人?要待怎樣?”
來者先看了主人家傷勢,將他小心扶起就地坐了,見他沒甚大礙,這才長出口氣,轉(zhuǎn)頭道:
“小人這兄弟也頗有些拳腳,不想教好漢料理得這般伏帖。”
說話間那人見劉備并未懈怠,正瞇眼瞧著自己,忙起身抱拳,補充道:
“好漢且莫誤會,小人無意得罪,無非是想知曉足下高姓?”
劉備見他確似無甚惡意,便不再拿大,也抱拳道:
“小可宋江?!?p> 那人聽他說罷,竟似吃了一驚:
“莫不是鄆城縣人都稱作‘及時雨’、‘義劍先主’的宋公明?”
劉備笑道:
“正是小可。”
那人聽罷,猛一拍腦袋,隨即托地拜倒,身后兩個,并那酒店主人,也都齊齊拜在地上,方才那人道:
“天使我今日上的嶺來,不然豈不錯過了公明哥哥。”
劉備忙答禮:
“幾位兄弟快起,此話如何說來?”
眾人起了身,那人這才道盡幾人來歷首尾。
原來這為首的漢子姓李名俊,諢名混江龍,祖貫廬州人氏,專在揚子江中撐船梢公為生,能識水性。
那酒店的主人則是此間揭陽嶺人,只靠做私商道路,人都喚他做催命判官李立。
身后兩個一個喚做出洞蛟童威,一個叫做翻江蜃童猛。是嫡親兄弟,潯陽江邊人。大江中伏得水,駕得船,不久前投奔李俊家安身。
李俊有個相識,近日才從濟州做買賣歸來,說劉備為事發(fā)在江州牢城來。
李俊早聞“及時雨”大名,可惜始終無緣。未曾拜識其人,既得此消息,乃知他必從這里經(jīng)過,所以連連在嶺下等接劉備五七日了,只不見來。
今日等得饑渴了,本想上嶺吃幾杯酒水,卻正好遇見劉備教訓李立。
李立當下大笑:
“只聽聞公明哥哥雙劍了得,不曾想廝撲也是一把好手。只不知我那蒙汗藥,如何麻不翻哥哥?”
“莫非哥哥身上,還有那百毒不侵之異能么?”
劉備也笑道:
“哪里來的百毒不侵?無非是我見你生得兇惡,這酒店地處古怪,小心提防了些個?!?p> 眾人聽罷都笑,李俊笑道:
“你這點小門道,只騙得過尋??腿?,須瞞不住我公明哥哥。”
劉備聽他這一說,這才忽地醒悟,忙道:
“那兩個公人萬不可剝了去?!?p> 李俊道:
“哥哥管他作甚?正好斷了去江州的念頭,兄弟幾個都隨哥哥上那梁山快活。”
劉備連連擺手:
“此事斷然不可,且先救起公人,我再與你分說不遲?!?p> 李立道:
“只怕為時已晚。”
眾人都去看時,見那作坊里,壁上繃著幾張人皮,梁上吊著五七條人腿。兩個公人已是被剝光了衣物,一顛一倒,都挺著在剝?nèi)说噬稀?p> 兩個火家手持家伙,正待動手,李立忙大喝一聲止住了,這才將兩個公人救了下來,先教他躺在了里間屋里。
李立則安排置酒管待眾人,都在家里過夜。
筵席間劉備便把自己如何吃了官司,如何有心成就大事,都說與眾人聽了,又教李立等人今后皆不許干這些害人勾當。
李俊等人聽罷,乃愈發(fā)欽佩劉備仁德義氣,手段智略,都當即表態(tài),愿跟隨公明哥哥鞍前馬后,助他同干一番大事。以往勾當,自然再不敢涉足。
當夜眾人直吃到三更,方才散席。次日李立又安排了酒食管待了宋江等人,那時公人張千道:
“這店里恁么好酒,只吃了幾碗,便醉倒了?!?p> 李萬則道:
“我夢中更好似教人剝了個精光,要給店家做牛肉陷子哩?!?p> 李立笑說:
“早都教你知曉了,咱家是間黑店,正是要拿客人做饅頭也。”
眾皆大笑。
劉備李俊幾個吃過了酒,與李立相別了。便都下嶺來,先歸在李俊家中歇了。李俊置備酒食,殷勤相待,一連又住了數(shù)日。
劉備要走,李俊苦留不住,只得取些銀兩赍發(fā)兩個公人,又將新作的冬衣贈了劉備。
李俊、童威、童猛三人又相送數(shù)里,劉備幾番苦勸,這才與他就此惜別了。
臨別時劉備教李俊且安心等些時日,不日還要他相幫同干大事。
劉備自別了李俊與那二公人一路行了半日,直至未牌時分,但見前邊人煙輳集,市井喧嘩,原來是座市鎮(zhèn)。
及到鎮(zhèn)上,便見那里一伙人圍住著看。
劉備分開眾人,也去瞧看熱鬧。卻原來是個耍槍棒賣膏藥的。
他先使了一回槍棒,又使了一回拳。打了好一陣,烈日下襖子早濕。劉備看了多時,不禁拍手叫好:
“好槍棒拳腳!”
那漢收了勢,手里拿起一盤子,口里呵道:
“小人遠道而來,投貴地特來就事。雖無驚人的本事,全靠恩官作成。如要得膏藥,當下取贖;如不用膏藥,可煩賜些銀兩銅錢,赍發(fā)咱家,休教空過了?!?p> 那漢盤子掠了一遭,只無一個出錢。乃又道:“看官高抬貴手!”
復掠一遭,圍觀看客都面面相覷,那盤上仍無半個銅錢。
劉備哪里忍心?便教公人把來包裹,從中取出五兩銀子。
“教頭,我是個犯罪的人,沒甚與你。這五兩白銀權(quán)表薄意,休嫌輕微?!?p> 他才說罷,正要將銀子擱在盤里,忽地斜刺里一只大手抓來,一把鉗住了腕子。
“你這廝是甚么鳥漢!敢來我揭陽鎮(zhèn)上強逞威風?”
畢竟來者是誰,劉備吉兇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相州小鐵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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