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劉備李逵抬眼去看那人,見他帶一頂紅絹頭巾,穿一領(lǐng)粗布衲襖,手里拿著兩把砍柴的板斧,把黑墨搽的滿臉,一對豆大小眼瞪得溜圓。
劉備兩個對視一眼,李逵先開口道:“你這廝是甚鳥人?敢在這里剪?”
那漢把大嘴一撇:“說出我的名,嚇破你的膽!老爺叫做黑旋風(fēng)李逵!你等會事的,留下買路錢并包裹,便饒了你性命,容你過去,如若不然……”
李逵未及他說完,已是不由得冷笑:“沒你娘鳥興!誰家的兒子,敢頂爺爺?shù)拿鷣???p> 劉備幾乎笑噴,強斂住笑道:“倒起的早?!?p> 那漢見這兩個絲毫不慌,知道碰了釘子,轉(zhuǎn)身欲走。李逵提樸刀趕將來,腿股上只一樸刀,“啊唷”一聲,搠翻在地。當(dāng)即一腳踏住胸脯:
“我道你有兩下子,怎地這般不吃打?”
那漢吃不得痛,忙告饒:“爺爺饒李逵一命?!?p> 劉備聽了,終于忍不住笑將起來,李逵則大怒道:“你倒嘴巧?!?p> 那漢又道:“李逵再不敢了,李逵再不敢了。”
李逵一把當(dāng)胸揪住他衣襟,將他提起,一聲虎吼,震得那漢須發(fā)也向后退:
“睜開你的狗眼看仔細(xì)了,爺爺才是黑旋風(fēng)李逵?!?p> “你這廝敢在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辱沒老爺名字?!?p> 劉備聽到此處,不禁陷入沉思:我二弟是紅臉,你這廝一張黑面,如何好以他自比?再者這比喻也略不妥,如此說來,這廝豈是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他分明是關(guān)公面前扮二爺。
這時李逵早舉起樸刀,當(dāng)即大喝一聲:“看老爺不活剮了你?!?p> 那漢搖手連聲告饒:“別別別別,爺爺殺我一個,便是殺我兩個也?!?p> 李逵聽得,住了手問道:“老爺殺便殺你,怎的殺兩個?”
那漢哭訴道:
“小人姓李,賤名李鬼。本膽小不敢剪徑。家中因有個九旬老母,無人養(yǎng)贍,為是爺爺江湖上有名目,提起好漢大名,神鬼也怕,因此小人盜學(xué)爺爺名目,胡亂在此剪徑。
但有過往客人到此,聽得說黑旋風(fēng)三個字,多嚇出屎尿,撇了行李奔走了去,以此得這些利息,實不敢害人。如今爺爺殺了小人,家中老母須是餓死無疑?!?p> 李逵疑道:“莫不是扯謊?”
李鬼忙道:“孩兒此話千真萬確,若有半句需言,教我死在爺爺樸刀之下?!?p> 劉備聽了心道:這廝雖胡言亂語,卻也似個不敢害人的,我也假作看不出便了。
李逵雖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漢子,但聽他這話,自肚里尋思:看不出這廝倒是個孝子,如今俺回鄉(xiāng)為取老娘,若殺了個養(yǎng)娘之人,天地不容,罷了,且饒這廝一回。
想到這里,乃松了開他。李鬼翻身起來,當(dāng)即納頭便拜。
李逵道:“念你是個孝子,爺爺如今便饒你一條狗命,今后須苦練武藝,何時能在爺爺?shù)断伦咚迤吆希賮砑魪?,那便不算辱沒了爺爺名字?!?p> 他一番話教一旁的劉備啼笑皆非,連那李鬼也是一頭霧水,只胡亂應(yīng)他:
“多謝爺爺,小人再不敢了,小人再不敢了。”
李逵就一旁石上坐下,脫下一只鞋來抖了抖雪,把大嘴一撇,使那臭鞋指著李鬼道:
“你這廝膽子倒是不小,你可知爺爺這顆黑頭值許多銀子?”
李鬼也不敢掩面,強忍著氣味,面皮上憋得通紅,把個大腦袋搖的撥浪鼓相似。
“三千貫也。”
李逵一臉的得意,復(fù)將鞋子提了,系了綁腿。李鬼則是在一旁不住贊他,說三千貫卻也少了,黑旋風(fēng)如何威風(fēng),江湖上遠(yuǎn)近都怕,黑爺爺這顆黑頭,起碼也值一萬貫。
李逵聽他拍得舒坦,心情大好,卻也無暇跟他耍子,便打發(fā)他去了。
那李鬼暗自慶幸,才一瘸一拐走出幾步,李逵便又喝一聲,唬得他定在原地,動彈不得,頭也不敢回。
李逵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道:“我與你十兩銀子,給老娘置辦些像樣衣食,向后好生孝順?!崩罟須g喜無地,接過銀子,拜謝去了。
劉備不由得搖頭:鐵牛這等仁義雖是難得,只是那漢子卻未必受用。
李逵拿了樸刀,與劉備復(fù)啟程投山僻小路而來。走到巳牌時分,看看肚里又饑又渴,四下里都是山徑小路,并不見一個酒店。
又行片刻,但見遠(yuǎn)遠(yuǎn)地山凹里露出兩間草屋。
劉備兩個來在近前,去扣門時,將來一個婦人,見李逵模樣,乃猛打個激靈,著實唬得不輕。
劉備教李逵放下樸刀,莫嚇壞了大嫂,自己則對婦人道:“大嫂莫慌,我兩個是過路客人,只因肚中饑餓,尋不著酒食店。胡亂撞將在這里,俺與你一貫足,央你回些酒飯吃?!?p> 那婦人見他兩個這般兇像,哪里敢說沒,便開口問道:“做兩升米不少么?”
李逵卻插口道:“只管做四五升米,正肚中饑出鳥來?!?p> 那婦人便廚中燒起火來,淘了米,燙了熱酒,將來做飯。李逵卻轉(zhuǎn)過屋后背人處來凈手。
他正撒得舒暢,猛聽得雪地上吱吱作響,當(dāng)即渾身一抖,打了個冷戰(zhàn)。偷眼看時,見一個漢子,攧手?jǐn)勀_,從山后歸來,正是那李鬼。
這時婦人正要出門討肉,開后門見他這副模樣,乃問道:“當(dāng)家的,那里閃肭了腿?”
李逵轉(zhuǎn)過屋后,聽得李鬼嘆氣:
“大嫂,我險些兒不能夠和你廝見了。你道我晦鳥氣么!好不容易等來兩個黑廝,你道是誰?竟是真的黑旋風(fēng),我如何敵得他過!倒吃他一樸刀,搠翻在地,將要殺我時,我只扯謊說家中有九旬老母,若殺我,老母定將餓死。
不想那驢鳥竟真?zhèn)€信了,更把銀子與我,要我好生孝順老娘,你說蠢也不蠢?我怕那驢鳥變卦,乃就林子里躲了些時辰,這才由后山歸來?!?p> 那婦人聽他這般說,慌忙遮住他口:“你休高聲,卻才兩個黑廝來在家中,教我做飯,莫不正是那黑旋風(fēng)么?”
李鬼低聲道:“莫不是一高一矮,高的拿樸刀,矮的掛雙劍?”
婦人點頭稱是,李鬼“啊唷”一聲,拉著婦人轉(zhuǎn)身要走,那婦人被他拉出幾步,打開她手,復(fù)低聲道:“看你這出息,要走去哪里?”
李鬼道:“莫非大嫂另有主意?”
婦人這才瞇起眼睛,恨恨道:“既是天教我夫妻得這一場富貴,如何卻要走了去?你只尋些麻藥放在菜內(nèi),教那兩個驢鳥吃了,都麻翻在地。隨即謀他的銀錢,神鬼不知。”
李鬼恍然大悟:“只那廝一顆黑頭,便值三千貫也。”
李逵在后聽到這里,再也難忍,正要殺那鳥男女,忽地腕子教人擒住,回頭看時,卻是劉備。
但見他低聲對李逵道:“且教那婦人準(zhǔn)備了飯菜,再殺他兩個不遲?!?p> 李逵聽罷點頭,只覺有理。這時劉備又道:“還有。小恭完了如何不提褲子?”
李逵這才發(fā)覺下身冰冷,復(fù)歸在屋里。
李鬼夫妻自是不知,只道兩個中計。
不稍片刻,婦人把來一頓豐盛酒肉,都擺在劉備兩個面前。她自在邊上伺候,李鬼則自后門入,正躲在后廚里,只等兩個毒發(fā),便謀他的錢財。
劉備把酒碗嗅了嗅,乃將雙目微閉,故作陶醉狀,正要吃酒時,卻又放下,把個婦人急得跳腳。劉備看在眼里,卻只裝作不知,乃對婦人道:
“勞煩大嫂忙碌多時,請先滿飲這一碗?!?p> 一句話驚得夫妻兩個心下都是一凜,李鬼見此已是要走,婦人卻強作鎮(zhèn)定:
“客人多禮了,奴家不會飲酒,你只自吃便了。”
劉備笑道:“誒,只這一碗酒水,值得甚么?大嫂不敢吃,莫不是下了藥在里面?”
他口里說時,一雙眼卻只把那廚下盯著,那婦人便再有主意,便也早嚇得酥軟了,一屁股堆坐在地上,卻猶兀自口強:
“客……客人真?zhèn)€風(fēng)趣,怎地這般耍笑奴家?”
李逵愈發(fā)氣惱,早按耐不住,當(dāng)即大喝:
“你兩個鳥男女,爺爺饒你狗命,與你銀錢,你不思報恩卻也罷了,怎地反在背地里下藥害我?我今不殺你兩個,枉在人世上走這一遭?!?p> 李鬼廚下聽他說罷,登時嚇得尿了,也顧不得屋里自家的婦人,轉(zhuǎn)身便走。
李逵怎容他走了,乃提腰刀隨后便趕。
未知這李鬼能否脫身,且聽下回分解。